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
冰冷的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留下一道道漆黑的伤疤，库洛斯如往日一样，记录下自己的每一天，只不过清冷的空气早就隔空了心，即便库洛斯拿着笔的手起起伏伏，皱巴巴的黄页上也不会再挤出一个字。
“……”
无言中，他放下笔记本，打开卷帘，望着帐篷外的世界。
寒霜吞噬着万物，似饥肠辘辘般撕咬着生灵的肉体，印证罪恶的血泪化成丝丝白雪，从高空坠落而下，又在大地表面生根发芽，最后凝结成一层厚厚的软壳，掩盖住茫茫生命的哀号。
显然，故事并没有朝着他们期待的方向走去，他们永远被定格在了这一刻，无法逃离，亦无法前进。
库洛斯回过头，看了看缩在角落里的麒兹，自打出事以来，他几乎没有再和他说过一句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火炉里的火苗，不知思想飘到了哪去。
「如果我们……真的可能会有去无回的话……」
一看到他这幅样子，库洛斯就不由得开始埋怨自己。
「最起码，也要让麒兹活下去。」
“对不起，库洛斯，我不该那么说你。”
“……！”
库洛斯正想开口道歉，麒兹却先一步说了话。
“没关系！”
“本身就是我的责任，这种事都可以算是谋杀了……就算麒兹你回去把我带到警局，我也不会有怨言！”
麒兹竟然和自己说话了！库洛斯整个人激动成一团，手忙脚乱地道着歉。
“哈哈……还是先想想该怎么活着回去吧。”
麒兹没有正眼看库洛斯，他的心逐渐区分成黑白两面。
库洛斯是他的挚友，虽说这人又蠢又笨，完全配不上和自己站在一起，但这个特点也使库洛斯有着烂好人一般的人缘，他傻到家的善良让所有人都愿意无条件地帮助他，无论是酒吧永远为零的账单，还是平时自己的人际圈子，无一例外都是借助了库洛斯的力量，从某个角度来说，自己能走到今天，还得谢谢他的“大腿”。
这种人如果想耍心机，也不至于会留到现在。
但是，麒兹自认为天才绝顶的大脑又在时时刻刻提醒他库洛斯背叛了他。
或许是他想独吞彩虹石，又或是他不满麒兹上山的决定……总之，全程储存干粮的行李都背在他身上，除去几乎为零概率的意外，剩下的全部可能性，都把幕后黑手指向自己面前的人儿。还有那本可疑的日记，现在想想，这家伙全身上下都是疑点不是么？说不定日记里就藏着他的邪恶计划呢！
不过，麒兹心里也清楚，现在也只能两个人一起报团取暖，哪怕是将计就计也好，必须看看他后续的行动。
……但如果，当然，是如果，如果他真有其他目的，到时候，到那个时候……
自己，要怎么办呢。
“啊……”
麒兹的眼睛，不自觉地看向腰间的小刀。
“呜……！”
像是看见了什么吓人的东西似的，麒兹像把弹簧一样弹了起来。
“麒，麒兹？”
抬头对上库洛斯不安的视线，麒兹赶紧换了口气，只能一抖一抖地拿出地图。
“现在的选择只有两个，一直在这里等雪停，或者继续向上爬，只要找到彩虹石，这种事情都算不上问题，当然，如果找不到，那就是必死无疑。”
“……我的想法是继续往上爬。”
麒兹斩钉截铁，没有给库洛斯提意见的机会。
“嗯，那就往上爬吧！”
“哈？”
意料之外的，对方毫无犹豫地顺从了自己的决定。
“等，等一下，你都不思考一下么？！”
看着库洛斯立马开始收拾行李的模样，麒兹感到十分惊讶。
“因为只要是麒兹说的，就绝对没错！”
无论何时，他无暇的心灵和笑容永远温暖如初。
……
“说起来，麒兹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么？”
“小时候……？你给个具体时间，咱们小时候天天腻在一起吧。”
雪已经没过了小腿，两人迈腿扎在里面，想要拔出来都是件难事。
“小的时候我每次放学不是都会来找你吗，冬天的时候，你就像现在这样，穿得像个雪球。”
库洛斯笑着指了指麒兹，因为大雪迟迟不停，二人都穿上了最厚的衣服，再背上沉重的行李，拿上两根登山杖，不由得整个人都圆润了起来。
