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诗人爱奥尼亚在被行刑前曾经说过:连绵的夜雨常常能够勾起人最深的孤独。
当楚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后半夜了。窗外的雨还在下,绵绵密密,淅淅沥沥,是秋雨独有的绵长和冷清。
她打了个寒颤,再次裹紧了身上的薄薄的被子。
多少年了呢?楚煜盯着天花板上的一条裂缝,陷入了一种深深的回忆。那是同样细密的雨夜,她的父亲带着她们一家接连撞上了五辆车。他在那一刻就像疯了一样,踩着油门不放,任由车辆在路上失控,直到撞上路边的墙。楚煜曾经在最后看到了她父亲的脸,无喜无悲,没有任何的惊慌,就像一个只知道踩着脚下油门的人偶。还没来得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楚雨就随着巨大的冲击昏了过去。
“这就是死亡吗…”那是如同海一般深邃沉重的怀抱,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只能任由自己沉下去,沉下去,沉的越来越深。却又出奇的甜蜜和幸福,那是如同妈妈羊水一般的温柔和安全,她蜷起了自己的身子(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醒过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一种力量将她从那不可违逆的深海中捞出来,她再次感受到“活着”的气息。
“四号床病人醒了!”她听见有人在喊。
“四号床?”她艰难的抬起头,看见床头的墙上贴着一个“四”。她又看见了挂在铁架上的药袋,上面写着“葡萄糖”,正一滴一滴的滴下去。
她花了几秒来理解这些东西,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我在医院。”
随即她又取笑起自己来了,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自己还要花点时间去理解。她闭上眼稍微歇了歇,生锈的思维似乎又活跃起来了。
一会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走了进来,看起来很激动。
应该是医生吧。楚煜思量道。
刚醒过来的楚煜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太好使。
医生走进来,问了她几个问题,大致就是确认她的意识精神是否正常,记忆力是否存有障碍。她一一回答,发现自己除了思维有些生锈以外,并没有其他的异常。
那医生看起来很兴奋,说这是奇迹,他原本以为楚煜再也醒不过来了。
楚煜感觉有些累。她发现有一条一条的红线爬上了她的视野,爬上了眼前的医生,眼前的病床,世界似乎在一瞬间变得脆弱无比,仿佛在一瞬间就会沿着丝线断裂。
楚煜感觉自己是出幻觉了,她拿起床边的水果刀,沿着床上的红色丝线轻轻划过。
“哗!”床被轻易的切开了,楚煜跌坐在地上,有点疼。
不是…幻觉…
她呆愣愣的坐在地上,医生似乎也同样呆住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医生看着切成两半的病床,那切面光滑如镜。
“只是沿着线切开了而已…”楚煜喃喃的说道,似乎仍然在梦里。
医生楞在原地,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随后脸上又恢复了温和的神情。
“既然这一张床坏了,那就只能换一张了。”医生温和的说道,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四周静得有些出奇。
楚煜懵懵的点点头。
于是楚煜换了旁边的一个床位。
红线在视野里消失了。
“是幻觉吧…楚煜看着自己的手。”切断的床不知何时已经运出去了,只留下一片空地。医生也出去了,这个房间里只剩下楚煜一人。
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误以为眼前的静态即为永恒。
刚才的事实真正发生过吗?楚煜有些疑惑。
还是自己刚刚醒来的幻觉?
为什么医生的反应如此的平淡?
果然是幻觉吧。
一定是幻觉吧。
眼前的世界一定不会那么脆弱的,就像是用劣质针线缝合起来的破碎玩具一样。
这…一定不是“真实”吧。
过了一会,医生回来了。
在这样的空间里,楚煜并不能把握住时间的概念,“时间”似乎淡薄了,只剩下“她”和“医生”的两个“存在”。
“刚才…那张病床…”楚煜试探的询问医生,带着某种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期待。
“嗯?什么病床?”医生的脸上显出疑惑,似乎刚才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
她放心了。
果然…是幻觉吗…
“所以我碎(睡)了多久?”楚煜张嘴,感觉自己的嗓子如同生锈一样的嘶哑,有些不听使唤。
“两年——我们都认为你不会醒过来。”医生如此回答。
“两年…”楚煜感到了一阵强烈的不真实感。整整两年的光阴就像被切开了一样断裂,留下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我的爸妈和我的妹妹呢?”楚煜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带着一种近乎渴求般的眼神。那是属于她存在的“意义”,是孤僻的她永远无法割舍的寄托——她不想变成一个人。
她看到医生的脸色凝滞了一下,随后露出了宽慰的笑容:“别担心,他们早就出院了——现在医院禁止探视,所以在你好转之前安心养病吧。”
“原来如此…他们还活着啊。”楚煜松了一口气。
“我们会帮你康复训练——等到你的身体恢复了原本的机能,你就可以出院啦。”医生微笑着,他的笑容似乎有一种吸引力,能让人不由自主的安定下来。
医生与楚煜对视。楚煜看见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淡红色的光,让她的精神有些恍惚。
“嗯。”她点点头。
多年以后,楚煜依然会想起那时候他的微笑。那是混杂在巨大骗局中的小小谎言,但只有在那时,那个医生,那个成为她梦魇的男人,他的笑容不掺任何杂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