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你真的相信这个世界有神存在吗？”
墨钜苍一边随意地对帕拉斯说着，一边从门口拎起两个装满了雨水，内部呈漏斗形状的陶罐，再度回到了凉棚里。
“魔王，我好歹也是教会的祭司，这种问题你还需要问我吗？”
帕拉斯瞅了一眼墨钜苍手中的两个陶罐，有些不解地反问着。
“打我第一次遇到你开始，你给我的感觉就不像是一个虔诚的宗教信徒，无论是当初说你是恶魔的时候，还是到魔族这陪我演戏，你的抵触情绪表现得都太淡了些，和你祭司的身份不太相符呢！”
“我只是比普通人更擅长控制情绪，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你想说你喜怒不形于色吗？嘛，这样解释也说得通。不过……我能看得出来，你心里存在质疑，对神的质疑……”
“我没有！”
帕拉斯的语气虽然有细微的波动，但却异常坚定。
“呐……祭司，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把你带回魔族吗？”
墨钜苍将两个陶罐放到了帕拉斯面前的一个架子上，蕾娜也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靠近了一些。
“要猜透你的想法谈何容易呢……”
“这个答案不太符合祭司你的智慧呢。简单来说，我想要你脑子里的情报，毕竟教会祭司的身份多多少少能让你接触到一些有用情报的。而我之所以挑选你的理由，正是因为你的这份质疑，我相信这份质疑会让你告诉我一些别人不会告诉我的情报。”
墨钜苍的脸上浮起一个自信的微笑，异常笃定的眼神不让帕拉斯有丝毫否认的机会。
当然，驱使墨钜苍选择帕拉斯的理由不仅是那份质疑，毕竟现任魔王也是正常的雄性。
“按照教会经典中的记载，神创造了这个世界，神制定了规则，世界便按照神的旨意开始运行。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我能够改变神定立的规则的话，那我是否就可以取而代之成为新的神呢？”
墨钜苍嘴角上扬的幅度又增加了一份，双手同时动作，将两个陶罐底部塞着的木塞拔了出来，罐中的雨水便从底部一泻而下。
“睁大你那双神赐予的眼睛看清楚了，我在这两个特制陶罐中改变的世界规则！”
墨钜苍的话让在场的另两个人不由得又朝陶罐靠近了一分，两双眼睛努力地寻找着到底有什么玄机。
“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喂骗子，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直至两个罐中的水全部流光，墨钜苍只是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这让仍是一头雾水的帕拉斯和蕾娜同时朝他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你们刚也看到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现象，不过，这个普通的现象在我观察到之前并不普通。”
“魔王，我看你直接说结果会比较有效率。”
帕拉斯的提议得到了蕾娜的点头赞同。
“事情得从前几天说起……”
“诶……要扯这么远啊？”
“当时我想测算这个世界的大小，粗略估计下这个世界的重量什么的……”
“等等……魔王……”
“嗯，你们两这是串通好的么？一个接一个地打断我……”
“我确认一下，你刚说你要测算这个世界的大小和质量？”
“对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墨钜苍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但回应他的是两张显露出不可置信表情的美丽脸庞。
“其实用公式推导一下很简单，只要测下同经度两地同一时间阳光的角度，再测下两地的距离，这个星球的半径也就出来了，算个体积啦表面积啦都是轻而易举的了。再测个自由落体运动的高度和时间，换算下重力加速度也就出来了。接下来只要用测量的几个数值就能得出这个世界的质量了。不过这样做有两个前提，一个是太阳得距离我们够远，让同一时刻的阳光可以看成是平行的。还有一个嘛，这个世界不会篡改引力常数这种物理常量……”
“嘿诶……”
墨钜苍的解释让帕拉斯脸上的疑惑有增无减，蕾娜更是直接就宕机了。
然而，就在墨钜苍绘声绘色地说到最重要的部分时，激动的神情瞬间消散，失望与无奈迅速占据了主导，然后很快又演变成了抓狂。
“呐，祭司，如果我有一张三角函数对照表或者一个精准点的角测量仪的话，要是有的话……啊……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背过三角函数对照表？为什么我没有角测量仪？哪怕是一个量角器也行啊！为什么？为什么？啊……”
“冷……冷静点……”
“啊……失态，失态……”
墨钜苍的神情急速变化着，但从始至终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却没有一丝真正的情绪波动，它只是死死地扎在帕拉斯的脸上，留意着她对每个字的反应。
