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龙卷风

作者:铃风奈绪子 更新时间:2022/8/28 7:44:23 字数:12771

维基百科上有关于龙卷风语词定义的详细说明:龙卷风是发生于直展云系(Cumuliform Clouds)底部和下垫面之间的直立空管状旋转气流,是一类局地尺度的剧烈天气现象。

我曾经目睹过一次龙卷风,但是因为时间距离现在实在太过久远,我没办法确认那时我的所见所感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不管如何,我都清晰地记得那时我坐在天台的最上层的台阶上,看着在广场里来回徘徊的龙卷风。

龙卷风大概与成年男子等高,由于是在空无一物的水泥广场形成的,所以无法判断其威力。对于到底如何形成的我一无所知,甚至连是否能形成都不能保证。我跟北村说过这件事,他告诉我龙卷风不可能在现代都市的小广场形成,就现代物理学的意义上来说根本不能实现,但我仍然不希望这是一场梦,我不想把那时所见到的一切否定。

小学时代能回想起来的记忆少之又少,即使是这个荒诞的龙卷风我也不愿把它丢掉垃圾桶里,并在外面标有“虚假”二字,我相信这份记忆就算是再不真实,也会有着无可替代的意义。

七年前,我还是一个小学三年级生。

事实上,那时的很多事我都想不起来了。班主任还有经常一起玩的朋友还留有印象,但关于北村的事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甚至不记得我跟他同班,经常一起行动。

小学时,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学校的花园里浇水。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园艺部因人数原因被废除了,没有人再担起浇水的责任,所以我举起了洒水桶。

花园既然已经被设立了,那么这些不同种类的花草就应该受到人的照料,否则我觉得把它们种在园子里圈养起来却又对它们不管不顾,是绝对不负责任、不正确的事。

北村说他是跟我在花园里认识的,他见到在花园里浇水的我,就走上前主动跟我讲话。当然,我不记得这件事了。

每当我拿起洒水桶,就算里头装满了水,我也不会觉得有多重。印象里那个桶可以装下大约十升的水,小学三年级的我理应觉得很重。

但这件事并不重要。

令我更在意的是,初中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

跟成年男性身高差不多的龙卷风袭击了学校的花园,把那里搞得天翻地覆。所有的花啊,草啊,盆栽啊,都被强有力的旋风卷得一团糟。这样一来,园艺部既然已然不存在了,花园现在也被破坏了,我便再也不必异于常人似的拿着水桶过去浇水。所有的一切就在龙卷风的旋转中结束。

我原以为我会哭的,但是梦里穿着背带裙的我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因为听到了上课铃响起,转过身就回教学楼了。

而那个浇水用的桶,还紧紧握在手上。

*

进入四月份后生活并没有多少改变。

我原以为崭新的高中生的身份或多或少会改变某些东西,但事实是原来该是什么样的如今还是什么样。当然,无可否认并不全是没有改变。就纯粹的外表来看生活的确大幅改观了,从长长的蓝色水手裙变成了深蓝色的百褶短裙;从向左拐去学校变成了向右拐;突然要乘电车了;傍晚放学晚了半个小时;似乎有几只猫把学校当成了所属物;我把马尾放下,剪了齐肩的头发;北村最近似乎总有私事,很少跟我一起行动。

而且我们两个人没有分到一个班。

他入学成绩比我要差,虽然有些意外,但我被学校的暗箱操作分配到成绩好的尖子班,他则是没什么特别的平行班。

但是,失去北村并没有让我的生活失去中心。

比如说,眼下我正在烦恼选择哪一个社团当做高中生活的起点。

初中的时候没有加入社团,现在回想起来就感觉相当遗憾,忽然就觉得没有参加过社团活动的学生时代是不完整的。

不过即使逛一遍社团纳新的会展,也是无功而返。供新生自由选择的社团着实太多。我不太清楚初中的社团构造,只有小学里的社团的种类大抵还记得,与这所高中的规模相比实在太过寒酸了。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爱丽丝同学!”

是跟我同班的伊藤双叶。

她坐在我前面,身高比我矮,是一个很有活力的女生。

“爱丽丝也想参加社团吗?”

“嗯,想试试看。”

“我也想!你选好了吗?”

“没有。”

“我也没有,完全拿不准主意啊。”

她绕到我身前,一只手抵在下巴上。

“你想参加什么样的社团?”

“不知道啊,一开始我还想试试看运动系的社团,但是里面全是有大块肌肉的男生,感觉好可怕。然后又逛了好几圈,感觉很有趣得太多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嗯,我也转了一圈。”我说,“再看看吧,我觉得要选一个自己喜欢得比较好。”

“我觉得有趣的就可以了!”

