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名看上去根本毫无防备的白子,就那么立于几个引路人之前,立于这实质身为巨型渊民的森林之上。
他转过头看向此处的样子就像是散步时遇见了熟人——转过脸来,接着欣然露出笑容。
我对这脸有点印象。
悠扬乐声伴月色酒香的社交场,这张脸的身边偶尔是高贵雍容的妇人,偶尔是风华正茂的少女……这段记忆以我于角落一隅的视角而言,颇为模糊。
一个白子?我认识过一个白子?还是在我——王国顶层贵族们汇聚一堂的舞会之上?
我稍微抬起视线,然后恍然大悟。
我确实认识这个人。
在这位俊美的白子头上,悬着本可以引领王国时尚数十年——却因为无人能够效仿只得孤芳自赏的特有术式“光环”。
那是与利贝拉同属西塞洛尔四英雄之一,“常夜的克莱斯勒”所独有的光术式。那光环所散发的光辉笼罩青年全身,真正意义上将其从紅渊的幽暗森林中隔离出来。
驱散紅渊雾气的光线不只是将其从氛围上分割,更有抑制渊民的力量蕴含其中。光环只是便携的个体术式,据说其家族的幻想级术式能令常夜有如白日,将多数渊民抑制于一般战士都能与之抗衡的程度。
“……”
所以他脚边——光所笼罩的边缘冒出的微弱黑烟,大概是名为“重影”的渊民……仔细看那黑烟,其中或许还能看见细小繁密的眼瞳。
这种特化隐蔽、藏身于影子中的渊民,在克莱斯勒的光术式笼罩下已经接近溃散了。
提起这个年纪克莱斯勒的男性青年,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
“阿贝尔副团长——”脑中响起一阵悲鸣——现在我开始注意区分“耳边”与“直接传来”的声音了——珀蒂亚现在的脸色一定好不到哪去,“你们西塞洛尔的英雄血脉今晚集体出来赶集吗!”
你们西塞洛尔?疑惑先放一边。
对,眼前这名青年就是阿贝尔·克莱斯勒。在王都西塞洛尔倍受贵族推崇,为所有平民爱戴,在“耀眼程度”上远超其他三位英雄继承者——尤其远超于我的天才。
这个人成了白子。
成了渊潮幸存的恶魔同胞,成了受忌讳之人。
而且……我挑起眉梢,摆出讶异表情看向退到身边的珀蒂亚。
副团长?
马上注意到我眼神的珀蒂亚点了点头。
“罪犬骑士团现役副团长……阿贝尔·克莱斯勒,你也认识吧?”
塞菲的话应该仅限于知道的地步,他虽然长久地居于家中但并不参与任何社交场合。
重点不在于此,重点在于阿贝尔成了“罪犬”的副团长。难道领导者并不处于罪人立场?
视线集中于阿贝尔的右手,我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青年笑着向此处摆了摆那右手,上面束缚着的枷锁与连带着的铁链被晃得哗啦直响。那显然不是什么时髦的装饰品。
仅仅一年,这个可以被称为西塞洛尔之星的青年成为了白子甚至是罪犬的领导者之一,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且,为何出现在这里。
“在下迷路到现在终于看到同胞了,真是奇遇!”
露出爽朗笑声的男人没有说谎……我同时听到了他心中那庆幸的声音。说到底阿贝尔的诚实经得起利贝拉的考验,而他路痴这一点也根本举国皆知。
但是——
“别说话啊你这个发光怪人!现在我们在唔!唔唔唔!”
席多怒指青年愤愤说了一句半的话就被姐姐控制住。
关于这点倒是无碍,沉默的行进到阿贝尔出现时就结束了。混入的异类必须缄口莫言——但眼前这个异类的强度却能够改变这个规则。
但这就是你光明正大踏进紅渊的理由?就因为有克莱斯勒术式的庇护?
我发现情况有些奇怪。
克莱斯勒的光术式虽然能抑制渊民的行动,但渊民的习性——视人为敌的习性并不应该消失才对。也就是说,那些止步于阿贝尔面前的引路人十分奇怪,无动于衷的藤络虫十分奇怪。
同时我没有察觉,见到这副情景的洛娜将头放得更低了。
不要再……
脑海中传过的似乎是洛娜的声音,我正想转过头,阿贝尔已经向这走来。
要把斗篷褪去吗?我打消这个念头,为了礼节结果引起藤络虫的反应就麻烦了。
我干脆向前走上几步,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珀蒂亚和姐弟的立场有点尴尬。对于罪犬与白子的关系我不想过于乐观,即便对方也是白子。
“您很在意那些渊民为什么没有动作吗?”阿贝尔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倒也十分坦然。我点了点头,不急着出声回答。
“大概是在犹豫是否要将未来的同伴视为敌人吧?”
