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叶在祈祷室默默跪着。
紧接着她听到一阵哭喊声，尖锐无比。
于是她推开祈祷室的门，视图辨认出声音的来源，一边眯眼穿过空中四散的浮尘，在昏光里聚焦。
然后她整个人石化了。
那穿黑西装的人转过头，和她四目相接。
“......”
“......”
“梅零？”
......
......
“她很吵。”
艾莲娜不知道是怎么做的，竟然站在了马背上，纹丝不动，双手抱胸地看向前方。
在马车里是沉默的几人。洛桑枕在柏叶的膝盖上，已经昏了过去。
“那就算这样也不能用手刀砍人家——”艾莉碎碎念着，摇头叹息。
“她很吵，我受不了。”
三个人有些尴尬——或者说两个人和两个不知道算不算人的家伙。
柏叶疲惫地靠着车厢，随着颠簸左摇右晃。
从王都里逃离，直到这一刻还和做梦一般。
伯爵的抛弃，杀手的追杀，自从梅零被她从仓库里找回，她的人生彻底改变了。
现在的她，应该去哪里？
她没有家也没有钱，十年间累积的一切在瞬间化为乌有。
命运是个轮回，现在的她又变回了十年前的状态，一无所有，茫然害怕，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接着她偷瞄了一下隔壁的艾莉——刚才是她提出要把她一起带走的，梅零似乎根本不认她，完全是一副看待陌生人的态度，反而是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艾莉决定救她。
紫色的火焰历历在目，生死瞬间和几张消散成了齑粉的面庞让她感到一阵恐惧。
在她因为火焰和伤痛昏迷后，她本应死了的，却又被牧师捡到了教堂里，而这期间梅零来见过她......为什么梅零会对她这样无动于衷？是他一直都是这样吗？反正他原谅自己了，一会就由她打开话题吧吧。
还有这个艾莉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没好意思直接去问，但她和梅零的关系似乎挺近的。梅零过往十年里都在仓库中，理应不会认识任何外面的人类。那么他们就是这短短几天里认识的——问题来了，这个艾莉是怎么取得一个人偶的信任的？她是用了邪术吗？还是她找到了人偶的逻辑漏洞然后欺骗了梅零？
“不要看着我咧。”艾莉头顶的呆毛晃了晃，“我和梅零只是朋友而已。”
“你知道的——就算梅零处理不了，但你也知道他是我的人偶——”
“哎呀呀呀，把自己的人偶丢在仓库里十年也不是加分选项呢。”艾莉叹了口气，“你就是柏叶......我还在想要多恶毒的女人才会忘恩负义到这个地步，可是看你，你还挺正常的呢。”
“我没有忘恩负义......”
“那这算怎么样？无端端的，一个人偶突然不承认自己的人偶师了？”
“......”
柏叶闭上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狡辩不了。
“熟悉的躯壳，承载着陌生的灵魂。”梅零喃喃道，“我很困惑，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这应该怎么做。”
“梅零......”
他们看着彼此，柏叶喘着气，发觉两人确实是认不出彼此了。
十年来他们变了太多——梅零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一块木头——却变成了漂亮的形体，而她——只是从福利院换到了伯爵府生活，灵魂却变得让自己的人偶都无法辨认。
是的，她有罪，她杀了人......她时常会告诉自己那些都是人偶杀的，她并没有直接杀人，但在夜深人静时她会梦见自己躺在床上，稀落的人影聚拢在她的床边。
那些是她曾经制造出来的人偶，而这次，她变成了被刺杀的对象，无助地看着人偶们冷冷盯着她，然后举刀——刺下——
最后惊醒，满身冷汗。
“灵魂，多么神秘的东西。”
梅零看着窗外，此时他们已经成功离开了王都，正在前往废墟。
也许这行人到头来会发现自己都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或者不得不完成的事情。他们只是在不断移动，前往某个不知名的所在，无论是谁提出一个想法都会马上执行，就像是漫游的水母，随波逐流。
“是啊，真的很神秘。”柏叶笑了笑，忽然放松下来。
虽然他们就像是在逃亡，但至少梅零原谅她了，至少现在又有希望了。
“这样微弱的共鸣......”
梅零举起手，仔细感受魔力链接的酥麻感。
“是啊！我们还有共鸣，只有人偶师才能和——”
“因为你的肉体。肉体会自主和我构建起部分的共鸣。”梅零放下手，自嘲地笑了笑。
“蛤？”
柏叶眨了眨眼睛，突然发现不对劲。
如果梅零认出了她而又原谅了她，那梅零的态度根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她感到有些心慌，但梅零蹲下身和她娓娓道来的画面不断重复播放，让她无法质疑自己。
“怎么了？”
“谢谢你。那个......你在小巷里为什么会离开？我以为你会带着我一起走......”
“小巷？”
梅零僵硬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困惑，他歪了歪头，“什么小巷？”
“小巷？就是起火的那个小巷，我受了重伤躺在地上，你蹲下身和我说了那些......”
“我来到小巷的时候火势已经不在了。”
“什么？”
柏叶感觉自己的呼吸逐渐沉重了起来。有什么出错了，她非常肯定。
“小姐，大概是你记错了吧。我确实有在贫民窟见到过你，但那时候你躺在教堂里，昏迷不醒。除此之外我就没有再贫民窟见过你了。”
“什么？不不不，梅零，你仔细想想......我知道你可能很生气，但请不要这样开玩笑，是吧？你在小巷里说的那些话......”
我原谅你了。
我永远是你的人偶，又怎么会认不出你？
想想童年，我会一直保护你......
一字一句的，她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忆起来，但梅零似乎真的很困惑。他在思考，最后摇了摇头，
“抱歉，我从来没有在小巷里过。”
“不，不可能，你说你认出了我，你原谅了我......”
“我从来没有说过。”
“艾莉小姐！你也在的，你肯定知道——”
“可是梅零和我确实没有见过你在小巷里呀，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在教会里了。”艾莉眨巴着眼睛，满脸关切，“你是被大火烧坏脑子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