“是这样,有趣的也很不错。”

之后我们两人在社团招新的地方又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但都没有社团我们特别想要参加。

在食堂前的自动贩卖机前,我投入一百日元的硬币买了一瓶可乐,伊藤双叶买了蜜桃味的果汁。

“其实归宅部应该也不错,能更早地欣赏放学后的景色什么的,还有更多的自由时间……大概。”

“……我初中三年就是归宅部的,所以……”

伊藤双叶露出了苦笑。

“这样啊……爱丽丝,我们一定能找到想加入的社团的!”

“嗯,谢谢。”

“如果实在没有!我们的创建一个嘛!电视里不是也有相似的情节吗?两个找不到想要参加的社团的,孤独地游离在社交圈外的男女,共同创建了独属于他们的四平空间。”

“呃……我认为这就很奇怪啊,虽然创建一个的确没有错,听起来也很有趣,但是总感觉……像是承认了自己真的很无聊,似的。”

我喝了一口手中的可口可乐,强烈气体刺激让我感觉有些难受。我之前并不喜欢碳酸饮料,倒也谈不上讨厌就是了。

“啊哈哈,以大人的角度来看好像是这样。但是,我们是高中生啊!人生仅有一次的高中生啊!绝对有什么不一样的吧?”

“高中生啊……”

高中到底要做什么呢?高中生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姿态向世间展现呢?我至今也没有把握为此下一个准确的定义。

以前不是这样的。

就像失去了轴心。似乎很久以前就变成这样了,从那时起我就再也没有感受到那份澄澈。

我大概是知道原因的,解决办法当然也有,可是我把这一切都归于“秘密”的束缚下。

我清楚,我要守护北村州识的那份停滞,他所描绘出来的世界,不论是他还是我都能获得长久的幸福,为此我牺牲了很多,现如今也不能打退堂鼓了。

但是如果反而是他背叛了呢?

最近我跟他见面的次数减少了很多,大多都在LINE上交流,我并不太会操作智能手机,更没有使用的习惯。尽管我发的消息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快就回复,但我总觉得只存在于屏幕那端的他缺少了某样决定性的东西。

他的确是他,所有的元素毫无疑问都是北村州识,他的语气、说话方式,他的记忆、与我一同许下的约定,都被荧屏上的这一个小小的圆形猫咪头像替代。我总觉得这里头太不对劲了。

所以昨天我去隔壁班找过他,但是他请假了并没有来学校。

他也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早上还一如既往地跟我互道早安。

北村州识一直以来都奉行神秘主义,很难从他口中打听到有关他自己的事,还总爱替别人操心,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但任何时候他都会或明示或暗示告诉我,他有一件非要处理的事最近很难跟我见面了。

可是这次没有……还是他的暗示我没能看出来呢?

又或是他觉得,不告诉我是对我而言最好的呢?

我不喜欢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我们一直以来都是一起行动,共同解决必然出现的裂痕,手牵着手守护着这份停滞。

我绝对不能接受的就是现在的他,我眼里的裂痕以他为中心产生。

他也许在调查那个都市传说,也许在寻找修女的所在。

但我更希望他能知会我一声,告诉我他最近应该很难跟我见面,我也会静静地留在原地等待他回来。

就算他只是含糊其词,撒各种各样的慌欺骗我,我都能接受。

曾经,他在身边触手可及,没有逃避我的视线,确实听取着我的声音,反驳着我的观念。

只要他还能在我眼前,我就不会犹豫迈出脚步,能够一直追逐下去,能让我深信自己眼中的终点,一定是在这个温柔世界的某个角落。

他跟我说,他也是。

于是我更加欣喜,甚至想要现在便迈出前进的步伐。

我坦率说出代表自身感情的话语。

也如愿以偿地跟他开始交往。

可是事情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呢?我不知道。

双星系统失去了其中一颗,很明显,另一颗星曾所遵循的运行原理只会崩溃。

我只能在心底呐喊,希望他能早点回到我身边。

*

“我推测那个都市传说最开始是骇客传播的。”

那是五月三日宪法纪念日、黄金周的第五天晚上发生的事,当时我正跟北村在经常聚会的公园附近的摊贩吃着拉面。

“骇客?”

“嗯,就是骇客。”

“那种……有高超计算机技术,能够侵害其他人设备的骇客?”

