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405年7月26日凌晨
见巡逻的官兵走远了,一行人贴着墙,悄悄溜进文生医馆的院子。
花生拽着泡椒的衣袂:“花生像做贼一样...”
“嘘!”腐竹狠狠地敲她的脑袋。
“被发现就全完了。”
说罢他敲了敲医馆的门,没有反应,此时他也心急如焚,顾不得礼数,直接推门而入。
文生医馆早已打烊,文大夫正惬意地品茶,被震耳的声音吓了一跳,走出里屋,看见瘫倒在地上“退休”的大门以及神情焦急的孩子们,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是缓缓说了句。
“门...向外开。”
文大夫点着灯,一行人把米粉搬到床上,恰好言罪也赶来了。她忧心忡忡地冲进屋,将花生揽入怀中。
“你们没有受伤吧!米粉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文大夫让他们到里屋等待,不一会儿又叫言罪和腐竹过去。
米粉身上的绷带被拆开又缠上了,腐竹赶忙问。
“他的伤势重吗...会不会危机生命。”
文大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言罪,神情有些古怪。
“没...没救了吗...”腐竹只感觉脑袋里轰隆一声。
文大夫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没有受伤。”
没有?怎么会...
“我分明看见绷带渗出血了!而且...米粉他一直在呻吟...”
“那些只是皮肤的分泌物,至于声音——老朽猜测,并非肉体的痛苦。”
文大夫轻描淡写的叙述令腐竹非常不满。
“你这庸医!担心我们付不起钱,根本就不想给米粉治病吧!”
言罪拉住腐竹。
“别急,先听老文说。”
“老朽行医五十余年,从未因钱财之事耽误会诊,以金银度量人命,有辱我文生医馆的招牌!”
文大夫缓缓回过身,语气恢复平缓。
“我会尽力去救他的,在此之前,你们回到里屋,不要随便走动。”
言罪指着自己:“我也?”
“你过来,有些事要单独和你说。”
见里屋的门关上了,文大夫压低声音。
“言罪,这孩子之前有服用过什么吗?”
言罪凝视着米粉。
“这孩子还有救活的可能么?”
“没有。”
“那麻烦你直呼我的名字。”
文大夫扶着拐杖在床边缓缓坐下。
“来得这么及时,不怕孩子们怀疑么?颜如歌。”
“多言。”
文大夫无奈地耸肩。
“老文,你指的是那个东西么?”
文大夫轻轻点头。
“嗯,而且不是一般的沁魂香,那些平民百姓大多是僵尸病,类似的症状我只在京城见过一例,他是嘉元帝的外甥。”
“僵尸病...”颜如歌冷哼一声。
“连得病也分三六九等了么?”
“毕竟平民百姓耗尽半生家财也只够买一两最次等的沁魂香。”
“你方才说谎了吧,老文。”颜如歌的血色红瞳直勾勾地盯着老文老态龙钟的慈祥面容。
“我看得出来。”
“那些粘液并不是皮肤分泌物,而是皮肤本身,甚至包括他的五脏六腑,骨骼。换句话说,这孩子的身体在逐渐融化。”
“融化不就死了么?”
老文摇了摇头。
“融化的同时,新的身体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如果放任他生长,很可会像京城那例,变成杀人的怪物。”
颜如歌饶有兴趣地望着不停抽动的米粉,露出发自心底的笑容。
“听起来蛮有意思的,解开绷带让我看看。”
“您就不要开玩笑了。”文大夫补充道。
“这绷带不知有什么魔力,多亏了它才能抑制这孩子身体无节制地生长,我记得有本书上记载了类似的事...放哪里了?”
老文藏书很多,颜如歌闲暇时有读书的习惯,经常从医馆借书。
“你指的是前两日借我的那本《千朝志怪录》吧,均衡教的信徒认为被神明抛弃的人会化为吞噬兽,身体会不受控制地生长,但必须通过不断进食才能维持身体增长,否则会活活饿死。”
“那书还在你家?”
颜如歌点了点头。“需不需要我取来?”
“我去吧。”老文拄着拐站起身。
“您帮我看着这里,尤其是里屋那群孩子。”
“对了,我听人说,东方姝不久后要起义,你信么?老文。倚仗朝廷发迹,却要颠覆朝廷。”
“自从渊谷被隔绝,四百年来朝廷不断打压均衡教的影响,却又告诉我们祭典除却先祖外的神明,不也是自相矛盾吗?”
“东方姝想要取而代之?”
“现在坐龙庭的嘉元帝也不过是林颛扶持的傀儡,如今林颛都能被她东方姝铲除,更何况还手握北境数十万重兵。”
望着老文远去的身影,颜如歌拔出魄璃,白发少女的身影在半空中若隐若现。
“好戏就要开场了。”她们异口同声。
花生翻来覆去睡不着,恐惧与烦躁交织在她心头,被言罪拥抱的瞬间,她分明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杀气。
言罪身上有太多谜团了,她的小脑袋一时间无法消化。何况还有米粉的事。
花生侧耳贴在房门上,又听见米粉若隐若现的呻吟。她按奈不住心情,悄悄推门摸了出去。
空荡荡的房间点着灯,言罪和文大夫都不在,只有米粉被孤零零地放在床上。
“呜...呜...渴”
“米粉...米粉哥哥!是我,花生。”她吃力地爬上床,听着他痛苦地呻吟,心里十分难受。
“米粉哥哥...你是不是喘不过气?”她不明白为什么文大夫和言罪都不解开绷带,让米粉少受点罪。
她取来一把剪刀,沿着绷带缝隙一点点剪开。
“米粉哥哥你稍微忍耐一下...很快就解脱了...很快。”
米粉口中不知在咕噜着什么,花生听不太清,但当她剪开米粉眉骨处的绷带,已经融化的眼睛和颧骨混着血液流淌,粉嫩的脑组织如果冻般颤动着,忽然如焰火般“绽放”,溅到她的脸上。此刻,她清晰地听见米粉的声音。
“不要...打开...”
