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苦楚甜如蜂蜜,过去的我仅仅听过这句话,并未有感触的机会。
但珀蒂亚“真心实意”地从心间喊出那句话时,我感觉自己已经接近了这句话的真意。
怪胎!塞菲·利贝拉!快过来“救我”啊!
怪胎。那家伙在场的话真想让他听一听。
但是,反过来让他看到这情景的话,他会先笑出声来也说不定。
听到声音之后——视线回归的时候,我一手撑住地面,另一只手所握着的剑与阿贝尔缠光的剑十字相交。
“……”
从他的眼中可以窥见惊讶——但更多是困惑。
这也在所难免,因为我右手中所握的,正是西路维尔之剑,那副以圣贤为名的愿式。
连眼睛都不会刺痛的白色光辉凝聚于还未完全成型的剑身,待游离光雾散去,其中显现的是一柄无华的银色十字剑。
“白子……”阿贝尔视线从剑身移开,却又直直看向我。我也反应过来,此时就如之前珀蒂亚将我“召唤”时一样,自己的发瞳已经化作苍白了吧。
但阿贝尔轻轻摇头。
“西路维尔之剑的溯回现象原来是这副模样?”他摆出一副了然的样子,手上力度不见放松,“兄弟两人拥有同一种愿式……不可能呢,以你们的差异而言。”
摆正姿势的我将另一只手也握上剑柄,拥有愿式的刻愿者感觉不到它的重量,因此我得以用这副孱弱躯体与阿贝尔维持当前状态。
“差异?”他越是如此强调我就越是不解,此时塞菲的身体内正是缇兰本人。
“正是如此,缇兰·利贝拉,你的兄长在战斗时,从来不直视敌人——甚至让我觉得,这把具有如此神圣意义的剑……握在你的手中还要更为合适。”
阿贝尔的剑随他话音落下而撤开,但我并未迎来反击的机会,迎面现于虚空的三束光之棱柱已经骤然落下。
“塞菲!”身后传来珀蒂亚的声音,她关切地喊着不属于我的名字,带着席多已经向后撤离不少——这份信任在此时真是难能可贵。但阿贝尔对我的信任却更为坚实,他的视线一动不动,看着烟尘散去后现于原地的我。
我持剑立于原地,毫发未损。只有银色的十字剑上掠动白色光焰,其残于空中犹如墙面的一道剑影这才消散。
她挥舞的剑光化作界线,阻隔赤色的深渊,庇护身后的故土。
西路维尔之剑,确实具有苍蓝纪诗歌中圣贤威能的一面,因此才被赋予神圣的名字。
戏法,征兆,具现,现象,概念,幻想——针对术式,这副愿式能将具现级以下完全阻断,对实际上更善于术式的阿贝尔而言算是特化的武器。
是于我而言极不相称的愿式?我本能地察觉到这一点——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
“合适是理所当然的呀。”我右手将剑平举,左手则离开剑柄抚上剑刃,“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嘛。”
“嗯?”阿贝尔挑起眉,“缇兰死前将它刻到你身上了吗?”
“否,这剑正是弟弟赠与兄长的护身符——只是物归原主了而已。”
我以棒读的语气与接近无情的态度念完这句话。
并非谎言。
这名为西路维尔之剑的愿式,正是塞菲刻于我——而我几乎不曾使用过的护身符。与幻焰花一样,那家伙总是送来一些我不需要的东西。
要是见到这副情景他一定得笑出声来,用坦然释然安然的模样笑出声来。
“这表情真是有趣,你的兄长带着你的愿式扬名于王国而你……却一事无成?但我却看不出你的悔恨。”如他所言,塞菲必然不曾有过悔恨。
但阿贝尔脸上立马流露出的认同与欣赏神情我却不能理解。
“不继续吗——我想看看,那把剑握在原本的主人手中应该是何模样。”
“那还是免了。”我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这动作是否是真的被实施了。
这是一把与我极不相称的剑。
具有阻断与保护概念的这副愿式“无法伤及他物”。
这就是理由之一,我几乎未曾于战场挥舞过它的原因。用它与阿贝尔作战?陷入持久战最终过劳死的一定是自己。
我突然握紧左手——感觉到剑刃划破皮肤切入掌中,没有痛楚,这反而令我感到怪异。
“你在做什么?”珀蒂亚似乎已经冷静下来,她从心间向我投来名为疑惑的慰问。
活用经验而已。
利贝拉“吸引”渊民这事不曾外传。本来利贝拉只是怪物般的英雄,如果算上这一点,大概就是披着英雄外皮的怪物。
但与利贝拉经常站于同一战场的赤藤知道,真正生于紅渊战如妖鬼的只有利贝拉,而他们不过是生长于边缘的草蔓而已。排除一切情感上的原因,那正是因为利贝拉本身拥有聚集渊民的能力。
利贝拉之血,对赤藤而言也意味着战术幅度——一个具有持续性且效果显著的诱饵。
呜哇……今天竟然要用在这种地方。我一咬牙,剑入半寸,刃上缠绕赤色雾霭滞住异常的恢复力。
“风之血,缠于剑刃。”征兆级术式,缠风于剑——
痛痛痛痛痛痛痛?????!
