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
一片漆黑。
什么是死亡？
你不管走到哪里，都只有漆黑，这就是死亡。
不，等等。
那为什么...
我还能感觉到我自己？
“哧——”
火柴被擦响的声音钻进了青年耳中。
他茫然抬头，看到了火光。
而随着火光的出现，周围的黑暗也如同被斥退的士兵一般消失不见。
约翰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他看向四周，发现这里是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地方。
在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被一位猎人捡到，和那位猎人的女儿一同生活在一座小木屋里。
那时候市面上还没有那么多魔法制品，只能靠原始的柴火取暖，他和那个女孩轮流守着壁炉，像两只森林猫一样，等待着猎人归来。
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时，他会假装看书，趁着翻书的机会去偷看少女的侧脸，在少女抬头发觉的时候，他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嘴角满是窃喜。
那时候约翰觉得，如果这就是他的异世界生活的话，倒也不坏。
他会成为新的猎人，娶到这个漂亮的姑娘，两个人一起努力把这间小屋扩大，他们会有可爱的孩子，偶尔去市集上买东西的时候，他站在书摊前面讨价还价，而那位姑娘就站在他身后，牵着孩子，又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他为一本书和摊贩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
但一切都不是这样的。
约翰伸出手，抚摸着那把披着鹿皮椅子的毛背。
那刻在他心底深处的之后发生的事情，和他所幻想的生活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除了那位姑娘的确一直跟在他身边。
只是过去了很久以后，他才鼓起了向她求婚的勇气。
再然后，就是——
【足足十三年，对吧？】
约翰浑身一颤，震惊地看向了鹿皮椅子对面的位置。
在那里的地板上，壁炉前面不到一米的地方，坐着一个人。
看背影，那是个少女，她有着一头火红色的头发，从声音判断，她应该是个无可置疑的美人。
但约翰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缓缓地走到少女身侧，蹲下身子。
刚好对上了女孩转来的目光。
那是一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睛，只不过，约翰记忆中的那双眼睛是蓝色的，而这双，是红色的。
红色？
记忆仿佛那道血红的闪电般划过，看着少女的双眼，约翰瞬间回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我...”
他站了起来，向后跌退，周围温馨而美好的景象如同万华镜一般崩解粉碎，只有那名仿佛从血池中走出的女孩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他，翘起嘴角。
【十三年的战斗，流浪，思考，最后的下场就是这个？】
【一个英雄最后被人当做祭品，你真的...】
【甘心吗？】
约翰掉到了雪地里，空气发出刺骨的尖啸，它们刮过大地带起雪粒的景象深深地刻在了约翰的脑海之中。
他敏锐地意识到了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于是他拼了命地想要返回小木屋，可风雪却越来越大，就连那原本只有一手之隔的小木屋都在不知何时变得格外遥远。
于是约翰停下了脚步，任由那个小木屋渐渐远去。
直到一声枪响之后，世界重归宁静。
约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那时候，你的养父被他的仇家杀死】
【在死之前，他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你】
【你决定遵守你许下的诺言，带着她远离这片雪地】
一身鲜红的少女出现在约翰身后，她的手中捧着一团白雪，但很快，这团白雪就融化成了一滩血水，从她的指缝间流下，滴到地上，炸出一大片蔷薇花田。
【一年以后，你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带着她前往南方的部落联合国，在那里，你包下了一大片蔷薇花田，成为了一名有钱人】
【接着——】
约翰抬起头，在几乎要将世界铺满的蔷薇花田里，他心心念念的少女站在山顶，头上的草帽被风吹飞。
但，那并不是柔和的春风。
而是炮火的爆风。
【那是你第一次知道战争的模样】
【于是你带着她，再次开始逃跑】
【期间，你第一次接触了这个世界的黑暗，犯罪，杀戮，金钱交易...但你承受住了诱惑，经受住了考验，没有在地狱中堕落】
【靠着自己的努力，你再一次获得了财富，并且移民到了最为安全，对人类最友好的北赛尼斯王国】
一身鲜红的少女挥了挥手，炮火连天的蔷薇花田就像画片那般被冻结起来，她拿起一株雪白的蔷薇，然后将它丢在地上，抬起自己的高跟鞋，一脚踩碎。
崩溃的绿色顿时夺走了约翰的目光。
【你带着她在这里重新站稳了脚跟】
【她进入了修道院，成为一名太阳神教的修女】
【你很高兴她能够从一系列糟糕的事情中走出，但也因此不敢再对她表露心意】
约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是一片温馨的森林，他骑着一匹黑马，跟随着队伍走在森林中央的道路上，金灿灿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送来鸟鸣和晨雾，让人如坠梦境。