“是的,就是这个。根据我调查的结果,是他骇进5ch并且制造了那个传闻的大范围流行的。”

“哦。”

我吸起浸在传统酱油味汤头里的面条,是很熟悉的味道,我和北村经常来这家吃拉面,老板也认识我们两个人。接着,我将意识从冒着蒸气的碗转回北村身上。

“你相信这种说法吗?”我问。

“我觉得不妨相信。”

“感觉好牵强啊,我不太懂IT方面的知识。但是也无法证明骇客是不存在的,没办法否定呢。”

“爱丽丝,这种说法,大抵被称作「魔鬼的证明」。”

“那是什么?”

昏暗的灯光下,北村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爱丽丝,乌鸦是黑色的,你相信吧。”

“嗯,事实就是这样的,我不会怀疑这个。”

“但是如果我坚称,在这个地球的某个角落里,就是存在白色的乌鸦,你觉得有可能吗?”

“无法否认。的确可能存在白色的乌鸦没有被人类发现的可能性。”

“所以要证明「没有白色的乌鸦」,就非得把地球上所有乌鸦的颜色都统计一遍,然后才能下定论说「乌鸦都是黑色的,没有白色乌鸦这种生物」。”

“嗯……你又为什么相信骇客的存在呢?”

“很简单,只要调查传闻的流行时间和趋势就能证明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智能手机,然后划开屏幕后操作了一番,一个绿色界面的表格就呈现在荧屏上。

表格里把5ch论坛关于那个传闻的帖子数量发帖时间,回复人数,回复数量,还有最重要的流量趋势都汇总得一清二楚。

“这是我这几天通宵制成的表,很不错吧。”

“你跟我说过,熬夜对身体不好。”

“谢谢。但现在不是考虑身体的时候不是吗?”

“嗯,的确。可是我还是觉得你得注意自己的身体。”

“我会的,爱丽丝,你看。”他指着手机里表格的一行数据,“在七年前的时候,这个匿名用户发了一个帖子,里头文字的排版很糟糕,分辨出有效内容花了我不少时间。”

“辛苦了。”

他耸耸肩,然后接着说:

“内容是这样的:

“我是修女。

“话虽如此,我胸口并没有挂上十字架,也没有穿着黑白色的修女服。

“不,准确来说,我有时候也会挂上十字架,有时候也会穿上黑白色的修女服。但平常不是这样的。

“我作为修女比较像神职人员的只有两种。但是这两种,我都还不曾使用过。并且其中一种,效果相当繁琐,于是我决定现在先不写出来。因为如果要说明一切,文章将会变得很长。而且现阶段,那个能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另一种。我,能够给予他人救赎。

“混乱的心我能够使他平静,自负的心我能够使他谦卑;受伤的心我能够抹去伤痛,残忍的心我能够予其温暖。

“如果你渴望自我灵魂的救赎,我能够将你不需要的那份情感抽离。应该不会感到疼痛,也不会感到恶心。虽然我没有试过,但肯定不会的。

“如果你想要得到救赎,就来找我吧。

“要是有人来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每周星期六的中午,我会等着。

“地点在东京千代田的——”

说到这里,北村他忽然停了下来。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他的瞳孔里倒映着我被扭曲的身影,接着,他又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昌平小学校。”

听到这个名字后,我的呼吸似乎在一瞬间停止,但下一个瞬间就又恢复了,接着我说:

“我觉得这只是偶然,虽然我无法排除所有可能,但是七年前我觉得我们两个人都可以保证,修女不可能在那里。”

自称修女的某个人,指定作为见面地点的场所是我最熟知的小学校园。七年前出现这篇传闻时,我和北村都在那所小学上学。

但是,我觉得这只是偶然。

“的确,正常来说都会觉得一切只是偶然,但是关键不是这个,是文章的内容。那个修女自称自己会使用两种能力,救赎的能力是把一个人的某个情感抽离,另一个她绝口不提的应该就是「忏悔」,但既然所谓「救赎」其实跟标准语义的「救赎」相距甚远,那么这个「忏悔」的定义也不能简单地遵循常识了。”

没错,我是知道的,所以我从一开始的关注点就跳过了这一段。

因为我已经跟修女通过电话了,也成功舍弃了自己的某个情感。

我本身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在某些事情上,我的思考模式和至今为止自然的有着明显的差异。但是其他人似乎并不知道我有什么不同,话题性甚至不如我跟伊藤双叶一起逛街看中的手表。

“我认为,这个「救赎」跟实际语义的「救赎」区别并不是很大。因为「救赎」这个词的意义相当宽泛,而且就基督教的教义来说,其中就有一类与她描述的很相似的行为被称作「救赎」。”我说,“胜魔说。强调基督借复活战胜魔鬼,使魔鬼失去对罪人的统治。把一些人类罪恶的情感表露出来的时候当成魔鬼附身,也是十分常见。”

