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诗人爱奥尼亚在临刑前曾经说过:“回家，真是一个令人欣喜又悲伤的词汇。”
楚煜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肌肉酸痛的让她呻吟了一声。
结束了…这如同梦魇一般的历程。
该回去了。爸爸妈妈和妹妹都在等着自己…该回去了。
楚煜抬起自己有些不听使唤的身体，摇摇晃晃的往回走。周围是熟悉的风景，自己还在熟悉的城市，楚煜松了一口气。
能回去！
楚煜暗暗的为自己打气。
娇小的身体，摇摇晃晃的走在苍茫的天空下。
下雨了。
并不是很大，但是很冷。
眼前的景色与之前略有变化，但是还是能够辨认出原本的道路。
“I wake up in the morning”
“so far away from home”
“Trying to make it through the day…”
她轻轻的哼着这首名叫“coming home”的歌。这是在此之前她最喜欢的歌了。
她裹紧了衣服。
总是隐隐约约的有些害怕，那种在无意识中失去了什么的感觉。
心里空空的。
景物越来越熟悉了，两年的光阴并没有使这座小城变化多少，清清冷冷的小雨依然在下着。
旁边的小区就是了。她有些害怕了。
她站在小区门口，犹豫了好久。害怕，莫名的害怕。
保安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保安了，盘问了她好久才半信半疑的放了她进去。
她走进去，拐弯直走，轻车熟路。
一栋小小的联栋别墅，院子小小的，杂草丛生。紧闭的铁门锈迹斑斑。
她倚着铁门坐下了。
其实她早就猜到了，只是不愿意去相信而已。
他们早就死了。
那个医生他骗了自己。
与其说是医生骗了她，不如说是她自己骗自己。
她抱住膝盖，缩成一个小团。灰白的头发盖住了细瘦的肩头，无声的哭了，就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猫。
从这一刻开始，楚煜心中一直坚信不疑的某种“意义”，如同陈年的房屋在瓢泼的大雨中一般轰然倒塌。
小雨还在下，淅淅沥沥。
“我要进去…”楚煜记得在门旁有一块松动的砖，里面通常有一把备用的钥匙。
她艰难的站起身，在门旁的砖块上摸索起来。
“还好…钥匙还在。”她舒了一口气。
锈迹斑斑的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门，锈迹斑斑的门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楚煜走进杂草丛生的院子里。院子不大，但在楚煜的记忆里，父亲总能把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几陇小小的菜地也被打理的整整齐齐的，赏心悦目。
但现在，只剩下杂草而已。
接下来是房门。打开房门，灰尘铺面而来，原本的熟悉的气息早已腐烂，现在只剩下破败。
“好累…”
楚煜看着满是灰尘的房间，没有想要打扫的欲望。身上的衣服也是湿的，但楚煜也并不想换了。
“我回来了。”楚煜试着像平时一样喊了一声。
回应的只有一片寂静。
于是楚煜倒在了卧室的床上睡去了。
于是这样过了一年。证明自己活着费了不少功夫，然后又是房子，社保，工作…一大堆事情，琐碎却又真实。
直到那一天，鲜红的丝线重新缠绕在楚煜的世界里，那危险且带有诱惑性的声音再次出现在楚煜的脑海中，无法抑制的杀人冲动促使楚煜杀死了一个不认识的少女。
夜雨依然在下着。
楚煜依然在发着烧。
强烈的自责和负罪感折磨着楚煜。
她把自己躲在薄薄的被子里，虽然被子里因为她异常的体温而滚烫不已，但是她却依然冷的打寒颤。
“想死。”
纵使无依无靠的生活再怎么艰辛她也未曾放弃对于生的渴望，但是恐惧，对于自己的恐惧让她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想死。”
既然自身的行为无法控制，那么自己的生死总能够控制吧。
“想死。”
这样的想法萦绕在楚煜的脑海里。
她站起来，高烧让她有些难以站稳——但还是站稳了。
“这就是杀人的感觉吗…如此无情的抹去他人的存在，这确实是能与之相配的‘惩罚’。”楚煜轻轻叹了口气，穿上了外套。标志性的灰白色长发披散在身后，楚煜没有心思去打理它们。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看过的一本书，上面有一句话叫:“人的一生只能杀死一个人。”楚煜很赞同这样的说法，因为在杀死一个人的同时，自己作为人的一部分就已经被杀死了。
楚煜完完全全的感受到了这一点。
她推开了门。
清冷的风混着细碎的雨丝打在了脸上。
小区外有一个湖，楚煜从小就很喜欢。
那是一个好地方啊。
她走出了小区，晃晃悠悠的走到了湖边。
她感觉有些累了。
于是她坐在湖边的躺椅上休息了一下。细雨里黑夜中的湖边也依然很有韵味:稀稀疏疏的的几盏路灯映出如雾般的雨丝，映到湖面，映出漆黑的波浪几缕。
很有一种神秘感。
这是楚煜所未曾见过的景色。
“好了。”
楚煜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力气。
“你在这里干什么？”
正要起身之际，楚煜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话。声音清脆，是独属于少女的嗓音。
“…没什么。”楚煜并不是很想搭理她，只是希望她赶紧走。
一把伞搭在她头上。
楚煜回头，看见了一个清丽少女的容貌。她笑嘻嘻的，看起来贱贱的，带着一点玩世不恭的感觉。
熟悉的感觉。
少女偏头看向她。
“四刀十五块——还记得吗？”少女依然笑嘻嘻的。