【就在你听从好友的劝告，打算对她告白的那天，突如其来的魔兽冲垮了你朋友的商队】
【那一天，你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的魔物，也不是童话故事】
【它们就在那里，像是蟑螂、老鼠、野猫】
【很讽刺对吧，每当你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了起色的时候，命运总会从一个角落跳出来，告诉你你还太天真太愚蠢】
厮杀声和痛苦的哀嚎充斥着约翰的双眼，但他没有低头也没有转头。
他只是沉默地望着这一切。
像一尊不会再动心的雕像。
少女捡起一支箭矢，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弓。
弯弓搭箭，顺理成章地像是精通射术的精灵。
闪烁着魔力光辉的箭头笔直地没进一个绿皮怪物的头颅，那怪物睁着眼睛，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死去一般倒在地上。
明亮的刀光晃着约翰的眼睛，下一刻，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于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
一身鲜红的少女端起桌上的玻璃酒杯，无数的男男女女以她为中心跟随着悠扬的音乐起舞，礼服晃动，长腿起落。
【但是那些魔物又怎么会是你的对手？】
少女抿了一口红色的酒液，说：
【从你离开那个小木屋的那天起，你就在不停地锻炼自己，魔法、身体、战术...】
【从你砍倒五十只哥布林，一个人救下半只车队的那一刻起，你就发现了】
【你是为了战斗而生的】
【接着，你成为了对抗魔物的先锋，进入了军队，成为贵族，再然后是因为你的传奇履历，担当了许多大人物的外交保安和翻译官，地位荣誉和财富如潮水般向你涌来...】
【如果说以前的你还要小心翼翼地评估自己算不算成功的话，那么现在你已经不需要这么做】
【你成为了成功的象征，一个传奇】
【甚至整个国家都会因为你的言行而震颤变动】
【但是，你逃走了】
少女打了个响指，反射雪白光芒的水晶吊灯毫无征兆地砸落而下，将诸多穿着华丽的贵人们砸倒在地，汩汩鲜血从吊灯下方淌出，像一首低沉的诗。
少女抚摸着闪闪发光的水晶，嘴角温和，像是看到可爱的孩子一般温柔。
【你丢下了自己所有的一切，逃离了高贵的帝国首都】
【而你最庆幸的是，她也跟着你离开了】
【也许你们两个都很讨厌首都那喷满了香水的空气吧】
少女皱起鼻子，伸出手来扇了扇风，在她身旁的贵族们僵硬着身体，嘴角愉快的笑容在静止的光景下反而显得渗人。
像是尖叫出声。
【但，结果呢？】
她把一颗珠子从吊灯上拽下，对着光源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你死了】
【被她害死的】
【被你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女孩亲手献祭掉】
【你不会欺骗自己的对吧，你知道的，那个仪式，那个尊名，都是你告诉她的...你本来是想提醒她远离这一切，但你从不知道，说话只说一半，和引诱无异，而且，她比你想的要聪明数倍】
【呵呵呵】
少女大声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那样晃动着双腿。
【被自己最信赖的人背叛，自己的一切都被人狠狠地踩在脚下的感觉如何啊？】
她从吊灯上缓缓起身，伸出双手，闭塞宫殿内的所有光亮瞬间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将她那绝美的容貌衬托得仿若神明。
【你不会觉得愤怒吗？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明明你才是正确的，你才是明白这一切的，你才是清楚的人！】
【凭什么受伤的一直是你，为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被杀害，被抛弃！】
【为什么美好总是那么容易破碎，为什么善良如此脆弱！】
【凭什么像他们那种人可以轻易决定你的生死，而你 却不能决定它们的生死！】
她越说越激动，语速也越来越快，苍白的脸颊被红晕所浸染，在话音散尽的那一刻，她用力地将手中的水晶扔向地面，破碎的晶石砸出了超乎常理的声响。
约翰低下头，看到了那块水晶破碎之后的样子。
不，那不是水晶。
约翰的大脑给出了答案。
那只是一块玻璃而已。
他将目光转向被少女踩在脚下的吊灯，那上面只有最外面的一部分才是水晶，而内里的...全都是廉价玻璃。
原来是...这样。
约翰闭上了眼睛。
他回想起来，在离开首都的那天夜里，他坐在阳台上，对着整座灯火通明的城市，无声地流泪。
一开始，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流泪。
但现在他明白了，那是悲痛的泪水。
那是仇恨的泪水。
如果在被人人称颂的城市里，他也找不到美好的痕迹，那他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那诸神许诺的乐土，究竟在哪里呢？
没有的，对吧。
那种地方，根本就不存在啊。
那么...也就没有必要逃走了。
于是，约翰朝着少女伸出手。
少女接过了他的手，那张疯狂的笑脸在一瞬之内变得温柔而善良。
如同等待了好久的女孩，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爱人。
【从现在开始，契约就成立啦】
【你就是属于我的东西了】
她从吊灯上跳下，落进约翰的怀抱里，亲吻着他的嘴唇。
世界再一次陷入黑暗。
【命运曾经捉弄你，但现在，你将成为命运的主人】
【醒来吧】
【我们一起...去将这个遭烂的世界】
【碎尸万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