“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但是我觉得这个跟大家眼里的「救赎」还是有区别的,不能直接画上等号。爱丽丝,都市传说的受众可不像你,读完了全本的《圣经》。这个话题就先打住吧,再吵下去只是语义上的矛盾,语言本来就是存在缺陷的,无止境纠结这种问题并不存在实际意义。”

“嗯,我也同意不必纠结了。”

我也不想跟他吵架,也担心自己见过修女一面的事实被他发现。

“回到最开始的话题,爱丽丝,你看这里。”

他用食指指着下一行的数据,说:

“在那个帖子发出去六年间,没有任何一个关于这个传闻的帖子在5ch被发布。爱丽丝,如果一个事物六年间完全无人问津,但到了第七年出现一个爆炸性的增长,这件事就很奇怪吧?而且注意一下,这些帖子在5ch不同板块出现的时间,都是在相隔短短几天内发布的,也就是说,总共几百个板块同时遭受到了这个都市传说的袭击。从这天开始,修女的都市传说就流行起来了。

“从这个角度切入,以一个都市传说来说,我们调查的对象各处都显得不自然,有种不协调感。”

“不协调感……”我点点头。

“针对这一点,就必须把所有的概念全都推翻重来,因此首先必须对都市传说这个东西进行细致的说明。如果不定义都市传说,就无法指出违反常规的部分。就好比议论西红柿到底是水果还是蔬菜一样。爱丽丝,你明白吗?”

“嗯,非常了解。”

“那么,关于如何定义都市传说,其实这点并不明确,我这几天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但是尝试了好几个方向都无果。说到底都市传说的出现离我们并不是很远,可以调查到的结果就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这个词汇开始被使用。这么短暂的时间其实很难酝酿出确切的意义,就像这本小说。”

他从裤子口袋里又掏出一本文库本,封面是漂亮的动漫图片,书名很长看起来像是通俗读物。

“如果是学者发明的词汇,我们可以相信他严谨的科学精神,但这涉及大众方面,词义变得模糊起来了。除了都市传说,轻小说这个词就很类似,至今我们都无法准确定义到底什么是轻小说,这也让不少作者相当困扰。所以想要定义都市传说并涵盖所有可能的情况,而且还不与现有语境冲突是不可能的。”

我埋头吃着拉面,他则继续说:

“语言存在的意义就是适应现实的需要来改变词汇的定义方式。爱丽丝,你能理解吗?”

“我……姆,大……唔。”

“先吃完啦,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小心呛到。”

“唔嗯……嗯。”

我用左手把总是飘到前面碍事的头发撩到耳沟处,然后嚼完拉面。

“——我也同意这一点,事物应当处于动态平衡下,稳定而长久地运转下去。”

“长话短说,时间也不早了,结束后我送你回去吧。”

“谢谢。”

“所谓的都市传说,即是拥有某种倾向的传闻。你知道是什么倾向吗?”

结果他还是向我抛出了问题,我清楚他是在帮助我理解,但这得多花很多时间用于解释一些不必要解释的事。

“宛如现实一般的虚构故事,是吗?”

“答对了一半,那个倾向,便是『贴近部分现实,以确保真实性』。比如说,你听说过迪士尼乐园的都市传说吗?”

“小学的时候,听说过几个。”

“迪士尼是我们所有人都知道的现实。把都市传说的地点与舞台设立在哪儿,以从而取得了真实性,所以人们才会觉得有趣,并且主动自发地传播它。也有些故事,是以恐惧作为养料的,比如说裂口女的都市传说。换句话说,恐怖故事很容易具有说服力,人们大致上都会对相同的东西感到恐惧,可以说恐惧本身就保证了真实性。

“但是我们调查的这个就很奇怪,虽然其中加入了真实的地点,但是在最近的讨论里关于这部分已经被删除了,转而改变成被修女选中的人。几乎没有半点真实性可言了,甚至不是一个恐怖题材的都市传说。这就意味着,就逻辑上来说,不构成流行的可能性。比起强制性的都市传说,这个传闻更像是签字画押的契约书。”

“原来如此。确实,传播的速度太快了……”

“是的,所以我认为是骇客干出来。只有骇客有能力让事情变成现在的模样。”

“那么,骇客很可能跟修女有联系,如果能找到那个操作传闻流行的骇客,就很有可能找到修女。”

“Bingo!比起寻找任何信息都不明朗的修女,骇客显而易见是更简单的对象。只要通过网络查找他的ip地址就足够了。”

“那昌平小学校呢?”我问,修女最开始声称可以在那里等到她,这也是很重要的线索。

“昨天我试过了,没有见到修女。”

“这样啊。”

“……还有一种可能性。”我忽然想起来,“如果修女跟骇客是同一个人呢?”