“那么，我们继续吧！当时因为缺乏工具，所以我的想法无法实现，但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我确认了这个世界不是平面的，然后，我用它让这个世界转动了起来。”
墨钜苍将右手抬到了与帕拉斯视线齐平的高度，好让她能够看清那奇怪的魔纹。
“转……转动？你在胡说什么啊？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啊？”
“魔王，你还真是……让人难以预料呢！”
“如果这个世界是平面化的，排除地形和光线等因素的影响，那么理论上我能在多远外看见这座凉棚，主要取决于我的视力。但是，我之前让人鱼族做了一个实验，结果证明这个世界是有弧度的……如果是在地面上，难免会因为地形的起伏而影响实验，但是如果是没有风浪时的海面就另当别论了。我让人鱼族从同一个地方向同一个方向游，观测岸边一根涂抹了不同色彩的长杆，结果我想即使不说你也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既然魔王你之前已经给了提示，那么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喂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太懂啊？”
见墨钜苍与帕拉斯不断地推进对话，一旁摸不着头脑的蕾娜有些按耐不住了，毕竟上数学课只要一个地方不懂，后面的内容基本上就是往天书方向发展的了。
“哎……这小脑袋瓜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呢……”
“呜……”
墨钜苍转向了等待解释的蕾娜，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摸摸那可爱的小脑袋，但蕾娜龇牙咧嘴一副要咬过来的可爱模样让他的手又收了回去。
“看来我还是给你解释一下好了。如果这个世界是平面的，那么以人鱼族的眼力，那根杆最终应该是越变越短，最后变成一个点消失在视野里。”
墨钜苍一边说着，一边用左手的食指和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构成了一个三角形，然后右手往远处拉，同时大拇指与食指缓缓靠近。
“但是，如果这个世界是有弧度的，那么长杆会从底部慢慢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
墨钜苍右手拱起一定的幅度抵在左手食指根部关节处，一边继续解释着，一边将双手缓缓往左边倾斜。
“怎么样，弄明白了吧？”
“呃……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
“看来蕾娜你的理解能力勉强算合格呢……”
“你什么意思？”
“嘛，不用在意这些细节，我们继续。既然我已经确认了这个世界不是一个平面，那么接下来就得证明是太阳绕着我们转，还是我们绕着太阳转了。”
“魔王，你的话越来越超乎常理了呢！”
“不是超乎常理，应该是超出你们的常识，毕竟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东西用常理是解释不了的，那我只好重新证明很多东西了。”
墨钜苍耸了耸肩，脸上不免流露出一丝无奈。在一个有魔法存在的世界，如果理解事物还完全按照常理来就有些为难常理了。
从墨钜苍能够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并且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足以证明这个世界的引力也好，大气成分也罢，都是与地球相似的。
但是，有些事物又太合乎日常人们习惯性认为的那样，比如用影子位置测这个世界的一天时间，在墨钜苍手机的电完全用完前，它都是正好24个小时，而不是地球的23小时56分4秒。而且，像是为了方便计数一般，这个世界人们使用的日历是每个月三十天，每年三百六十天。
而更加诡异的，是整个范西大陆虽然至少有八种文字，但是却通用同一种语言，而且这种语言甚至是人类与魔族共同使用的，即使在这个流动性并不大的世界，千年来也不曾因为地域的隔离而产生太大的口音差异。
这个世界，不能用常理来定义任何一件事。
“太阳如果要持续存在，就必须维持核聚变所需的高温高压，而且还要能牢牢抓住因为剧烈反应而外溢的物质，这些都得靠巨大的质量产生的引力来实现。虽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计算出来的，但一颗太阳要存在，质量下限大约是1.989×10^30千克的8%，那可是个大得不得了的数字。从我们还能站在这里而不是被重力压扁看，我们这边的质量要远小于躲在乌云后面的那颗太阳，即使按最低限度值预估的话，太阳的质量都至少是我们这边的近万倍。如果是它绕着我们转的话，而绕行轨迹必然是椭圆形，且a³/T²=GM/4π²，如果我们不自转的话，那么太阳绕着我们转动的周期T就是24个小时,虽然我现在算不出半长轴的具体数值，但数量级还是能大体算出来的，只有百万米级别，这个结果几乎等同于我们脸贴脸挨着一个巨大的热核反应堆，在被引力撕碎前恐怕这个星球就已经被熔化了。