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默默地看着帕拉斯，等待着她的回应，但是良久，帕拉斯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屋顶，虫鸣与火焰燃烧的声音再次成为屋内的主旋律。
“是嘛……有什么需要的就喊一声，我在外面听得见。”
最终，老爷子先选择了放弃，帮帕拉斯把毯子往上拉了拉，起身便准备离开。
“你说……伊本的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
老爷子走到一半时，帕拉斯犹豫着开了口。老爷子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了脸。
“啊……他每次变化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就越发强烈。”
“你以前有遇到过……咳咳……像伊本这样的存在？”
帕拉斯柳眉微蹙，有些疑惑，又有些顾虑。老爷子是墨钜苍一派的，可信度在帕拉斯这便自动被降为可疑。
“那样的怪物要是随随便便都能遇上，那这个世界可就真的太危险了。不过，既然有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那再冒出来几个类似的家伙我也不会觉得惊讶呢！”
老爷子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帕拉斯一眼，意有所指地说着。
“伊本不是怪物！”
帕拉斯的回答带着明显的不悦，在伊本的问题上她一向是如此。
“只是在你眼里呢……那副模样，为了力量连自己的本性都失去了，不是怪物又能是什么呢？”
“你好像……知道些什么呢……所谓熟悉而讨厌的感觉，咳咳……指的就是那股力量吧？”
老爷子有些感慨的话语让帕拉斯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
伊本的情况，帕拉斯是基本了解的，但其中的缘由却是她无法窥破的，毕竟身娇体弱的帕拉斯与激烈的厮杀相适性实在是太低了。
“强制让心脏加速跳动，短时间内向全身更快速地输送血液，这虽然能够激活身体所蕴藏着的潜力，但同时也会给身体造成巨大的负担，尤其是对心性的影响最为明显。那家伙每增强一次能力，性情就变化一次，虽然仍保留了部分心智，但身体的变化却一次比一次明显。如果他再继续这样滥用这份力量的话，他活不了多久。”
生物为了保证身体不会崩坏，往往会给自己加上限制器，平时便将潜能锁住，在紧急状态时再用肾上腺激素等将其激发出来。所谓潜能，正是生物为了生存所需而保留的超越身体承受极限的力量，如果这份潜能被随意滥用，那么身体便将难以为继。
“是这样吗？”
帕拉斯的眼中含着一丝愧疚。
“那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力量，至少在我遇见过的人类当中还没有人使用过这种力量。而且，在他展露最终形态的时候，我从他身上已经感受不到一丝一毫人类的气息了。”
老爷子的语气渐渐变得凝重，杀意也渐渐显露。
这份力量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而老爷子对这种力量熟悉又厌恶，便说明魔族中有像伊本那样能够使用这份力量的家伙存在。而本不应该拥有这种力量的伊本却展现了这种力量，那么……教会在暗地里做了什么，是否真如墨钜苍的出现所引出的那些传闻一样，这便成了一个非常微妙的问题。
“我曾经试图调查过，就我所能得到的……咳咳……情报看，没有你想要知道的答案。”
帕拉斯将脸侧向了一边，避开了老爷子的视线。
“哦，是吗？”
老爷子显然不信任地回了一句，掀开帘幕便走了出去。
教会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他在十七年前便已经见识过了，虽然十七年后的今天对魔族攻伐的指挥者变了，但显然这么一点时间并不足以改变一个组织。
“即使到了最后也不放弃挑拨离间的打算，还真是个尽职尽责的祭司呢！哈啊……这年纪一大，总是容易一不小心就回想起一些老面孔，但愿是我多虑了吧！”
老爷子抬头望向了远处的虚无黑暗，小声自言自语着，一些故人往事开始在脑中浮现，心头不由涌起了一阵感伤。
“小丫头，里面就先交给你了。”
老爷子信步走到木屋前有段距离的一处篝火旁，俯下身轻揉着正抱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腿狂啃的美杜莎的小脑袋，柔声细语地说着。
一到了这个年纪，对幼崽就容易下意识地选择了温柔和蔼的态度，哪怕对方和自己不是同一种族。