“我想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修女跟骇客是同一个人,最开始帖子里的糟糕排版就说不过去了。”

如此一来,最后的矛头都指向骇客——一个协助修女传播她的理念的骇客。

说实话,即使目标转化成骇客,我也觉得太过飘忽不定了。

如果要说什么的话,修女的存在反而让我觉得更触手可及。

也许只是因为我跟修女有过交集……也许。

——北村想要把我的目光引向错误的地方。

这样的想法忽然跳了出来。

我看着正在享用拉面的他,心里有些纳闷。即使有淡淡的白雾升起在我跟他之间,他的面孔仍然清晰呈现在我眼前。

付完钱后,我跟北村走在回家的路上。回家途中要穿过千代田区,也会路过昌平小学校。从外面看就只是很普通的一所公立学校,七年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今天是礼拜日,即使现在无视规则乘着夜色进去,也毫无意义。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跟他走在一起了呢?

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就走在我身边,从旁人的视角来看,其实更像是一对姐弟,之前也收到过这样的评价。大概是出于他的身高跟我相差无几这层原因。

我们把母校丢到身后,他抬头看向遍布繁星的夜空,开口说:

“爱丽丝,你还能找到竖琴星吗?”

“我不记得了。”

“也许我没有跟你说过吧,首先寻找那颗最为人所知的织女星,你看,就在那个方向。”他指着天空中的一块,“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织女星了。”

按照他指着的方向我很快找到了织女星。

“接着,你能通过织女星描绘出天琴座吗?很像古希腊人弹奏的竖琴,当然也可以是秃鹰的样子。”

我尝试了好几次,在北面的那片无序的星星里,找到了天琴座。

“然后,织女星的左边那颗属于天琴座最亮的星,就是竖琴星了。”

我凝视着那颗竖琴星,在光污染下看起来并不亮,如果不是千代田这片学校区,或许可能根本看不到吧。

“这是我最喜欢的星星,是一颗食双星,亮度是太阳的七倍。竖琴星这个名字来源于阿拉伯语,正式的名字是浙台二。星等变化周期大约十三天,在八十八颗星里属于一等星。”

“食双星是什么?”我问。

“是指会发生质量交换,毗邻相依的双星,构成的双星系统因为彼此掩食的特性而造成亮度的周期性变化。”

我望着夜空里那颗闪耀的竖琴星,想着那两颗遥远到只能用光年计算的天体。

冲破大气层,穿过太阳系、银河系,向着更远处的系团星云,在光年外的位置里就有着这样的两颗星。

漫长而悠久的停滞。

不是静止不动,不是停下脚步,而是保证某种本质性的事物不改变,再试着向前迈进。

说实话,这纯属我的私心。

我的这份私心,赋予了我跟北村在一起时,看上去总是充满着悲伤的色彩。

真是愚蠢。

*

北村把我送到小区单元的楼底下,我站在电梯里向他挥手告别。

接着,我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我拿出来划开屏幕。

是北村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明天早上一起去学校吗?”

“嗯,可以。”

然后他又发了一个很可爱地举着写有“谢谢”字样牌子的猫咪图片。

我则问他这个是怎么发的。

当我收到他下一条的消息的时候,电梯的门开了。

我走了出去,透过面前的窗台,千代田区的夜景和见不到星星的漆黑夜空,全都一览无余。

一阵凉风拂过脸颊,我在这阵风里学会了如何发送表情包。

*

五月二十二日,礼拜二。

这天从黎明开始,就下起一场豪雨了。大家都在猜是不是全球气候变暖让梅雨季节提前了,电视台也请来了气候学专家现场直播分析,不过东京电视台还是在播放动漫。

过了中午,雨就停了。放学后的天空就好像刚被洗净一般,呈现一片清新的水蓝色。

伊藤双叶最终还是选不出到底要参加什么社团,不过很快她就找了份快餐店的兼职,她说她不想浑浑噩噩地让青春就这样消失。我跟她的情况类似,但我提不起兴趣打工,又跟初中的时候一样放学后就直奔家里了,偶尔可能因为班委的事情留在班上——在两个星期前,我当选了这个班的班长。

至于原因,没什么其他的,就是没有人竞选班长这个职位于是我顺理成章地选上了。

我走出校门后,便发觉他就在前方十公分左右的地方。并不宽敞的马路上,到处都是穿着西式制服的学生,但我不可能会认错北村的身影。

不过仅仅是几步的距离,我却犹豫了。

我可以就这样望着他的背影前进,这么做也轻松得多,我猜他一定还有很多事在忙。但是,最后还是呼唤了他的名字。

北村回过头来,将手中的长柄伞抵在柏油路上。他脚边的水洼,映照着浅色的天空。

“爱丽丝,怎么了?”