而如果日出日落是因为我们在自转，而太阳还是在绕着我们转的话，为了达到季节的有序变化，那最多能将转动周期T由24个小时变成360天，那两者间的距离也只是亿米量级。如果是我们绕着太阳转的同时也在自转的话，则自转的时间是一天，而公转的时间为360天，那么算出来的数量级便提升到十亿米级别。显然，如果是它绕着我们转的话，根据向心力的公式F=mv²/r，只要它的环绕速度或与我们的距离有变化，就会被悬殊的质量差放大，相对稳定状态就难以维系，哪怕是再平衡对生物来说也得是一次灾难不可。按照教会的记载这个世界至少已经存在了千年，从生物的进化速度看也远不止千年，而且存在着规律的季节变化，如果是双方距离变化导致季节更替那系统早崩溃了，所以可以推断不太可能是它绕着我们转。虽然从更准确的角度来说是绕着公共质心运动的双星系统，但质量差太大了，可以直接看成是我们绕着太阳转就是了。既然不太可能是太阳绕着我们转，那么有样事情就基本可以确定了，那就是我们脚下所踩着的这块大地是在不断转动的。再加上每天影子的最长长度是逐渐变化的，可以确定自转轴和公转轴存在偏角。”
墨钜苍的长篇大论还在继续，只是两位听众已经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蕾娜选择放弃了思考，而帕拉斯则是费尽脑汁努力着尝试去理解。
“那么关键的部分来了！既然存在着自转，而且呈现弧度，那么所有运动的物体都必然受到地转偏向力影响。根据地转偏向力作用，所有运动的物体都会受到偏转影响，比如河流靠近赤道一侧的冲刷程度往往会比另一侧更大，大气环流、台风等气流的形成。按你们认定的方向来说吧，太阳是东升西落，那么自转就是自西向东，而一年四季这里的影子都是落在北边，说明至少我们所站的这块地方是北半边。从北极点上往下看，地砖偏向力作用效果是顺时针方向，但从赤道往下看却是逆时针方向，而地面上的我们感受到的是逆时针方向，就像你们刚观测到的那样，罐子中的漩涡是逆时针旋转的。”
作为解释的收尾，墨钜苍用手指了指已经放空了的陶罐。
“魔王你还真是说了些奇怪而又难以理解的东西呢！”
帕拉斯的视线在两个陶罐和墨钜苍之间快速交替了几次，墨钜苍的话她基本无法理解，与其浪费精力去思考墨钜苍所说的内容是对是错，不如通过神情来判断他刚才的话是真是假来得更快更准。
而蕾娜打一开始便放弃了思考，只是一脸困惑地看着墨钜苍。
“很奇怪很难理解吗？嘛，这些知识就装在这，只是要证明并说明到你们能理解的程度，以目前的技术来说确实有点困难就是了。”
墨钜苍再次故意将右手背上的魔纹朝向帕拉斯，同时用食指敲了敲脑袋。
“嘛，如果只是发现漩涡的方向是逆时针这样的话也没啥，我也不可能成为新的神，毕竟这只是理所当然的自然现象。但是，在我观测之前，我让其他人先做了同样的事情，他们观测到的漩涡方向却有顺时针也有逆时针。而当我推测出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在北半球之后，我再亲自观测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所有漩涡的旋转方向都统一成了逆时针！”
“你是想说因为你的推测导致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发生了改变吗？”
帕拉斯虽然没能理解墨钜苍的理论，但还是能够听懂他的意图。
“不愧是教会培养出来的精英！不过，如果只是因为我的推测就改变了世界的运行规则，让这个世界转动了起来，那这世界的稳定性也太差了。所以，我有理由认为是它的问题……”
墨钜苍将手背上的魔纹又朝帕拉斯亮了亮。
“这……”
帕拉斯朝墨钜苍的手背看了一眼，视线又落回到了那两个陶罐上，眼中依旧带着一丝猜疑。
“侍奉了千年的神不过是一尊偶像，而厮杀了千年的敌人才是真正的神所联系的对象，是需要点时间来缓一缓，尤其是你们这些神职人员呢！不过，留给祭司你的时间可能不多了呢，毕竟等会的审判结果不用猜也能知道。”
“所有价值都要榨干用尽，真不愧是一个称职的魔王呢！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你又何必做这些无用功呢？”
帕拉斯轻抚着那两个陶罐，别有深意地微笑着说到。
“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是不是无用功谁也说不清，毕竟你也清楚自己的价值。”
“只怕要让魔王你失望了……”
“能刀不血刃达到我的目的那自然是最好的，但是这种好事对我来说根本不值得浪费精力去奢望。既然你们的神没教会你们菩萨心肠，那我也只好让你们见识金刚手段。我到目前为止都尽可能地将伤亡控制在最低限度，但是，一旦正式开战，我可就不得不转换立场，到时候那就不是几百几千条性命的小打小闹了。话我就放在这，如果没能制止接下来一连串的牺牲，那么流的每一滴血都有你的责任。”
墨钜苍看着帕拉斯的眼神愈发凝重了起来。
“当然，如果这与你们教会原本的计划所想要达到的结果相一致，那么你可以选择成为教会的英雄，然后……用无数无辜人类的性命装点你的伟大功绩。哼……”
墨钜苍用一声嘲讽的冷笑结束了对话，转身便朝外面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