圣女撩动自己的白发,将文件再次理齐,她轻抚表面,终于又到了这段时间。
叩叩——,两声敲门声,圣女当然知道门外是谁,她摆起温柔的笑,轻松道:“进来吧,杨风萨。”
门被慢慢推开,杨风萨走到圣女跟前,圣女将手中文件推出:“将这些发给挑选好的人,让他们多加练习。”
杨风萨拿过文件后有些踌躇:“这样——,这样真的好吗?这也太危险了。”
“不必担心,”圣女笑了笑,她当然知道将无效异能的方法教给普通人有多危险,但她也从不需要那些普通人,她只是再次搬出了那个理由,“吾可是圣女。”
杨风萨听得这句话后,果然同从前一样不再作声。
圣女转过身,继续通过窗户俯瞰城市。她只能掌控异能者,因此,那些不受控制的普通人让她打心底就感到不悦。不受控制就意味着意外,意外就意味着危险,她厌恶这种危险。
从一开始,圣女就没打算让这些人活着。
久久没能听见开关门的声音,杨风萨没有离开,圣女开始觉得烦躁无比,自打程曦发去世,那些本来熟悉无比的事情就老往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
“你说,”杨风萨为自己将要说出的话感到害怕,却又从心底透出一丝窃喜,他头一次有胆量将心中所想问出,“你所描绘的,神所承诺的,那个崭新的世界,它到底是什么样?”
“新世界吗?”圣女温柔笑道,“当然是人人都能幸福生活的世界。”
杨风萨吞了口唾沫,他还想更进一步,进一步挣脱周围的锁链。他仿佛又站在了窗前,窗外是饿殍遍野,窗内是他和圣女,也许自己稍有不慎便会成为窗外尸体的一员,这种慌张甚至让他的语调不自觉地变尖:“具体呢?”他非要知道答案不可。
圣女陷入了沉默,这么多次轮回,她头一次听杨风萨问出这样的问题。在她的印象中,杨风萨向来是只温顺的绵羊,每每提及相关问题,他们的话题只会止步在大概的展望。
兴许,事情正在偏离原有的轨迹,但圣女并不知道该如何扳回,她习惯于试错并机械地将正确答案执行。不过,这种程度的偏离并无大碍,首要目标的胜利已经近在眼前,在胜利之后,无论遇上什么问题都能轻松解决,和从前并无区别。
“具体吗?”圣女再次将陈词滥调搬了上来,“新世界是大家的世界,它将由众人一同协商构建,它终会从现在一步步被慢慢改造成大家所期望的模样。”
又大又空,但杨风萨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就吃这套,他得了这句话便心满意足离去。
圣女摇摇头,看着杨风萨离去的方向,她回忆起不少事。比如,她并不是圣女,她只是在某次轮回中被推出去当了这个圣女罢了。现在,她是觉得这个身份快捷方便,便一直沿用下来。轮回不止,她也懒得再向他人多解释,一遍又一遍重复只会显得无聊,能把所有问题都归咎于神,那将是多么轻松愉悦的事。
……
杨风萨归往书卷,世界白茫茫一片,他不过是其上的一点,便是将一腔热血溅出也只是不过是脏了片刻,只消看客抬手一抹,便无影无踪干干净净。
就算如此,他依然在画卷中挪动,丢了方向的挪动。
回到自己的案台前,提上一壶酒,寻一处空地起笔画圆,笔墨落地成真,黑色的墨河随之翻涌。
杨风萨站在圆边,遥望对岸空空,不寄希望于谁人响应,只是自话。
转身落座,倾一杯酒,不再去观望对岸。他将白色瓷杯放入河中,任流水将其送离。
杨风萨从怀中取出一包裹,拆开外边层层裹布,现出其间碧绿的匕首。
昨日这把匕首便是叮当落在他桌上,附带了一道歉信,很长。
没什么好说的,木已成舟,此时再来道歉显然也没什么用,故人已逝,再谈追责也毫无意义。
当时他端详了好久,才想起这匕首他曾在圣女那儿见过,不过二者颜色不同。
作为圣女的下属,他理应把匕首上交,但……
是的,他犹豫了。
杨风萨确确实实是一名理想主义者,一名胆怯的理想主义者。圣女承诺了未来,所以所有人都该为此努力。
可他看不见那个未来,圣女说描绘的未来隐在烟雾里隐隐约约若有似无,他只是知道大抵是有这么个东西。