“你要去哪里?”

“大概大手町附近。”

“那能一起走吗?我正好也要去那附近唷,只隔了两个红绿灯的位置。”

“KITTE?”

“嗯。我想买把新的雨伞,我这把有点漏……妈妈工作上有点事,所以今天的晚饭也得我做。”

我上前几步到跟他肩并肩的位置,他露出了笑容,我总感觉他好像有点奇怪。

“怎么了?”

“什么?”

“我感觉你有点不对劲。”

“啊,就是觉得有点新奇,你很少叫我名字。”

是这样吗?我很少叫北村的名字吗?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碰巧看到你而已,不叫名字也不知道叫什么啊。”

原来如此,是因为我很少主动寻找北村的身影,一直以来都是他来找我的。

“听说你是班长?”

我点头。

“班委很辛苦吧。”

“辛苦是辛苦,但工作总要有人做吧。”

“有考虑参加社团吗?”

“有人邀我加入料理社,听说他们很缺社员。”

事实上是伊藤双叶托人邀请的,那天她吃了我做的便当,然后第二天就料理社的人就找上我了。

“哦。要试试看吗?或许能交到朋友也说不定。”

“嗯,我会考虑的,你呢?”

“暂时还没有加入啊,也没有什么感兴趣的。”

“我记得,你不是挺喜欢民俗学吗?”

“是,但是这个学校里显然没有民俗学的同好会,就连人文社科相关的都找不到。”

“民俗学到底是什么啊?”

“解释起来比较麻烦,比较有名的是蜗牛考。”

“蜗牛考……”

我重复了两三遍这个词,总觉得好像是异国语言,汉字吗?

“爱丽丝的话,到料理社也很轻松吧。”

“我不太想每天都在学校做饭。蜗牛考是什么?”

“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图书馆查查,区立图书馆也在KITTE那边。”

“好。”我点头。

“真的不考虑去料理社吗?如果你去我也想加入了。”

“为什么?”我感到有点奇怪,北村是属于完全做不来饭菜那类人。

“也许可以省下晚餐的钱也说不定。”

“白吃可不好哦,要好好学习料理才对。”

“——你不想参加社团是有别的原因吧?”

被他猜中了。

“嗯,我觉得每天都重复做一件事很无聊。”

“上学不是每天都要做的吗?”

“这不一样,上学是学生的义务。我只是很珍视自由时间。没有自由的时间,会让人很困扰的。”

“那你为什么要做那个?”

“嗯?”我歪着头,看着他那张宛若止水般平静的脸。

“调查都市传说。”

“这是秘密。”我深呼一口气。

他愣住了,然后又露出微笑。

“原来如此,秘密呀。”

“嗯,秘密。”

他调整了一下书包背带的位置,然后说:

“偷偷告诉我嘛。”

“不行哦,因为是秘密嘛。”我笑着。

“要保密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呢。直到秘密不再是秘密的时候吧。”

“那样就没意思了。”

“没办法啊,秘密就是秘密。”

我们穿过红绿灯,接着向右拐去,午后四时的太阳悬在半空中,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整条街道。柏油路面被照得发亮,路旁商铺的广告牌宛若镶了一层金边,从天桥那儿划下长长的影子。然后,毫无征兆地,下雨了。

没等我撑开百褶伞,北村那把白色透明的伞就已经停在我头上了。

“太阳雨呢。”

“嗯,好久没遇到了。”

雨不是很大,但雨水滴滴答答落在伞上的声音还是一清二楚。

我看着手中的百褶伞,几番犹豫,最终还是开口说:

“要不我还是把伞打开?”

“一会就停了吧。再说你那把不是漏了吗?”