“哦。”
明知道库洛斯是想调节气氛，但麒兹仍只是冷淡的应了一声，事已至此，他再无打闹玩耍的闲心，库洛斯见对方如此，也不再多嘴，两人在沉默中，朝着某人既定的方向走去。
夜晚，二人搭起帐篷，迎着火炉的微光，避免清醒时无穷无尽的饥饿，二人决定早早睡去。
“……”
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库洛斯早已进入梦乡，麒兹还无声的醒着。
“好饿……”
他忍不住捂着肚子呻吟起来，身体存储的能量早已用光，胃袋也变成了空空如也的摆设，里面净装些无用的酸水。
「今天上午也是一只动物都没看到，倘若能打猎的话，也会比现在好多了。」
“倒霉……呜……”
肚子再次狂叫起来，麒兹的脑内突然回想起各种美食，口水也开始不断分泌。
“真的就一点干粮都没有么……？”
他转过身，望着熟睡的库洛斯，思考了片刻，还是悄无声息地起身爬到他身边，将原本装有食物的包拿了过来。
指南针、水壶、毛毯、炭火……
麒兹上下翻腾着布包，突然，一个硬硬的方块触摸到了他的掌心。
“这是什么？”
他来回摸了摸，这东西有一手长，而且是木制的——他可不记得放过这种东西。
「难道说，是库洛斯偷偷放进来的？！」
麒兹警惕地看了看库洛斯，立马将盒子掏了出来。
“唔……！”
揭开盒盖，照着微微火光，盒内一张张泛黄的照片露了出来。
「什么啊这是。」
麒兹将照片拿起，上面拍摄的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库洛斯和自己：
生日照、毕业照、与父母的合影、在一起玩雪的合影……还有一张是两人换掉门牙时的照片。
“噗……”
看着照片上两人嘴里空空的两个窟窿，麒兹不禁笑了起来。
「这些东西我早就扔了……你这家伙居然还留着。」
他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回到盒子里，再次看着库洛斯。
「真是蠢到家了。」
不知是火光的缘故，还是胸口温暖起来的缘故，麒兹一直以来黑色的双眸，也在这一刻散发出温柔的光芒。
他轻轻将布包放了回去，却在中途不小心望见了麒兹的笔记本。
“……”
他没有伸出手，只是微笑着，替库洛斯盖好了被子。
“晚安，我的挚友。”
……
“嘶——嘶——”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条黑蛇缓慢地在帐篷外张望着，它看着帐篷内麒兹翻阅照片的神情，张开大嘴，好像在说着什么。
“嘶——嘶——”
恐怖而又低沉的声音回响在雪夜中，黑蛇缓慢消失在暗影里，预兆着更大的危险即将来袭……
……
“咔嚓，咔嚓……”
清晨，库洛斯慢慢清理着篝火中的木灰，被来回挪动的木柴在火焰中呲呲作响，激起一道又一道火光。
“嗯……”
麒兹还在睡觉，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冷，他的脸埋进被子，只剩几缕黑发散在外面。
「再让他休息会儿吧。」
一手拿起装满木灰的铁桶，一手轻轻拉开帐篷的拉链——库洛斯看着帐篷外的世界，大雪没有停，成堆成堆的乌云积在空中，将光芒阻挡在它身后。清晨的雪山比任何时候都要寒冷，库洛斯拿着铁桶就是一顿乱倒，大把大把的灰尘瞬间落进雪里。
“好冰……”
他愁着脸往回缩，却突然看到远处洁白的雪原里，一道黑色的长线正在缓慢前进——
“……是蛇！！！”
宛如在饿死边缘挣扎的豹子突然看到野兔一般，库洛斯飞快地抽出小腰间的刀，如离弦的箭一样朝着那条大蛇飞了出去。
「总算碰到活物了！烤蛇可是一级美味啊……！就算是毒蛇也没关系，我会好好去掉内脏的！」
「啊……蛇的肉质细腻又柔软，不但没有酸楚还不会发柴，用勺子接上一滴烤出来的油汁，身体一整天都会暖乎乎的……烤蛇……」
一刀又一刀，库洛斯一边幻象着美味的佳肴，一边追逐着黑蛇，好几次挥舞刀尖，可惜都被这条灵活的蛇全部躲开。
“什……”