瞬间迸裂的钝痛让我一阵牙酸。
一阵旋风自剑身炸开,我松开左手,摇晃着倒退数步。这次连阿贝尔都傻眼着,看着那些鲜血伴随扩散的烈风散落四周的情景。
“……这点倒和你的兄长一样,你们利贝拉都视自己的身体为廉价物?”阿贝尔神色一冷,立剑于身开始运作术式——但术式的光带才刚从其手间、剑身蔓出,脚下的区域渗入阴影……确切的说,这光所笼罩的区域,从底端开始向上生长出了蠕动的阴影。
很快,黑暗就阻隔了我们之间的视线。
我转身挥剑,银色剑身划出的轨迹扫出一片道路。
“珀蒂亚!穿好鬼衣!”
我奔赴两人方向,然后越过两人冲在前方以剑开拓前路。不知是否是错觉——今天的效果似乎有些异常。
只是擦肩而过时,听到珀蒂亚的低语。
“银色……血?”
手部的钝痛还像虫子一样盘旋于脑海,我散去愿式,一时寂静中只有痛楚与虚无感满溢而出。
感觉身体被掏空。
痛死了。
察觉到自己根本不像个英雄这一点。
“……”
张嘴想要吐出某个词汇,我鼻头一酸——却先听到了席多的啜泣声。我条件反射地咬起下唇回头看去。
三人合抱大小的“树”旁,一高一矮两个人已经并排陷入了低沉模式。总不能再加我一个吧?我走到树旁席地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们也坐下休息。
我甚至能感受到身下“大地”的颤动……想来绝大多数渊民都向阿贝尔那里袭去了吧,但藤络虫似乎是因为找到洛娜的关系,暂时不会有所行动。说实话我不觉得阿贝尔会出什么事,但他赶过来理应还需要点时间。
不要太着急——记忆中的声音回响于心中。
就这样安静地过了一会儿。
先开口的是席多。
“约好了……”男孩大大吸了口气,“约好了,另一个人已经变成怪物的话,绝对不能想着回头去救……”
“只有这个……绝对不行。”
听上去与其说是觉悟,不如说是重复着名为“约定”的内容。
是在害怕?
这小鬼刚刚还只身犯险过。
“把爸爸妈妈杀死的怪物……绝对不想成为那种东西……”听上去还很帅嘛,但男孩稚嫩的脸马上就绷不住了。
“但是也不想死啊!”
“我们就不能……像过去那样生活了吗……”
那无法忍住眼泪的样子让我想起过去的事。某个人也曾摆出这副狼狈的模样。
但也有不同,那个家伙,没有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为什么要去紅渊……渊民根本无穷无尽不是吗!为什么要管其他人啊!去听不到‘声音’的地方不就好了吗!为什么就不能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啊……”
“如果你们要去做王国的英雄的话……”
想起那家伙的后半句话,我突然笑出声来。他那个时候就那么狂妄啊?
席多不解地看向我,而我摇了摇头,将手用力按在席多头上使劲揉搓了两下。
“去救她吧。”
在那之前,做个好梦。
一段音节从口中轻轻吐出。那是母亲常常擅自对我使用的术式,取代她因为音痴无法好好唱出的摇篮曲,是让我安然入睡的魔法。
“珀蒂亚?”
我念出从刚才开始起就一直沉默着的少女的名字。听见声音的她稍稍侧过脸,但大大的兜帽下,阴影将她的脸遮得只剩个下巴尖。
我既没有去掀开她的兜帽,也没有点破阴影下那狼藉的模样。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过去的我常有这种时候。
“手。”
“……?”
叹了口气,我直接拉起她的双手。
纤细的手紧握成拳,在我的掌心微微颤抖。我默默启动术式,让温和的光包裹住那双手。然后轻轻将其摊开,上面已经只能看见褪去了伤口的血痕。
“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我大概摆出了可憎的笑容,“刚才都已经说了那样的台词了,事到如今——”
被狠狠踩了脚尖。
但痛觉已经麻木的我没有褪下那笑容。
“事到如今,说说也没关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