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卡西尼是否还活着？”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连欧米伽自己都为之一颤。
「这是什么意思？卡西尼不是已经……」
欧米伽回忆起那些惨绝人寰的现场照片，雪白的惠更斯在猩红的爆炸中燃烧殆尽，仅留下几块难以辨认的漆黑残骸——卡西尼真的能在这般浩劫中幸免于难吗？
无数悲伤的面孔浮现在欧米伽的脑海，最后定格在某个身影上。
「如果他真的还活着，那我们，那她，一定都能……」
他望眼欲穿地凝视着罗曼，心跳紧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轰鸣，然而等来的，只是平静的沉默：
“……我不知道。”
在模糊的回忆里翻箱倒柜了许久的罗曼，终于想起了“卡西尼”这个名字。
“杀了他是奥密克戎的事，与我无关。”
漫长的等待仅仅换来如此冰冷的回答，欧米伽心中刚刚聚起的希望全部落空，不禁生起一阵恼火，但一想到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娓娓道来，便也冷静下来，等待着第九人的下一步指示。
“那对于卡西尼的生死，奥密克戎是怎么说的？”
“他认为卡西尼已经死了。他无法亲自动手，原本安排了手下，但最后两人一起死在了爆炸中——我所知道的就是如此。”
“奥密克戎无法亲自动手，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罗曼的眼睛微微聚焦。
“星际联盟不知道么，白眼奥密克戎已经快死了。”
“！”
惊天的情报终于从对方嘴里翘了出来，欧米伽甚至能感受到在连接的另一方，第九人也发出了一声轻叹。
“奥密克戎自幼患有二型溶解病，本身就命不久矣，能活到现在，只是靠着那个人的药而已。在很久前，他的病灶就已经蔓延到各个内脏，变得无法行动，那个人也无能为力。”
“死——他是逃不掉的。”
「只是靠着主脑的药……？奥密克戎能苟且偷生到碰见银河眼主脑，都是因为我们星际联盟用尽全力续着他的命！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物……然而他却，这个畜生却……！」
想到星际联盟的过往，怒火在欧米伽心中熊熊燃烧，不过如今对方已难逃天罚，他也没什么怨言，当务之急是听从第九人指挥，从罗曼口中套出更多情报。
「不能暴露自己的情感，必须做到滴水不漏才行！」
平复心情后，欧米伽继续重复第九人在耳边的话：
“听上去你和白眼关系不怎么好。”
话音落地，罗曼的脸色竟毫无变化，仿佛此时欧米伽所说的人与他毫无关系一般，只是如同机器人似的地回复：“他和我无关。”
——“没有人命令我要和奥密克戎发生交集。”
「没有人命令你……？」
即便是对自己同盟的辱骂也好，欧米伽原以为这个冷得像冰块一样的人终于能吐出几句带着热气的人话，可没想到罗曼依旧是这副置身于世外的模样，尽管好奇对方形成如此人格的原因，但他当下也懒得纠缠。
五色眼之一即将毙命，而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根据罗曼所说，现在没有人亲眼目睹卡西尼的死亡，何况即便尸体在爆炸后损坏，可碎片上竟然没有发现卡西尼的任何生物信息……
卡西尼教授，或许真的还活着。
微小的希望在欧米伽心中种下，散发出的能量瞬间填满全身，他仰起头直视罗曼的双眼，现在他所透露的每一个字，都必将成为未来星际联盟击败银河眼的强大武器！
「长官，请继续向我发号施令吧！」
他在心中朝连接的另一头喊到，而第九人也同样激昂，毕竟不论是和谁对话，这都是第一次。
“善哉，今当更始，欧米伽。”
“罗曼，你和杰克的那场战斗，到底是因为什么发生的？”
在听到“杰克”这个名字后，罗曼永无变化的脸终于微微抽动了几下，冰冷的双眼在一瞬间爆发出汹涌的情绪，但还不等让人辨认出这惊涛骇浪究竟是什么，便悄无声息地压制了下来，伴随罗曼情绪而呼啸在两人四周的气浪，此刻也再度回归平静：
“因为那个人命令我要杀了他。”
「这怎么可能！」
欧米伽内心不禁发出感叹，红眼罗曼与杰克二人间的大战是罗曼的第一次自主战斗，同时也是唯一一次，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啊！
这场战斗之所以没有被归为银河眼与黑旗军团的战斗，是因为银河眼在当时与黑旗处于绝对的和平状态，双方都没有理由贸然对彼此下手。
其次，罗曼的行动往往会作为银河眼行动整体的一环，在罗曼前后必然能找到银河眼与之对应的一系列行动，而这场大战却是突如而来，毫无前因后果。
何况在事后，杰克本人也被证实了“那小子只是自己发疯咬了我们几口而已”的言论，即便黑旗损伤严重，杰克也丝毫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倘若这是银河眼对他们有计划的打击，他还能这般镇定自若吗？