“嗯。”

从天桥底下穿过,雨还在下,路上的水洼被照得十分耀眼,那片蔚蓝覆上了层薄薄的云。

我忽然回心转意。

“我不打算和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商量。但唯独北村你,我无法找你商量……啊,这样啊……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我也会试着尽可能地告诉你。”

“不必了,就等到秘密不再是秘密的时候吧。”

“谢谢。”

我凝视着他那双眼睛,说出了道谢之词。

*

我跟北村分开大概是在四点三十七分,再碰上白泽千岁应该是四点五十六分。

这是没有约定的,意外的相遇。很平常的,走在路上碰到了一个熟人而已。

跟她我其实能说的话很少,但是她很喜欢说话,大体上都是我来当一个听客,当然,这不是变种的落语或是单口相声。

眼下她穿着黑色荷叶边的吊带裙,还戴着一副大红色镜框的眼镜,以及挂在身上的白色帆布包。

“欸,爱丽丝你学校的制服挺好看的嘛,虽然是公立的学校但意外有品味呢。我也想试试看了。”

她约我到一家奶茶店,我点了一杯柠檬水,她则点了名字很长的奶昔。她跟我说这家奶茶店是台湾人的牌子,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

她仔细观察奶昔然后才拿起勺子,我感觉那犹如炼乳跟果冻的某种混合物。她吃完后,右手伸进了帆布包内,掏出来的既非《圣经》,也非十字架,而是一个白色的手机充电线。

“这里的座位有插头,所以很方便,你知道吗?”

“不,完全不知道。”

如果不是她把充电线拿出来,我甚至注意不到就在眼前的插头。

“我托了朋友帮忙寻找修女,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倒是处理过好几次类似的事件了。”

“我完全不在意喔,人越多力量越大嘛。今天遇到爱丽丝你,我突然有个主意。”

我歪着头,示意她直接说也没问题。

“我想做个心理测试,为爱丽丝你。”

“为我?”

“对,为了你。”

“什么心理测试?”

“很简单的,只是问几个问题而已。把眼睛闭起来。”

太蠢了——要是我就这么叹口气,并从座位站起来就好了。但是我仍然闭上了眼睛。

耳边传来她窃笑的声音。

“爱丽丝,你闭上眼睛反倒更漂亮喔。不过你倒是意外地老实呢。”

“这有问题吗?我觉得不能平白无故就怀疑一个人。”

“回答倒是挺奇怪的。”

“就算你觉得奇怪,但也是我的老实回答。”

然后,她又笑出了声音

“测试还没有开始吗?”

“现在正要开始。这个嘛,请告诉我你所记得的,最古老的记忆。”

——古老的记忆。

我想起很久以前似乎北村说过——古老的繁星,在遥远的地方被舍弃,又在咫尺之地留存了下来。

记不清他是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但话语毫不虚假的印在我的记忆中。

“我不清楚什么是古老的记忆,但能想起几件小时候的事。”

“那么挑你感触最深的讲吧。”

“年幼时的我,在一辆电车内醒来。要去那里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我能记得我很喜欢看电车窗外的景色。可是自从搬家以后就很少再坐电车了。总之我醒来的时候,窗外很亮。太阳在奶油色的天空低处浮现,闪耀着红色的光芒。那是略带白色的、很沉静的红色,我想大概是夕阳吧。因为小时候经常乘坐电车去幼稚园,应该是能见到夕阳。那个红色非常温柔,感觉很温柔。我打从心底喜欢那景色,喜欢到无法移开目光,只能静静地仰望天空。”

“然后呢?”

“我揉着眼睛跟妈妈说夕阳很美,告诉她天空很漂亮。然后她跟我说那是朝阳。之后我好像又睡了一会,好像是这样……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幼稚园里了。”

“就这样?”

“嗯,没有了。”

“很有意思喔。睁开眼睛吧。”

我睁开了双叶。

她将最后一块奶昔送入嘴里,我问:

“这样的测试真的有作用吗?”

“有的有的,大概能帮助我把握爱丽丝你的特性,我大概明白爱丽丝你是什么样的人了。不过只是一次而已,也不太可能知道全貌,最关键的地方倒是可以确认了。总之能确认的是,爱丽丝你不是坏人。”

“这样啊,谢谢。”

“你的那个朋友调查的怎么样?或者说,你们有什么线索吗?”

“嗯……我们觉得修女应该是有帮手的。”

“吼吼,共犯呀。”

“我们正在竭力调查帮手的情报。”

事实上,只有北村一个人忙,我能帮上他的时候很少。

“嗯嗯,进展不错嘛。我这边倒是有一个重大突破喔。”

“那是什么?”我感到有些奇怪。

“我知道一个被修女选中的人的联系方式,最近正着手准备跟他见一面咯。”

“的确是很大的进展啊。”

“但是,不能保证那个人是不是招摇撞骗的家伙,我朋友说那个人不太可靠。”

“为什么不太可靠?”

