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伽尼耶塔今日清晨的微风,相较以往显得有些干涩。
尽管如此,这座繁华的都市仍旧是从一夜的安睡中苏醒了过来,准备迎接今日会持续一整个白天的忙碌工作。
沿街的商铺陆续开门,人行道上挤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售卖烙饼的摊贩头顶飘起炊烟,随着逐渐嘈杂的声音翩翩起舞。
报童们稚嫩的喊声充斥着大街小巷,他们由最近的报刊亭出发,向任何一个能见到的路人兜售塞满挎包里的报纸。
穿着工作服的人们一边啃着纸袋里装着的烙饼,一边往工作的地点赶路,同时将几枚铜币放入报童们稚嫩的小手中,在心里不约而同地笑骂道。
“最好真的像你这张小嘴说的一样,有什么爆炸性的新闻,否则我肯定要把你们的屁股都打烂!”
而与平民百姓们的喜怒哀乐相隔数米之远的地方,费斯公爵夫人正乘坐在豪华马车中,透过玻璃窗户,看向外界的一切。
马车被数位坐在马上的骑士们环绕着向前进发,这些人均是公爵家的亲信,各个都是武力非凡的好手,在帝都中安排这样的护卫,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但也同样说明了公爵夫人在费斯公爵心中的地位。
夫人的手边放着一份有些皱褶的报纸,上面的标题赫然是《克里斯侯爵犯下叛国罪!邪神信徒为杀人灭口突袭侯爵邸》。
对于需要清淡的早上来说,这份消息的口味实在是太过头了一些。
只是是用余光瞥到一眼报纸,都会觉得胸口传来被揪紧的感觉,令她难以呼吸。
克里斯家的叛国罪,由于邪神信徒针对侯爵府发动的大规模袭击而被坐实。
整座侯爵府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克里斯一家、包括负责看守他们的第七骑士团在内,全都化成了焦炭。
总计超过五十人死在这场袭击之中,规模和严重程度在近百年来都前所未有。
夫人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试图将心中浓郁的悲伤压下,但只要一想到曾经与自己互换礼物和信件、在某个下午能就着茶和点心闲聊的友人如今成了连躯体都不剩的灰烬,她就止不住想哭一场。
来自丈夫的消息要比报纸更快一些,公爵只是简述了一下事件后就中断了联络,而报纸上则详细记载了前因后果,让本就比较感性的夫人一直没法静下心来。
“夫人。”
公爵夫人的对面,坐着的是帝都宅邸中的女仆长莉兹。
沉默寡言、精明能干是她的标签,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对女仆工作得心应手的少女与大小姐的年岁其实相差无几。
但即便是公爵夫人,也很少有机会能与她说上几句话。
女仆长看都没看报纸一眼,只是注视着唉声叹气的夫人。
她花了不少时间化的妆又要花了。
“请不要过于悲伤。看到您憔悴的样子,老爷和大小姐也一定不会开心的。”
“小莉兹,我知道,我只是……想不通。克里斯一家都是很好的人,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情呢?”
夫人露出悲戚的微笑,强打起精神回应女仆的担忧。
“……好人并不一定会有好报的,夫人。”
莉兹微微偏头,看向窗外的街道,冷淡的眼睛中映出城市的色彩。
如果没有意外,再过十分钟就能抵达魔法学院了。
临时提前了出行时间,并且改变了行车路线,这都是为了防止生变。
就当作是给大小姐和罗德管家一个惊喜吧。
夫人继续喃喃着。
“如果这是别人的陷害……我们会不会也遇到这样的情况呢?”
“……您想过头了,夫人。老爷是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与其沉浸在悲伤之中,不如为逝者的灵魂献上祈祷吧。愿女神引领他们前往下一世的道路。”
莉兹有模有样地学起女神教会中的牧师。
公爵夫人的脸庞一滞,随后垮塌下去。
“你说得对,小莉兹。也许是我想得太消极了。”
“但是,悲伤并不是什么坏事,夫人。只是,您还有大小姐和老爷……如果为此伤了身体的话,他们也会伤心的。来年春天的话,去克里斯侯爵家的墓地献上几束花吧。缅怀他们,如果有冤屈,那就替他们洗刷冤屈……老爷一定不会拒绝的。”
“呜呜,小莉兹。”
夫人将面无表情的女仆长拥入怀中。
她不再把友人逝去的悲痛压抑在心中,把女仆长当作了抱枕一样搂在怀里,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莉兹只得轻叹一口气,老实地待在夫人的怀中。
等到最开始的感情爆发过去,夫人便松开怀抱,紧盯着女仆长的脸庞,看得后者稍稍有些发痒。
“说起来,以前一直都没有机会问你。小莉兹……你有什么目标吗?或者说,有什么梦想?”