另一边，模糊的脚步声传进麒兹耳内，他半醒不醒地推开被子，感到自己有些头晕目眩，耳朵和眼睛也变得不再敏感，最糟糕的是，现在帐篷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搞什么啊。”
他跌跌撞撞地爬出帐篷，嘴里嘟囔着库洛斯的名字。
“嗖——！”
帐篷外，小刀再一次不歪不正地扎进什么都没有的地里，黑蛇直起身子，眯起眼睛看着筋疲力尽的库洛斯，他擦着头上的热汗，嘴里冒着热气，但依旧不肯放过自己。
“呼……呼……”
库洛斯大口大口吸着冷气，他从未遇见过这么聪明的猎物，它仿佛能够看穿自己的动作，甚至在自己筋疲力尽时，它还会定在原地等他，就像是在故意玩弄自己一样。
“不管怎么样……我、我必须在这里做个了断了，小家伙……”
他拔出地上的刀，看了黑蛇最后一眼——
“库洛斯！！！”
「麒兹？！」
“唰——”
刀尖又一次刺进了大地，但库洛斯却毫不在乎，他回头朝呼声的方向看去，麒兹正摇摇晃晃地站在大雪中，风击打在他瘦弱的身子上，仿佛下一秒他就会连同雪一起吹向远方。
“你在干什么……？！”
眼看麒兹就要倒下，库洛斯及时冲过去扶住了他，他这才发现对方轻得像个孩子，皮肤变得和冰雪一样死白，但却越发显得水肿。
“你的身体已经开始消耗不该消耗的东西了……我们得赶紧起身——”
“……所以你一点儿都不想跟我讲讲你刚刚到底在干什……咳咳！”
麒兹甩开了库洛斯的手，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快要融化，耳朵内外都充斥着虫子的嗡嗡声，而自己最亲密的挚友居然还在偷偷背着他朝目的地出发，难道说自己的猜想真的是对的？库洛斯真的背叛了他？
“我、我看到有条蛇，所以……”
“蛇？”
库洛斯赶紧跟上麒兹跌跌撞撞的脚步，但对方却突然停了下来。
“难不成你也眼花了？这里连个蛇的影子都没有！”
“可是我刚刚明明……”
库洛斯回头看去，可那条黑蛇却已经失了踪迹，更诡异的是，它一路爬来的痕迹也消失了。
“这到底……”
库洛斯使劲揉揉眼睛，盯着空空如也的雪地，麒兹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力气再去呵斥对方，只是死死拽着他赶紧往回走去。
……
麒兹的身体耗尽了所有可用的能量，现在他的身体正在“吃掉”自己，这意味着他已经朝着死亡进了一步，很快，库洛斯也会和他一样，开始步入死亡的第一个阶段。
两人正是认清了现在的形势，所以并没有选择在帐篷里久留，暖和好身子之后，库洛斯和麒兹就继续踏上了旅途。
不过这一次，过程可不再像以前那般美好。
“所以我现在甚至需要一个刚刚出现幻觉的人来帮我认路了么？！”
“求你了麒兹，看看周围吧，我很确认地图上标反了。我们应该往反方向走！”
“好，现在你告诉我你觉得我们走反了，就因为几颗歪脖子树？！”
“我说了是风向！树叶被风刮起的走向是反的，我们不是在上山而是在下山！”
“呵，不愧是贫民学校出来的学生，说得真是好有道理——咳咳……！”
麒兹再次咳嗽起来，他不敢相信库洛斯竟然质疑地图和他的选择，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到达终点。难不成，他是在刻意让自己走上错误的方向？
“我……”
库洛斯想要拍拍他的背，但却被麒兹一把推开，只得站在一旁。
这让他不禁回想起以前其他孩子嘲笑他是“穷鬼”的场景，那时候麒兹还会站在他的身边，可现在呢？
不断撒下的雪花将两人隔开，库洛斯有些看不清麒兹的身影了。
“……相信我吧，麒兹，求你了……”
他向前探了一步，麒兹向后退了两步。
“是啊，你应该在忘记带口粮、去追那条根本不存在的破蛇之前，就想到这些的。”
麒兹不再看他，径直走向地图告诉他的方向——
未完待续
注：更新暂停一次，下次更新时间待定（不会拖很久）。
2024.9.6加注：初定下周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