“因为那个人有奇怪的癖好。”

“什么癖好?”

我越来越纳闷了。

“他喜欢修补破碎的玻璃。”

修玻璃?按照常理来说的确有些奇怪。但是不能否认他个人合理的喜好。

“我觉得还不错。碎掉的玻璃也能修吗?”

“当然不能,所以他就只是换了一面新的。”

“嗯,应该也是这样。”

“总之,以他的个人理念绝对不可能看到有碎掉的玻璃。至于其他方面都很有魅力啊,也交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成绩也很好。我看过照片了,长得也很帅。”

“我认为,不能因为一个人有特殊的爱好就认为他不可靠,这是不合理的,而且很吧礼貌。”

“是,爱丽丝你说的是事实。但是一想到他对玻璃情有独钟,总会有股奇怪的感觉……就觉得他好像有问题似的。”

我点点头。我能理解她说的意思,但我觉得人不可以这样认为。

我静静地凝视她的脸一会儿。接着,我起身准备离开,我告诉她,我还要买一把新的雨伞,因为这把漏水了。

“如果他也喜欢修伞就好了,你不觉得伞漏水的情况比玻璃碎更常见吗?”

“不知道。也没有人做过相关的调查统计吧。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再见。”

当我走出店外后,她隔着落地窗向我挥手,我也向她挥手。

然后,我径直向位于大楼地下室的超市走去。在那里我买了把新的百褶伞。原本是打算买长柄的,但是最终还是放弃了。接着又买了两块马铃薯,两个大白菜,还有两包火腿肠和一打鸡蛋,顺便还买了一个西红柿。我想起北村说西红柿到底算水果还是算蔬菜的争论,觉得西红柿果然还是蔬菜吧。在路过厨具用品区的时候,我看上了一个很可爱的锅。那是在锅底绘有卡通猫咪图案的平底锅……说起来北村似乎很喜欢猫。

回去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了,夜幕正欲笼罩整座城市。我经过了千代田公园,之前北村总是约我到这里见面,然后再到附近街道上那个常去的拉面摊。我领着大包小包,看到公园里的钟已经指向六点十二分。

我抬头看向天空,试图找出竖琴星,但是我怎么也找不到,那颗一等星消匿在这片群青色中。我叹了口气,继续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到了家,我十分小心地用新买来的锅做了火腿肠抄鸡蛋,还有马铃薯和大白菜。我吃不完这么多,把剩下的菜跟那个完全没有动过的马铃薯都放到冰箱里。剩下来的菜可以给晚点回来的爸爸妈妈吃。

我给新伞拍了张照片发给北村,那个百褶伞图案是猴子和香蕉,底色是深蓝色的,我觉得还蛮好看。然后我就到浴室里洗澡了。

洗完澡,还是穿着浴衣头发也没有吹干,我就拿起手机看看北村有没有回我的消息。但是LINE上面还没有显示已读。

也许是他很忙吧。我这样想着便放下手机开始吹头发。

直到接近八点的时候,我的手机才响了一声,当时我正在看电视台的新闻节目。

“很适合你。”他在LINE上这样说。

我用最近刚学会的表情包向他道谢。

之后他跟我说,早点睡,不要熬夜,对身体和皮肤都不好。我说,好。

然后我们互道晚安。

爸爸妈妈大概在八点半的时候相继回来,妈妈说我买的锅挺可爱的,又把我做的菜热了一下。

在十一点二十分的时候,我已经换好睡衣躺在床上了。

没有什么特殊的,我很快就睡着了。但是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醒来后我发现眼泪正顺着脸颊滑向下巴,我赶紧用手擦干。绝对不能让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拉开窗帘,我看到那个闪耀着光芒的朝阳正把天空涂抹成奶白色。整个东京都沐浴在这片红色下。

我静静地看了许久,接着拿起手机拨通了白泽千岁的电话。

虽然现在很早,但是白泽千岁仍然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动静让我判断出她是被我吵醒的。

“对不起,这么早打扰你,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请把那个被修女选中的人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想见他一面,拜托了。”

“可以,可是你为什么突然想要见他?”

“……这不方便告诉你,大概也算是秘密。”

“秘密?我知道了,告诉你也没问题。”

我用笔记下白泽千岁说出的地点、姓名还有电话号码。

“谢谢。”

“不客气,如果你能打听到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唷。”

“嗯。”

她打了个哈欠后,就挂断了电话。

我眺望着窗外的城市,看到最早班的电车已经开始行驶了。

接着,我在纸上画下了一个不是很常见的图形——龙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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