夫人轻轻吸着鼻子,眼角还挂着些许晶莹的泪珠。
结果妆还是花了啊。
“……有。”
“是什么呢?如果有什么物质上的需求,由我做主,一定会给予你最大的帮助。”
“感谢您的好意,夫人。不瞒您说,我所追求的事物从最开始只有一件,那就是复仇。”
女仆长的眼神一凛。
大概是感受到了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刻骨铭心的恨意,夫人不自觉地往后退去,松开了扶在女仆长肩膀上的双手。
“复仇?”
“是的,复仇。我要让他……也尝尝失去最亲最爱之人的滋味。”
这么说着,莉兹的眼瞳中迸射出混沌的火焰。
正在这时,马车夫敲开了车厢的门。
“夫人,女仆长。前面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
马车夫面露难色地咬着牙齿。
夫人下意识地看向窗外,这才发现道路两侧的街道已经空无一人,不知何时开始,死寂将马车与骑士们团团包围。
即便是在外头警戒的骑士,也没有察觉到自己进入到了陷阱之中——尽管很快就意识到了异常,但此刻已经回天乏术了。
“我们可能进入到了某个人设下的结界之中。”
“结界?有什么人敢在帝都擅自设立这种结界拦截公爵家的马车?”
听到马车夫的言语,夫人顿时大惊失色。
她站起身子,想要出去查看情况,但被马车夫挡了回来。
“不行,夫人。您得呆在车厢里才行。您就算掉了一根头发,都会是我们的失职。把事情交给骑士们吧,他们都是从各处抽调来的精锐。”
“……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女仆长突然插话道。
夫人与马车夫同时惊讶地看向她。
还未等说些什么,女仆长便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刀刃刺入马车夫的心脏中。
“你……”
没有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她迅速抽出刀刃,熟练且果断地切开马车夫的咽喉。
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一样,喷涌而出的血液将车厢彻底染红,温热的液体在空中飞行着,降落在夫人的衣裙、脸庞与头发上。
粘稠的触感与呛鼻的腥臭令夫人的大脑来不及思考,但身体的本能却催促着她发出尖叫。
察觉到这点,女仆长迅速地捂住了夫人的嘴。
夫人的目光惊恐地在少女的身上打转,眼前发生的一幕完全超出了自己的认知。
她没想到,上一秒钟还在笨拙的安慰自己、甚至被自己抱在怀中的冷漠少女,下一秒钟就会毫不犹豫地用熟稔的手法杀人,甚至——
还想要杀了自己。
腹部传来的冰冷触感告诉夫人,那柄杀了马车夫的利刃,此刻正抵在自己的身上,只消女仆长一个动作,她便会立刻被开肠破肚。
为什么要这么做,莉兹?
夫人想大声诘问面前的少女。
“‘为什么’?夫人,是您说会给予我一切物质上的需求,对吧?现在,我可以告诉您,我所需要的——是您的性命。”
莉兹的表情仍旧没有任何波动。
夫人除了将眼睛瞪大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敌袭!”
随着骑士们的喊声响起,马车周围逐渐骚动起来。
女仆长看了一眼窗户外的混乱景象,随后又将注意力放回到了夫人的身上。
“不过,我不会让您轻易死去的。我要让老爷看着您受到病痛的折磨,让他也感受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缓慢死去却无能为力的痛苦。”
她出掌敲向夫人的脖子,将她击晕,随后割开自己的手腕,用鲜血浇灌起那柄锋利的刀刃。
“真是污秽至极。”
莉兹嫌恶地看了一眼手中被液体侵蚀,发出滋滋声响的金属。
铭刻于那之上的扭曲图案发出诡异的光芒,大脑之中传来某种神秘而令人不适的声响。
“但只要是为了您。只要是为了给予我新生与复仇权力的您,即便要让我的灵魂也因此染上黑色,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您的计划……”
摇了摇头,将杂音甩出脑袋,她托起公爵夫人的手掌,用力地划上一刀。
血液并没有从伤口中流出,但能看到伤口周围的肌肤正在逐渐变得发黑,并且有向外扩散的趋势。
“这就是‘黯淡症’……果然光是看着就令人毛骨悚然啊。”
将生命力剥夺,令其最终连色彩也会消失的“诅咒”。
手腕上的口子不断地淌出大量的血液,洒落在车厢的地面上。
那是宣告自己死亡的计时沙漏。
莉兹扬起苍白的脸庞,露出一个从未有人见过、也不会再有人见到的灿烂笑容。
“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安息了。谨遵女神的……旨意。”
她用最后的力气举起刀,刺向了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