除却熟悉的声音,这副模糊的肉体上已经与米粉毫无干系。
“别...靠近...”
花生跌下床的瞬间,米粉的头如充气般膨胀,撕裂绷带的束缚,他的身体越来越红,蔓延出无数条沾满粘液的触须,转眼间已塞满半个房间。
花生被吓得甚至忘记了尖叫,她瘫倒在地,任凭狰狞的怪物越靠越近。
“你是...你还是米粉哥哥吗...”
皮肤组织成片脱落,触须勒住她的脖子,将她高高举起。
身体融化时剧烈的痛苦盖过了一切,米粉仅能凭借本能说出只言片语,人性被泯灭,余下的只有最原初的欲望——饥饿。
深渊般的巨口布满鱼鳞般的齿,他饿了,需要进食。
“米粉!你在做什么!”里屋的门被一脚踹开,泡椒和腐竹“全副武装”。
一瞬间,他空如黑洞的脑海中似乎冒出了什么,他抓不住,想不起来【米粉】这两个字的含义。
那一瞬间,仅存的理性战胜了本能,它迟疑了,文大夫匆匆赶来,将袖中的布袋甩给言罪,言罪一个箭步闪到它身前,奋力一掷,布袋中的观音土均匀地洒在怪物身上。
它痛苦地嘶吼,身体剧烈地抽搐,如同被抽干般萎缩,逐渐变得乌紫,最终消失不见。
“好在及时。”文大夫拄着拐徐徐上前,用拐杖拨弄【米粉】留下的痕迹。
【米粉死了】
泡椒:“米粉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刚才在路上还好好的,甚至还能和我们说话...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怪物。”
文大夫望向绷带,又看了看花生手中的剪刀。
“你擅自走出里屋了吧。”
花生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我只是想...让米粉哥哥轻松点...真的不知道会...”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花生的脸火辣辣的疼。
“腐竹你做什么?”泡椒把花生护在怀里。
“她还只是个孩子,换作我也会犯同样的...”
“孩子孩子孩子!”腐竹夺过花生手中的剪刀,重重地摔到地上。
“同样的说辞你们为她开脱过多少次了?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的失败都和你脱不了干系!哪怕你来一点点作用呢?刚才文大夫的话你们没听到吗?事情已经严重到什么地步了?我们已经容不下哪怕一丝丝差错,可你们又在做什么?过家家么?”
花生噙着泪,无助地摊开小手。
“我也想...想做点什么...”
“那麻烦你离开,不要再耽误我们了,现在,立刻,马上!回祥荣村,去找程羽,兴许他能给你安排洗衣做饭之类的适合你的活计。”
花生的眼泪如珠子般滑落。
“我想...和你们一起冒险...”
“腐竹你太过分了!”泡椒仍护在花生身前。“难道你就没有一点错误吗?为什么每次失败都在怪责别人?”
“行...行。”腐竹环顾四周,文大夫和言罪默不作声,自己反而是被鼓孤立的一方。
“冒险?我们做的是出生入死的勾当,不是来陪你过家家的!既然你们都护着她,那好,那我走。”
他把短剑狠狠地拍到桌上,那是当初他们从祥荣村离开时程羽交给他的。
他猛地拽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向外开...”文大夫临走前才装好的门,现在又安静地躺在地上。
“言罪...为什么不拦住腐竹...”泡椒有些自责,方才她有些激动,言辞过火了。
“放心,只是赌气罢了。”言罪将她们推入里屋。
“先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文大夫:“你故意把剪刀放在案上,看见花生走出里屋却无动于衷。”
言罪笑而不语,缓缓地走到床旁,从绷带中翻出一颗宝蓝色的珠子。将它拿在手中把玩。
幽蓝的荧光一闪一闪的,十分诱人。
“这是...鲛人泪?”文大夫翻书再三确认。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谁知道呢?”言罪将它抛向半空,抽出魄璃,瞬间将它劈成两半。荧光淌了一地,颜色瞬间黯淡。
“你这是...做什么?”文大夫惊愕的语气中夹杂着惋惜。鲛人泪是传说中的稀世珍宝,只有皇亲国戚才可能有幸得到。
言罪含着剑锋沾染的蓝色痕迹,唇齿间充斥着诡秘的香味。
“牺牲是必要的。”
嘉元405年7月25日夜 祥荣村旧址
程羽站在村口的石碑旁,徘徊等待,终于瞥见半空中的黑影。
“喂!!老伙计!”他展开手掌,信鸽便落在他的手上。
展开简短的信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
“小新!帮我查查黄历,看看七月底有什么讲究?”
片刻后他得到了否定的答复。
“没有嘛...”程羽纸执笔蘸墨,将信上的字迹工工整整地抄在纸上。
其中“谋反”二字格外显眼。
“看样子,不得不提醒一下皇上了。”他迅速书了一封信笺,地址直抵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