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房间内的气氛变得轻松了不少，似乎是之前的对话让爱露媞感到有些饥饿，她甚至让罗德去拿了些点心。
所谓的点心也就只有一些零碎的饼干和果干而已，但爱露媞倒也不挑剔，照样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送。
“对了，关于诺莉丝。”
她突然想起来被自己遗忘到角落里的少女。
罗德端着茶杯的手一滞。
对啊，最开始好像就是为了讨论她的事来着，只是不知不觉间话题就转变到了其他的方向上。
诺莉丝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家族已经被全数逮捕的事，一旦她醒来听闻自己的家庭已经背上“叛国”的罪名，再加上随后而来的舆论……
这是她无法承受的重压。
而且监察厅和骑士团也不会放任一个叛国家族的成员流落在外。
“我本以为来的是监察厅的人，还想试着能不能用我的身份作担保让她留在学院里。没想到碰上的却是一群想要杀了她的家伙。”
爱露媞用手帕擦去嘴角的碎屑，喝上一口茶。
天花板上的玻璃吊灯闪烁了一阵，立刻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你觉得这是巧合吗，罗德？”
“以目前所知的信息，还不能彻底下定论，大小姐。”
管家看了一眼诺莉丝所在的房间。
毫无疑问，她不可能会这么快就醒过来，罗德打算明天去问问羽医生有没有空，那个喜欢喝酒的面具女人应该不会跟金币过不去。
“假如不是巧合，将克里斯家叛国一事与邪神信徒联系起来，那只能说明……克里斯家暗地里与他们有着关系，如今东窗事发，为了防止走漏消息，所以要进行灭口。”
爱露媞发出咂舌头的声音。
“……诺莉丝的身上并没有沾染与女神有关的力量。而且就算要灭口，也应该是被关押起来的克里斯家的其他人才对，一个满身赘肉的女人有什么用？”
“这就是古怪的地方。倘若仅仅只是巧合而已，邪神信徒袭击诺莉丝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只是恐怖袭击的话，帝都中有那么多更有价值的目标可以选择。如果只是想要利用邪恶的仪式取悦女神，为什么又要……当场将她杀死呢？”
和暗之女神有关的传说很多，其中涉及到有关“仪式”的部分，和只需要诚心祈祷就能赐下些许祝福的光之女神不同，暗之女神更喜欢“刺激”的活动，而且往往与负面内容沾边。
血腥、折磨、欢愉和痛苦等等，都是能换取力量的仪式——但还有两个前提，仪式现场需要进行专门的布置，还有被用作仪式的“对象”，必须得是光之女神的眷属。
也就是所有的人类种。
始源裔，兽裔，精灵裔，矮人裔——但凡是生活在“旧大陆”上的大部分种族，都属于人类种的范畴。
长着一对猫耳朵的希雅，就是典型的兽裔。
而罗德、爱露媞以及爱德华等无任何特征的人，便是始源裔。
邪神信徒则是不再信奉光之女神的叛族，他们会用极为残忍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同胞，换取另一位神明的嘉奖与赐福。
“看来你有头绪了，罗德。”
“……大小姐，邪神信徒都是一些躲藏在深山老林之中的疯子，是吗？”
“这都已经是百年多前的历史了，罗德。以帝国皇室和光之城波赛尼亚为首组织的‘除佞战争’，几乎血洗了一遍旧大陆所有邪神信徒的据点。幸存者要么被赶下了海，要么就藏到了人迹罕至的山林中。”
大小姐努力在脑海中挖着自己曾经看过的书籍。
“既然如此，还有一个假设。”
罗德将茶杯放回到茶几上，双手在膝盖前交叉。
“之前与我们交手的那伙人配合默契、训练有素，即便是撤退也井然有序、分工明确。另外，被我打中的人身上还穿着厚度相当的盔甲，他们还装备有精良的短铳和需要特殊工艺才能制造的烟雾子弹。”
这个世界的火器基本都是一些单发后装的奇怪玩意，而且因为存在魔法的缘故，科技树歪得有些离谱，甚至已经到了奇形怪状的地步。
除了子弹之外，还能将魔力填充进去，用以发动特殊的魔法，或者干脆击发由魔力构成的子弹。
现在想来，那两个蒙面人或许并没有抱着开枪射杀大小姐的想法，只是想利用毫无杀伤性的烟雾子弹拖延时间罢了。
罗德从口袋中拿出从诺莉丝手上取下的弩矢。
精巧的圆柱体由于金属魔法的作用而变得有些走形，倒刺和箭头也都被彻底软化，没有箭羽，因为可以利用魔力进行修正与操控。
要做到将其无害化，可是花费了罗德不少精力。
倘若能看到魔力值，大概就是用掉其中一半的程度吧。
毕竟这枚弩矢……可不普通。
“……我见过这种东西。”
爱露媞好奇地用手指划过弩矢的金属表面。
光滑、没有铭文，更重要的是——
“魔封矢。”
罗德点了点头。
在游戏中，这是远程角色的可用道具之一，效果是造成伤害并中断敌人的施法效果与正面状态，但是对头目类型的敌人完全没用，是种相当鸡肋的玩意。
但现实可不会向游戏性妥协。