「……他在说谎！」
不管如何思考，都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然而正当欧米伽打算揭发他之时，竟发现罗曼身上没有一丝说谎的迹象——
他的神态自然，眼神坚定，肌肉放松……就连周围的气息都无比安定。
凭借欧米伽的直觉，即便是星际联盟顶级的政客都会露出破绽，可眼下的罗曼，又怎么可能胜过那些狐狸精？
「……所以，红眼说的是真的……」
望着面前的罗曼，欧米伽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清这个人。
「因为命令。」
「无论是与他人的关系，还是自己的行动，红眼罗曼的生存似乎只遵循这一条绝对的法则，即便是让他去挑战绝无可能战胜的敌人，只要是‘命令’，也会按部就班照做……」
「这样像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你难道就没有自己的意志吗？不，不对。」
在战斗中，欧米伽每分每秒都在感受着罗曼充满压迫的求生欲。他能感知到，正是这股强大的欲望，才造就了如今面前的这个“恶魔”。
然而，当下的对话又无时无刻不在显示罗曼是个只会按照银河眼命令行事的傀儡，如此剧烈的矛盾，到底是如何兼容在一个人格中的呢？
欧米伽来不及多想，第九人的下一个问题便接踵而至。
“啊，咳咳……”
他调整姿态，本以为自己已经熟悉这样的合作模式，却被耳边的声音震住。
“你，你知道……银河眼主脑和麦当共用一个身体吗？”
「什么叫……共用一个身体？麦当……和银河眼主脑？」
第九人的喃喃消失在耳边，只剩下欧米伽疑惑的空喊，无论他怎样向第九人求问，回答他的都只有电流的沙沙声。
他一时语塞，整个人仿佛成了一座雕像，凝固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呆呆地看着罗曼，祈求着能从对方口中知道答案。
“我知道。”
可就连罗曼的答案都让他更加困惑不已。
“你，你都知道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顾第九人的命令，欧米伽像离弦的弓箭般大声喊了出来，与他紧密相连的另一边却并没有阻止，仿佛已经预见了这一切。
“他们的脸、声音、四肢……身体的每一个部分的样貌一模一样，区别在于主脑的身体年龄比麦当要年长，但我能确定，那就是同一具身体没错。”
同其他问题的回答一样，罗曼的脸上仍察觉不到半点人类的情感，可欧米伽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一切。
他又要怎么相信这一切？
「长得一模一样……那岂不就是……」
岂不就是同一个人。
“银河眼主脑的外丹术非常强大，你要怎么确定这不是他的伪装？更何况如果他们长相一模一样，为什么你在看到麦当的脸时一点都不惊讶？”
欧米伽勉强保持着冷静，试图用常理来驳倒罗曼，对方则不慌不忙，接着刚刚还没说完的话继续开口到：
“这对那个人而言，并不奇怪。虽然他们在当下共用一具身体，但这并不代表这就是那个人原本的身体。”
罗曼的双眼微微眯起，思绪飘回了遥远的过去。
“从我见到那个人的第一面开始，他就一直用着这具身体，但我曾见过他变成其他人的样子无数次，性别、相貌、年龄……都可以随意改变。”
察觉到了欧米伽的焦急，罗曼的目光死死定格在他身上。
“那个人最后只命令了我：找到麦当，对他施下蔓影术，至于其他事，与我无关。”
「命令……又是这样……」
不论如何，欧米伽终于恢复了理智，罗曼的身上依旧没有谎言的气息，所以按他所说，更合理的可能是银河眼主脑在某一刻复制了麦当的身体后为他所用……可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唉……现在即便想破脑袋也不会有答案。」
“可矣，既诘诸事。今更诘彼女之详，可也。”
正当欧米伽与罗曼二人间陷入沉默，第九人的声音也再度出现。
「……对不起！刚刚一激动就……」
欧米伽连忙向第九人道歉，而对方只是笑了笑。
「弗问，欧米伽，其陈可耳。」
「是！」
只问这几个问题就可以了吗？疑问闪过欧米伽的心头，但一想到是第九人的命令，他也不再多想。
“我想知道的就这么多。罗曼，关于你要找的那个女孩，你能再多讲讲她的事么？哪怕是一点信息也好。”
听罢，罗曼再度陷入回忆当中，不知是否是因为欧米伽的问题，在他的脑海中，宛如一层厚重水雾般的模糊终于散去，那个悦动着的小小身影逐渐清晰。
“我……想起来了。”
这次，他终于能够将想说的话倾泻而出：
“她拥有常人无法比拟的意志力和力量，头发是淡紫色，眼睛也一样。在十三年前用银河眼的船飞往星际联盟边境的方向，我没有亲眼看到她最终入境，但如果是她，绝对能做到。”
“她的眼睛……有一只看不见，在十三年前是这样的。”
