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完全信任我的伙伴们。
笛亚不敢相信响彻在自己脑海中的这几个字，而她颤抖的视线内突然闪过一道锋利的刀光，即使那刀锋并没有对准自己，她还是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小刀。
“欧米伽，你疯了？！”
只见咕咚和麦当死死抱住欧米伽想要朝他自己左手砍下的右手，但欧米伽仍用尽全力想要挥下刀柄。
“你怎么对着自己下刀嘞！”
“放开我！”
欧米伽饿得憔悴的身体颤抖着，但他的理智并没有消退。
“如果我们不吃人肉就只能饿死在这儿，那我宁愿先对自己开刀！联盟对在战斗中受伤导致残疾的职员会免费开放人造肢体和器官移植渠道，仅仅是缺胳膊少腿分分钟就接上全新的，这种小事——”
“那你以为我们就能吃得下你的肉吗？！”
“现在还没到必须要这么做的时候呢，都给我住手！”
麦当的一声大吼把二人镇住，可眼下他也没有什么对策，刚刚还拧成一团的三人再次陷入沉默，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颤颤发抖的笛亚。
「我怎么能……不相信我的伙伴们呢？」
她的心仿佛撕裂成两个人，一一审视着当下共同面对着困境的众人。
「尼迪是星际联盟的核心职员，更何况还是个文官。他从出生到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过着和犯罪、危险、战斗毫不相关的普通生活，他估计连人血都没见过几次，怎么可能干出来杀人这种事情！而且他很聪明，比我还要聪明，说不定他还能想到解决办法！」
正因为他是星际联盟的核心职员，才更加危险。好好回忆一下他说话时的声音，笛亚，他有外星口音不是吗？——他并非是星际联盟“自己家的孩子”，而是从外面招进灯塔的人。
你清楚现在外面的人要想成为灯塔的正式文官有多么困难，他必须同数以百万计的人竞争一个岗位，必须像机器一样背下足以堆成高楼大厦的书本，必须付出岁月、付出青春、甚至付出健康——付出一切，才有资格站在那里。现在他终于做到了，他真正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怎么会心甘情愿死在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地方！他最擅长做的，也是唯一会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在竞争中把别人挤下去！他一定会动手的笛亚！他会像野兽一样吃掉你！
笛亚心中刺出一声尖叫，她不敢再多想，连忙把视线转向咕咚。
「咕咚……咕咚肯定不会那样做！他就像个小孩子，他战斗时胆小、幼稚、缺乏思考，基本只会躲在大家身后，除非别人对他有敌意，不然他不会主动去真正伤害别人。他是最先和麦当相遇的那个，是他接受了大家，让从前只有他一人的国王号变成一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家。」
他当然会那样做！他自私、自恋、冲动、笨拙、惜命如金，毫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他的愚蠢和天真让他失去了他的星球和子民，他最初根本没有想过帮助麦当，甚至在利用完他后还想着把他丢掉，在火星上，他为了享乐，为了那几句奉承，那点臭酒和肥肉，差点把你和麦当逼到只能和海盗联手。他为了活命，还有什么能做不出来？！
眼前的咕咚已然化为一头凶猛的巨兽，笛亚连忙转过头看向欧米伽。
「你对欧米伽还能挑剔什么呢？虽然我们最初的相遇并不美好，但他现在像对待家人一样关心和照顾我们每一个人，他指导我们更好的战斗，更帮助我们更好的生活。就在刚刚，他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我们。」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天真？他最开始明明那么厌恶你们，甚至还差点杀了麦当，结果突然对你们这么好，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吗？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为几个陌生人卖命，为什么他的身上会有那种伤疤，为什么他从不说自己的过去，为什么他能和玲珑走得那么近，他明明也不是灯塔人……他到底在隐瞒什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真的认为，星际联盟会轻易放走自己如此优秀的格斗家、最高统治者光亲爱的义弟吗？
嘶吼般喧嚣的声音挤满笛亚的大脑，无论自己如何辩驳，那个声音永远能够给出更加强烈的反击。在恐惧扼住呼吸前，她狠狠扭过头，却无意看见手中刀锋映出的自己的倒影。
「……我怎么会变得如此不堪？」
倒影里的笛亚披头散发，眼神空洞，皮肤因为长久的饥饿、寒冷和紧张变得泛黑泛黄，嘴唇干瘪毫无半点血色，衣服布满剐蹭留下的黑印和污渍，最重要的心灵更是在肉体崩溃前就被击破。
「我怎么能够这样怀疑我的伙伴们……」
「是尼迪在危险关头隐藏了自己作为星际联盟职员的身份，才换来了联盟前来救援的可能；是咕咚和他的国王号让自己能够有机会离开火星去追逐雪流星，让自己最起码有了一个安全的容身之地；是欧米伽在灯塔照顾自己、训练自己，让自己不至于在灯塔无依无靠，不至于未来轻易死在敌人手上。」