这种专门针对魔法师的武器数量稀少，材料获取困难，且只有大师级的魔法工匠才能制作，依靠机器制造的工厂货可达不到这种水平。
“我没记错的话，和军用飞艇上的‘禁绝锚’一样，效果是抽空一定范围内所有魔力。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上能够装备这种武器的地方，只有……”
爱露媞似乎想到了什么，紧张地抓了抓手指。
“骑士团。”
得出结论后，她又压低声音。
“可是，为什么？就算是克里斯侯爵本家也只是遭到拘禁而已……难道说……”
“是为了嫁祸，大小姐。没有借口就制造借口，没有事实就制造事实。这是一种相当常用、也百试不厌的卑劣策略。”
罗德叹了口气。
“只要让骑士团伪装成邪神信徒的样子，杀死克里斯家唯一在外的成员，再留下一些显眼的‘痕迹’，邪神信徒为了灭口而杀人的事实就制造完成了，克里斯家叛国的事实也得以成立。”
“可是克里斯家的人不都还在骑士团的——”
大小姐想要反驳罗德的说法，但调意识到了另一件事，因此突然卡壳。
“看来您已经想到了啊。既然骑士团能杀诺莉丝，那他们必然也能将侯爵一家全都送进棺材里面。同样的，一切都会被推给邪神信徒。”
“可……为什么？”
“所以这只是我个人不负责任的猜测，大小姐。克里斯家不仅是老牌贵族，其历代家主都是深受器重的臣子，若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动机，绝不可能会如此轻易地遭受灭顶之灾。”
正如罗德所言，这只是猜测。
他想不到有什么动机会促使帝国做出这种近乎自断一臂的行为，即便为了避免其余贵族的反弹而安上了最严重的“叛国罪”，可这突然空出的大片领地，势必会引来秃鹫们的争夺。
这是一个肉眼可见的烂摊子。
除非……所有的事务早已准备妥当，预备上任的侯爵一早就在等着继承这份遗产。
“不能问问万能的女神大人吗？”
“不行，罗德。为了防止被光之女神察觉到祂的存在，祂无法触及这种‘深入’的秘密。否则我也没必要问你了。”
罗德突然想起一件事。
诺莉丝曾经说过，克里斯家是为皇室抄录魔导书而起家的。
“大小姐，克里斯家现在还在做着抄录魔导书的工作吗？”
“这和你说的动机有关吗？克里斯侯爵的确一直在担任魔导书抄录官，他们家世代都是做这个的。而且最近才刚刚抄录了一本从遗迹中挖出来的典籍。”
“……这样啊。”
这能算是动机吗？
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不少遗迹，若是每抄录一本古代典籍就要耗费一个侯爵，代价未免庞大过头了。
罗德收起弩矢，从口袋中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开始在上面记录下这个可能会用上的细节。
大小姐好奇地探头过来。
“这是你的《爱德华殿下观察记录》吗？”
她的话令罗德一阵无言。
“不是，这只是本单纯的备忘录而已。话说，您从哪里知道那东西的？”
“当然是诺莉丝的衬衣口袋里。”
“乱翻别人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大小姐。”
“只是正好整理衣服的时候掉出来了而已。我可没有特意去翻笨蛋女人口袋的兴趣。”
大小姐抱着手臂，大言不惭地说道。
“话说回来，罗德，你说我们要怎么处理诺莉丝比较好？”
“油煎吧。”
罗德合上笔记，用无奈的语气开着玩笑。
若是放到原本的世界，大小姐肯定是个捡小猫小狗回家就丢着不管，交给父母照顾的熊孩子。
“羽医生应该很乐意看在卡尔三世的面子上给她开一张长假单。”
卡尔三世是印在帝国金币正面的慈祥老者，据说是曾经杀死过魔王的强大皇帝，和当今的爱德华一样，是获得光之女神偏爱的人类。
“但是，克里斯家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帝国吧。到时候可就不是请假能解决的事情了。”
爱露媞不悦地捏着最后一块饼干。
“也许骑士团和监察厅第二天就会上门要人。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放心吧，大小姐。”
罗德挠了挠下巴。
“以学院长的性格，那个人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哼。明明是异世界人，为什么感觉你比我还要更了解这个世界的样子？”
何止是了解。
看着面露不满、用力一口咬碎饼干的大小姐，罗德只得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对了。母亲明天会来学院与我一起居住。保险起见，你得和我一起出发去路上接她。”
“遵命，大小姐。”
爱露媞猛地一拍手，紫水晶般的双眼闪烁着好奇的光芒，看向自己的管家。
“接下来的时间，不如给我讲讲一些异世界的事情吧，罗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