楚煜愣住了。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女，终于明白那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那正是昨天她杀死少女。
楚煜惊骇万分，她试图站起来逃走，但是高烧和体力的不足让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要这么紧张嘛～”眼前的少女依然笑嘻嘻的。
“为什么你还活着？”强行压下内心的惊骇，楚煜故作镇定。
“是啊，为什么我还活着呢～如果作为人类的话那种情况肯定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吧——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吧？”她依然笑嘻嘻的，在“作为人类”那里强调了一下。
“你…不是人类？”虽然这个答案完全不靠谱，但这是排除所有可能性之后的最有可能的答案了。
“bingo！哈哈哈哈！”眼前的少女大笑着，毫不掩饰的承认了这一点。
“那…你是什么东西…不不不，你是什么样的‘存在’？”楚煜感觉自己说话有些不清楚了。
“你似乎正在为杀了我而苦恼诶～真是个善良的人——或者说，善良的杀人魔？哈哈哈哈，好有趣。”少女大笑着，轻轻的把手放在了楚煜的头上，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发。
“你是…什么东西？！”楚煜感觉如同处在零下五十度的冰窖里。
“猜猜看？”少女的嘴角微微勾起。
楚煜深呼吸了一次，她感觉呼吸都要冻住了，心脏在狂跳。
“魔术师？”
“不要把我和那种东西联系在一起。”少女的脸上现出嫌弃的神情。“那只是一群只知道追寻根源的疯子而已，为了根源不顾一切，早就已经舍弃了为人资格的一群家伙而已。”
“那你到底是什么？”丝丝缕缕的红线不知不觉的出现在楚煜眼里。
“一个遭受‘不死’诅咒之人而已。从你们人类称为‘神代’的历史开始，我就已经游荡在人类史之中了。”
少女的神情有些落寞。
“你知道吗？人的意义寄托在死亡之上。因为知道终将会死去，人才会不懈的去忙碌，去证明，去追寻，以期望在死亡到来之前能够完成一些什么。从生到死，一个人的‘存在’就寄托在上面了。”
“所以你要表达什么？”楚煜并不是很想听眼前少女的长篇大论。
“从死之渊归来之人，对吧？”
楚煜身躯一震。这是如同诅咒一般的称呼。一年前在那医院的记忆翻涌出来。
“我希望你能杀死我。你的眼睛，是所谓的‘直死之魔眼’吧，很罕见的才能哦，我上一次见这样的眼睛还是在一个叫阿特洛伯斯的女神身上。”少女笑嘻嘻的，似乎刚才那句话并不是说的她自己。
“从很久很久以前，名为‘永生’的诅咒就已经缠绕在我的身上了。我从没有体验过作为人的真实，作为人的意义，作为人的欢欣。我渴望作为‘人’活下去，哪怕只有临死前的那一瞬间。”
“我拒绝。”楚煜的神色重新恢复了漠然。
“我不想再杀死任何一个人了，包括你。我已经杀死了你一次，不会再杀死你第二次。”
少女叹了一口气。似乎早就猜到了楚煜会这样回答。
“你是‘多余之人’吧，在社会上早就已经确认死去，回来之后发现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位置，还失去了可以无条件信任，永远会在家中留有自己位置的家人——你已经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无用之人’了吧。”少女如此说道。
楚煜猛地抬起头，瞪向眼前的少女。“你怎么知道？”
“一猜就能猜出来咯。”少女怂了怂肩。“你的身上带有着死之渊独有的阴冷，已然身死却又回归，但是回来之后却物是人非，这是常有的事吧。而且你这个年龄也不大，按理说家人是不可能让你发着高烧跑到雨里。而且还不带伞，所以我推测你的父母已经去世或者抛弃你了，对吗？”少女凑近她，咧出一个笑容。
楚煜默然。
“猜对了吧，猜对了吧？”少女站回去，笑的很开心。
“有什么好笑的。”楚煜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
“既然如此，你来帮我一个忙吧。”少女的笑容依然灿烂。
“什么忙？”
“你知道一段名为‘神代’的历史吗？”少女问，笑容依然挂在脸上。
“我知道…就是指的神话时代对吧。”楚煜点点头。
那是众神仍然健在的时代，神明以无上的“权柄”统治世人，是一个“绝对神治”的时代。
但是在两千多年前，这样一个时代莫名奇妙的结束了。
失去神明庇护的人类第一次感受到自身的存在。
神代陨落，人代崛起。
这是在当时历史课上学到的知识，是这个世界的“通识”。
“对咯～我啊，应该是所谓神代的送葬人吧，清除神代留存下来的神秘是我的任务…最后的任务…”说到这里少女似乎恍惚了一下。
“怎么了？”楚煜看见她停下来。
“没什么。作为你杀掉我的代价，你来帮助我清楚留存在‘此世’的神代残余，如何？”少女重新又恢复了笑嘻嘻的表情。
“如果到最后你找到了你的意义，我希望你能杀掉我。”少女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没有拒绝的余地。
“作为杀掉我的代价”一句就已经将楚煜的后路堵死。
楚煜笑了。也许这样也算一个归宿。她这样想道。
“好，成交。”楚煜伸出了手。
少女一下子雀跃了起来，高兴的握住了她的手。
“这样一来契约就完成了！”
隐隐有魔力的波动。
“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诶诶诶你怎么回事？”
“不要死啊呜呜呜X﹏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