可圣女所描述的一切,真的毫无漏洞吗?并不,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漏洞百出,光是预言就错了好几次,尤其是在程曦发离开后。
可杨风萨还是乐意蒙上眼睛去相信,他还是乐意去主动忽视那些错误。其实,杨风萨自己也知道,自己只是在害怕,害怕被踢出队伍,害怕去过那些苦日子,但他也同样害怕,自己只是在做错误的事,自己只是一名坏事做尽的凶手。他最害怕的,就是揭穿这层好看的皮后,所有所谓的牺牲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似乎,只要顺着圣女的意,为圣女摇旗呐喊,只要维护着圣女的神圣,为圣女清扫一切,那就可以一直将这层美妙的面纱保持下去。
因此,他慢慢远离了那些曾经贴近的人群,他慢慢飘浮,飘浮至不再去理解,他慢慢将为人群好,变成一种幌子、一种乐子。他根本不知晓大多数人到底如何,只是一味将人群美化,近乎神化。
以至于,他再次看见人在垃圾堆里谋生,都差点没将之划归为人,差点没将之认作是自己的同胞。
重新掀开面纱,他才回忆起,自己最初的模样,回过身,他才想起,圣女的承诺从一开始便千疮百孔。
他生疑,但又半信,只好装回顺从,堪堪维持住自己的信仰。
他半信,却又生疑,斟酌起自己的行为,不敢妄下定论。
“这不是背叛,只是她最近相当繁忙,”杨风萨举起匕首,安慰自己道,“我这便是暂时帮她收着吧,她即是全知全能又没有下令,想来并不重要。若是之后她再提起,届时交于她也不迟。”
“忠,你既是局外之人,那我这当局者便想要向你提问,”杨风萨知道对方大概率不会回应,他只是借此自问,“圣女,她真的是神派来的神使吗?”
流水哗哗,除此外再无声音,白色瓷杯在墨海中沉浮,晃晃悠悠已到半圆。
一道身影出现,与杨风萨本人并无二致,他背对杨风萨坐于河边,伸手将瓷杯拾起:“不是。”
杨风萨听得背后传来的声音,一愣,不知道该震惊于答案还是震惊于忠的好兴致。从背后投来的影子,庞大无比不似人形,杨风萨对此熟悉无比,这确是忠在回答自己。
忠乐意回答两句的时候可不多,杨风萨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将匕首举起:“忠,请问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理这把匕首?”
忠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手将空杯放入墨河中。
杨风萨没立即得到回答,便焦躁不安地坐在原地,竖起耳朵,生怕听漏。直到他余光瞥见墨河飘来的一点白,泄了气一般将瓷杯捞起。
举起杯,杨风萨发现杯间有一小卷纸,展开来是个陌生的图案。
“把这个贴在入口处。”忠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杨风萨转过头,对岸人影散去,地面上的影子也随之消失。
杨风萨将纸收起,看来匕首的事还得自己处理,果然老是想着偷懒可不行。
……
月正中,云薄渗银光,星汉灿烂,风巧轻。
商人从角落中走出,走出聚集地外,他望着屋内一人。
那人说是睡了,却也未曾合眼,此时果然跟着起身。
云梦拉紧围巾蹑手蹑脚从施茜望身边跨过,带着某种前所未有的轻快来到商人面前。
“你为什么出来了?”云梦俏皮一笑,露出两颗虎牙,“莫不成你已经知道了?”
商人平静回应道:“想好了?”
“想好了,能白赚这一段快乐时光我已经满足。就到这里吧,省得再添麻烦,也该是我为团队做点贡献的时候了,”云梦耸耸肩,“要麻烦你带我去白塔啦,我想看看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