这玩笑开得并不轻浮,但内容颇为荒谬。
未来的同伴?
“如果它们真的具有所谓同族意识的话。”我决定姑且将其当做玩笑应对。
阿贝尔嘴角微浮。
“万幸,您是位开明的人。”他伸出右手——但停顿之后还是换了没有束缚枷锁的左手,“在下阿贝尔,或许您已经从我使用的术式上看出我的出身,我就不做令彼此不快的介绍了。”
请忘记我的姓氏——他如此强调。但讲道理,他头上的光环不熄,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忘却他身份的。况且对我而言他并不是什么陌生人。
在这隐瞒自己的身份似乎也没什么必要,我正要回应他,阿贝尔却示意我稍等片刻。
我朝他的视线看去,九个引路人已经向此处看来——我想并不是因为下定决心攻击阿贝尔的缘故,我与席多已经相继违背规则,此时它们放弃犹豫的对象转而以我和席多为目标倒是颇为果断。
先做能做的事——这点作为行事原则应该颇受人类推崇。
“到此为止吧,接下来由在下替我的同胞们指引道路。”
阿贝尔兼具这类美德。
青年拔出刚才为止一直别于腰侧的细剑,那是被重叠刻入激发型术式的精密武器,现下流行的所谓平衡型导具。一来便于这位贵公子于城市携带,同时也具备与渊民战斗的性能——只要不是粗暴的直接碰撞。
剑刃伴随着锁链清脆的碰撞声,首先划过他脚下的阴影接着向上撩去——那阴影中传出血肉撕裂的声音,然后那影子就越来越淡,在月光下散尽。
他向引路人踏去,每一步头上降下的光所笼罩的范围就扩大一点,而被光笼罩的引路人一瞬间就丧失了行动能力,仿佛毫不反抗般被剑刺穿、斩断。
但我没有闲情看他。
“你不知道引路人吗?如果在紅渊中直接消灭的话它会马上补充相应数量……”
我话还没说完,左腕突然被握住。那异常纤细瘦长的手骨肯定不属于姐弟与珀蒂亚中的任何一个。
另一边,阿贝尔已经将引路人全数消灭。
“嗯?是这样吗?”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虽然没有感受到任何波动,但我直觉这是可疑的谎言。
无暇他顾,我强行将手抽出——感觉几乎褪了一层皮,但我知道那马上就会被恢复。
“席多!到阿贝尔那去!”我一边高喊一边横挥长剑,以剑脊击退从男孩身后阴影泛出的引路人——虽然无法伤到对方但这也足够了。
违背禁忌的眼下就我和席多而已,而看上去洛娜与珀蒂亚也足够聪明没有出声。
现在就等那个理所当然能掌握全局却只是朝这缓缓踱步的青年过来了。
“晨曦与夜降临此处,愿伤痛归于永恒……”
我念起咒诗——催动治疗术式。
利贝拉与渊民的斗争时间远超其他三个英雄,必须无所不用其极的情况比比皆是,眼下大概就属于一种微妙的偏方。针对渊民最常见的术式名为“修正”,经验论上治疗术式与其性质相近。
虽然无法将其消灭,但能抑制甚至停止其行动。针对引路人的话这种等级应该足够……我反手一劈对一个出现于身后的引路人“实施治疗”,效果比想象中还好,得益于塞菲莫名的治疗术式强度,一道白色的伤口犹如裂痕一般刻于引路人的腰间。
阿贝尔面露异色,笑了笑这下准备真正朝这走来,看来他毕竟不存杀意恶意。
但我眼角余光瞥见他眉间一皱。
“小心上面……”那是珀蒂亚的声音,刚才一直都保持安静,看来是明白我需要保持注意。
但那提示慢了半拍——或者说我反应的速度完全无法跟上。抬起头时,只能看见斗篷下的阴影面朝此处。
扭曲之物——
要使用“那个”吗……不远处的阿贝尔似乎也正要使用某种术式,这情形看上去应该有惊无险——
果然,那引路人最终没能触及我分毫。
但并不是我做了什么,也不是阿贝尔的援手及时赶到。十数根绿色的藤蔓有如活物,鞭子一般将那引路人扫开,然后束缚于地面——而我周身地面也透出跟跟尖刺般的节肢将其余引路人一一钉住、束缚。
不准伤害塞菲先生……!
我知道那是谁的声音,转过身,映入眼中的洛娜小脸惨白。她双手向前伸出,像是在控制什么。
纤细的手腕上,密集的藤状触须将其缠绕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