“呜呜……我马上就去！”
美杜莎回头发现是老爷子，急忙站起身回话，然后小跑着朝木屋方向而去。只是，在这行云流水一般的一连串动作中，美杜莎都没有放下手里抱着的烤肉。
“虽然是个人类的孩子，但还是有几分可爱呢！”
望着美杜莎小小的身影，老爷子不由自主地小声嘀咕着，这让坐在篝火对面的蕾娜不由得一脸嫌弃地抬眼瞥了瞥老爷子。
“要是你这么喜欢小孩子的话，让瓦沙克和阿芙萝姐姐生一堆就是了。”
蕾娜一边拿过一个串在木签上的烤肉块啃着，一边不满地抱怨着。
“蕾娜，你刚说什么来着？我没听太清楚……”
老爷子缓缓将脸朝蕾娜这边扭过来，刚才的温柔和蔼早已烟消云散，脸上暴突的青筋表明了他对蕾娜建议的态度。
“真是够了，别想再用这种臭脸吓唬我！”
心情本就不佳的蕾娜抬眼白了老爷子一下，继续啃着那块烤肉，这让老爷子脸上的表情不由缓和了一些，看着蕾娜的目光也透着一丝自责。
蕾娜和弗朗茨都是老爷子看着长大的，甚至可以说是亲自带大的，已经和自己的亲生骨肉没有什么区别了。他可以为了整个兽人族的利益而放下对帕拉斯的仇恨，但是他无法替蕾娜也下这个决定，看着蕾娜痛苦的样子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如果自己不是等到弗朗茨的死讯传来才行动，而是一开始就跟着弗朗茨出山的话，那么是否就能够避免这样的结局了呢？这个问题老爷子已经想了很多次，自责了很多次。
十七年前，想要守护的东西没有守护住，十七年后，依旧是如此。
“呐蕾娜……”
“什么都别说，道理我都懂，但我现在不想听这些。”
老爷子刚开口想劝慰两句，但蕾娜立马打断了老爷子的话，甚至向一旁侧过了身子回避着视线。
“既然你不想听我讲道理的话，那我讲个故事好了。”
老爷子盘腿坐了下来，试探性地开口说着，蕾娜虽然没有任何表态，但眼睛的余光却朝老爷子这边偷瞄了过来。
“事情要从18年前的冬天说起，当时我有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好朋友，那家伙是我们几个中最强的，也是族里最有希望挑战魔王之位的，但是他私下一直嚷嚷着要和人类和平共处，我们大家一直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当一回事。但是突然有一天，26了也没有成家的他身上挂着彩从落陨之谷外回来了，怀里不知道从哪拐了一个人类女人，开口第一句就是要和那个女人成家，当时可把我们几个给吓坏了。”
老爷子的故事成功引起了蕾娜的兴趣，虽然身子并没有动，但一对耳朵已经将接收面转向了老爷子这边。
“我们当时都劝他赶紧把人家姑娘送回去，别惹麻烦，但是他就是死活不答应，这事也没法找别人来商量，我们几个就只好想办法帮他整了个藏人的地方。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是那家伙在外面巡猎的时候正巧碰到一群人在追杀人家姑娘，愣头青第一眼看到人家长得漂亮就动了心了，出手帮忙解了围后就从她的护卫手里把人给劫了，身上的伤就是人家的护卫在追他们的时候给划的。”
“嘿诶……”
蕾娜已经不自觉地微微朝回侧了点，嘴上啃肉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我们原以为他也就是一时兴起，等过几天冷静下来了也就可以把人送走了，可是我们万万没想到，那个木头脑袋突然就开了窍了，天天在那死缠烂打，想尽各种办法要博人家女孩子芳心。可是他也不想想，他是把人家强掳过来的，而且对方可是个人类，怎么可能会答应他这种不可理喻的请求。那姑娘虽然身体柔柔弱弱的，可性子却一点也不软，一逮到机会就逃跑，但每次都逃不远就又被朋友给扛了回来。就这样，前前后后磨了快一个月，事情眼看就快要瞒不住了，他才不得不将人给送了出去。”
“就这样送走了？然后呢？”
蕾娜显然已经对这个奇异的故事所吸引，按耐不住催问起了后续，但话一说出口便又用手捂住了嘴。
“我们原以为事情可以就此告一段落，但当时谁也没想到，他这一送自己也跟着消失了一段时间。紧接着和人类之间的战争就爆发了，我身为族长率领着族人投入了战斗也就再没心思管这些，而等战争结束了他又消失了。直到十六年前冬天，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浑身是血倒在雪地里，而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婴。”
“是……是安娜姐姐？”
“如果当初他是魔王的话，也许……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