“……她对银河眼、对那个人痛恨至极，每一秒，我都因她还没有杀死那个人而感到惊讶。”
“最后杀死那个人的，一定会是她。”
说完，二人间再次回归沉默，罗曼也变回了冰冷的模样，可他却未曾注意过，面前的欧米伽已然青筋暴起、怒血沸腾。
「这就是你们的阴谋吗！银河眼！」
起初，欧米伽只是认真地听着罗曼的一字一句，但很快，他便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根本不需要去问，根本不需要找，这个人，不是就在身边吗？
「红眼罗曼……你这个十恶不赦的恶魔！装了这么久，原来是想从我口中套出玲姐的事！」
时间、外貌，甚至是性格，全部一一吻合，红眼罗曼要找的，毫无疑问是玲珑没错。
「你这恬不知耻的混蛋！她当然会憎恨你们，因为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从她出生开始就在不停虐待她啊！把她当做工具肆无忌惮地侮辱和压榨！这样善良的人，被你们……！」
红眼罗曼是管理过玲珑所在研究所的经理人之一——这是玲珑很早前就告知联盟的情报之一。
也正是因为二人有过接触，所以玲珑才能够掌握蔓影术的解术，红眼罗曼已知的最大威胁从而解除，联盟才最终将他的威胁等级下调。
然而这件事，对欧米伽却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既然曾经是她的经理人，要么是对她见死不救，要么就是参与过对她的虐待，加害于她！」
「亏我有那么一刻还想过你或许有自己的苦衷，或许你还有良知……即使她逃出来了也不愿放过她，即使到了现在也还想着斩草除根！红眼罗曼……你这……！！！」
欧米伽此刻的心情已然不能用愤怒比拟，浓稠的恨意直冲他的大脑，滚烫的干气从他体内呼出，顿时点燃二人间的气场，他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感情。
「欧米伽！」
眼看就要失去控制，第九人赶忙大声喊到。
此话一出，刚要起身的欧米伽便瞬间失了所有力气，“啪！”地摔坐在地，他的肌肉与血管动弹不得，尽管牙关死咬，使劲发力，却依旧无法挪动身体一丝一毫。
「欧米伽息怒！审其颜色，事殊尔虑！」
「呜……！可是！」
身体在外丹的作用下无法活动，心跳也渐渐变缓……片刻后，欧米伽视线中的血红便迅速褪下，他顺着第九人的指引向罗曼看去，果不其然，对方身上依旧没有散发出任何谎言的味道。
他的神情中没有恶意，甚至流露出了些许担忧，而即便是在说出玲珑会杀死主脑这种话时，罗曼也没有半点怒意。
「他也许……确实不是在套话。」
「欧米伽，复吾所言，谨！」
「……是。」
身体重获自由，后知后觉自己差点酿成大祸的欧米伽不敢再轻举妄动一步，深呼了一口气，向罗曼笑着说到：
“我知道了，我会尽力帮你找的。”
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微型对讲机。
“这个很安全，没有其他功能，你不用担心。无论我有没有找到她，找到她后对方是什么状态，我都会告诉你。”
罗曼接过对讲机，迟疑许久，但最终还是收下了。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和任何人透露今天的一切。”
“即便是那个人的命令？”
“嗯。”
漫长的对话终于结束，罗曼起身返回，而欧米伽原以为对方会报以沉默，没想到罗曼却坚定地违背了过去的原则，虽然十分震惊，但仍立即跟上对方的脚步，一前一后向飞船走去。
……
昏暗的房间内，填满四周墙面的书架一直延伸至看不见的天花板，书本自己源源不断在不同书架中移动跳跃，无数卷轴飘浮在空中缓缓旋转，无人握住的羽毛笔自己在卷轴上缓缓书写。
星光变换，些许微光透出闪耀的玻璃窗，照亮房间正中央操控着一切的人儿，层层衣物包裹下，一根瘦骨嶙峋的手颤抖地伸了出来，指引着羽毛笔下金色字迹的一笔一划：
“星际标准历 3056年 创生月 15日 红眼罗曼背叛银河眼，向星际联盟提供以下重要情报……”
杂音再度响起，沉重眼皮下挂着浓浓黑眼圈的双眸微微抬起，在人儿面前，无数分散的光点汇聚成一个金色的宇宙，只要轻轻一碰，光点所代表的声音就会被放大，逐字逐句呈现在人儿面前。
“我知道了，我会尽力帮你找的。”
而此时此刻被放大的声音，正是欧米伽。
“哈，哈哈哈……”
人儿听着这个声音，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瘦骨嶙峋的躯干不禁微微颤抖：
“玲珑乎玲珑！讵料尔千里眼速隳？吾当厚谢其人矣！”
指尖操控着光点，不断放大、不断放大——
“且观吾何以狎弄其人焉！”
疯狂的话语震动四周，微弱的星光被吞噬，本该光芒万丈的房间，最终还是彻底陷入黑暗。
未完待续
好久不见，会继续努力更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