笛亚脑海中的两个声音融合成为一人，似尖刀般用质问和谩骂撕碎她的心。
「我怎么能这样想他们……这样恶意揣测他们……在他们为了我、为了我们所有人做了这么多之后！我简直就是个恶毒的小人！……我简直就是我脑海中那个会抛弃人性，会杀掉伙伴，生吃他们血肉的狂兽！」
向自身进攻的情感如同潮水般淹没笛亚的理智，每当她想要挣扎时更加激烈的风浪便会朝她打下，仿佛直至看到她淹没在情感之中才会罢休，好在浪潮的中心还有一块可以依靠的巨石——
[等等，还有一个人——]
她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眸，望向对面的麦当，而那股噩梦般的声音也终于消散。
[哈，我当然可以信任麦当了，他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然而，一直沉默不语的麦当却突然站起身向帐篷外走去，笛亚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看清他手里紧握的锋利刀尖。
“麦当……？”
他没有回头看哪怕一眼同伴们，只是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手中亮银色的小刀，像是在确认它可以轻松划开一个人的胸膛、结束对方的生命一样。
“——尼迪他应该还没走远，对吧？”
“求求你，不要……不要……我错了……”
漆黑一片的地牢里，麒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牢房内不停呻吟着的沙丁，对方的彩虹石被夺走，身体被绑在一张木椅上，而意识正被一重又一重的噩梦吞噬，伴随着麒兹打起的响指，他才终于自梦境苏醒。
“咕……！哈……哈……我在哪……？”
“被自己的感情搞疯的感觉怎么样？不错吧。”
沙丁被冷汗模糊的视线很快聚焦于冷着眼的麒兹身上，他已经被折磨至临界点的大脑勉强回忆起最后的记忆，双唇止不住打着颤。
“别道歉、别求饶、别对我生气，一个人人理应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很快会再次陷入梦境，直到无法忍受梦境中混乱的一切，最后死掉，就和他们一样。”
麒兹歇着眼撇了撇另一间牢房内已然睡死的笛亚众人，嘴角流露出隐隐的笑意。
“卡利亚那家伙听到你的事情后笑得半死，我也和艾琳大人还有波波莎大人汇报了你的叛变，你的所有财产，包括彩虹石，已经收归黑旗军团所有。哈，我干脆现在就让你继续睡下去好了，现实永远比梦境更残酷，对吧？”
沙丁在梦境中被无数次活活切下的耳朵已经听不清对方的声音，他望着眼前依旧含情脉脉向对讲机汇报个不停的麒兹，思绪又回到陷入梦境的前一秒。
“……我不明白……你才是第六舰队真正的舰长！你是黑旗权力最大的那七个人之中的佼佼者！你的地位完全可以堪比五色眼中的黄眼，为什么你要把这些让个其他人，让个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
他用尽全力嘶吼着，他原以为“库洛斯”就像杰克口中的“路西法”，但面前的麒兹显然并没有杰克那样纯然到极致的疯狂，库洛斯更像是“人”，一个真正存在过，但却消失已久的，真正的人。
“你拥有着全黑旗最稳定、最繁华的黑市，你……你，你拥有着一切！”
沙丁仍旧大喊着，他无法理解一个拥有他毕生追求的人为什么会甘愿做一个第二名，而麒兹似乎已经听够了他沙哑的声音，又一个响指打下，沙丁再次陷入梦境。
“……”
麒兹没有出声，他将对讲机收好，一步步缓缓走上楼，沉默着走进走廊的最深处，来到那扇永远上锁的房间门前。
他没有选择打开房门，而是转身蹲坐在地，后背紧靠大门。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吗？我们当时是8岁……9岁？我看见你在放学路上被一群混混打倒在地，想都没想就那样冲了出去，你后来送了我你一整月的零花钱……哈哈，老实说，比不上我一天的。”
没有以往的恭维奉承，没有以往的严肃紧张，与黑旗的一切无关，与现实的一切无关，麒兹用和朋友聊天的轻松语气诉说着。
“后来你每天都找我聊天，请教我问题，但我似乎不是个好老师，毕竟你到最后还是全镇子里垫底的那个，而我是第一。”
“再后来酒吧的老头子死了，他没有孩子，你没有爹妈，他很善良，你也很善良……你就成了酒吧的继承人，每天晚上我都会去找你玩儿。”
“我把那群海盗吓跑的那天也是，我们在酒吧里疯了一个晚上……那天上午全镇子的男人都拿着自家的铲子和铁镐堵在街口，那些海盗竟然说雪山上有彩虹石，哈，真是做梦，怎么可能会有……怎么可能呢……”
记忆如洪水般袭来，麒兹杂揉着哭腔的声音越来越小，而门后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但我把他们赶跑了，之后我们也去雪山上看了，什么都没有，对吧？我们带齐了粮食，对吧？安全的上了山，上面的景色很好，没有暴风雪，我们没有争吵，我没带刀，对吧？最后我们下了山，两个人，一起！”
他的语调突然上扬，变成纯粹疯狂的模样，甚至一字一句的假装附和着，像是们那边还有人一样，像是他还在回应一样。
最后，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正常模样，站起身面朝大门深深鞠躬，然后转头离去。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