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疯了一般奔跑在没有道路的森林中。
已经没有了克莱斯勒的庇护之光,月色也在逐渐异化的“树”的遮掩下无法渗入这片区域。阿贝尔听闻珀蒂亚以导具在外面做了标记时放下心来,没有他的陪同下,“归乡”是最为可靠的术式——庆幸不是所有人都是因为迷路踏入此处吧。
手中紧握着的晶球中延伸出淡薄的光线,在这黑暗里成为我的道路。
虽然想跑得更快点,但没能把握好脚下的力道马上就会陷入落叶层里。
但仍然想要跑得更快点,所以偶尔也会变成以四肢奔跑前进的狼狈模样。
时间并不多,少到连晃神的机会都没有。
依阿贝尔所言,我必须在渊潮开始前离开藤络虫的范围,并且通知卡雷斯特的驻军与骑士团引导其他人进行避难。渊民遵守规则,但化作大潮时就已经意味着越过本该自律的界线。哪怕卡雷斯特处于稳定的间隙,同样难免渊潮的侵袭。
与哈莱茵不同的是,卡雷斯特拥有圣遗物。
那是但凡这个时代的国家,要开辟国土就必须依赖的事物。人类如果只求逃避,哪怕是混沌的年代中,狭小的间隙也并不稀少。但要求得足以生活的地方,就必须开拓稳定的区域。
仅仅凭借人类自身力量开拓出来的国家,我从未有所听闻。只有凭借苍蓝纪圣贤所遗留的事物,才能创造出真正不会消失——甚至能够抵御渊潮的土地。
有如哈芙纳尔教会所言,这便是奇迹。
有限的奇迹,有限的救赎。
西塞洛尔的王自称“灰钢”的后裔,是少有的自身便拥有圣遗物的国家,但即便如此,能够守护国土的圣遗物仍然有限。而没有圣遗物庇护的城镇,只能依靠附近中心城市派遣的骑士团与特别队伍保护。
卡雷斯特是拥有圣遗物的特殊城镇,所以眼下最为重要的,比起通知领民,其实是激活圣遗物。
阿贝尔的嘱咐到此为止,但我不是为了逃跑离开此处。
要救出洛娜——但这种情况下哪怕杀死藤络虫,也会马上被渊潮淹没——在藤络虫面前,不喜战斗的阿贝尔大概都要十分狼狈,更不要说现在的我与珀蒂亚。勉强的胜利马上就会被渊潮击溃,而他们看上去也没有帮忙的意思。
或者说,那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希望被救的意愿。
去救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获救的人,没有意义——阿贝尔这么说,我却有异议。或者说,塞菲必然有所异议。
所以眼下我要去取得那件圣遗物,不只是激活它,还要使用它。
为此我现在必须一刻不停地向外逃去。
为此,珀蒂亚现在不在我身边。
眼前微弱的光之路已经可以看见尽头,随之出现的,首先是零星的渊民。
我晃了晃可能已经有些“麻木”的脑袋,白色的光辉于手中凝结然后消散。我挥动那残存下来的平凡十字剑,让它的轨迹犹如屏障般悬于我的身侧,以此阻拦那些垂于阴影之下的渊民。
我已经能听到那些肢节疯狂蠕动变换位置的声音,甚至好几次在脚下有所触感。藤络虫也许正在集中同化,但肢体仍然本能如此行动,以此阻碍我的道路,迷惑我的精神。所幸,珀蒂亚所给予的晶球中所延伸出的光虽然淡薄,却依旧稳定。
继续看向我所跟随的道路末端,不禁咂舌。
眼前的落叶层已经被白色的网所替代,其上遍布凸起的密集巢穴。而已经可以看见的森林的边缘,琥珀颜色的粘稠液体形成了三米多高的墙面。
雪蛛与森之血。
我有理由相信,比起即将面对的苦难,我的精神层面受到了更严重的冲击。
虽然身上的鬼衣还能起到最后一点混淆作用——让它们把我当做正急着赶向工作岗位的可怜引路人,但它们可不会因此把这些障碍去除。过去的渊潮起始点真的有这种变化吗?我不禁心生疑惑,它们就像是在保护什么……比如说正在进行同化的藤络虫。
但脑海中根本挤不进它们的杂音,那其中早已被“其他声音”所挤满。
啧。
喉咙中发出低吼,我再没去顾及拉住兜帽。扬起银色的十字剑,我不再以壁障阻碍渊民——此举一出马上就感到右肩一烫,耳中甚至能听见肉体被侵蚀的声音。但反正也会马上就被恢复,所以我没有停止动作。
她的剑既是不可逾越的屏障,也是我们将行进于其上的道路。
灰钢的西路维尔,属于她的苍蓝诗集中刻有这么一句话。但再怎么说塞菲的愿式也不可能触及圣物,我也没有优雅使用的余地。
缠风于剑——改变剑的平衡,我一咬牙,将银色的十字剑旋转着抛出,自己也跟着一跃而上——
踏于银色的轨迹之上,我无法顾及平衡只能尽全力向上方跑去。
化作具体形体的愿式离开身体一定距离与时间就会消散,我必须在银色的剑与它的轨迹消散前跃出这片森林。
这上天方式太过刺激,以至于我还没能做太多胡思乱想,小半截琥珀色的墙面已经出现在眼前。顾不上脚下虚软,我再次跳起。
眼角余光还能看见银色的剑撞至墙面消散,我从空中落下。
耳中传来稍嫌熟悉的声音。
“从另一边跳出了一个……白子!”
啊啊,果然又变成那副模样了——才浮现这悠哉的想法,伴随着脑海中突然被放大的某个声音,视界突然开始闪动。
兄长大人。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我这么想着,因为刚才一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像个垃圾一样摔在地面,翻滚了数周才终于停了下来。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首先出现于眼前的是一名男性青年。映入还在闪动着的视线中的,是黑色的铠甲,与红叶状的胸针束着金边红底的披风。
赤藤的一员。
他有些粗暴地举剑向此,高声呼喝。
“白子!这区域的异动和你有什么关——”
我的意识时有时无,视线再次清晰时,手中十字剑正流利地划过对方剑身,“我”一步之下便冲入其怀中,将其兵刃挑飞。然后脚下发力绊倒对方,顺势转身便将那不伤人的愿式横于他喉间。
这是我曾使用的剑术?还是说,这是塞菲所使用的对人剑术?
“谁曾命令过你不辨是非将剑举向白子——卡尔特!”
终于看清对方模样时,我一口气将胸口憋着的怒气喷泻而出……啊啊,今后若还有机会就去道歉吧。我一阵牙酸,抬起头看向存在于此的另一个人。
那是一如往日凛然精神的妹妹——并非如此,那模样看上去实在过于狼狈。
棕色的漂亮长发就那么散乱地披于肩上,没来得及披上护甲与外套,单薄衣物下根本掩不住那些数不清的绷带与伤痕。脸上被泪水涂得乱七八糟也看不清现在正摆出一副什么表情。
我视线微微低下——啊,袜子还穿反了。
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意识开始出现更为明显的空白。脑中被杂音充满,被哭泣声填满。原来人哭得厉害连思绪都会变得断断续续。
我咬破下唇。
违背本心地开始提醒自己。
对于这个笨蛋妹妹而言现在映入眼中的是名为塞菲的兄长。
不是我。
不是我。
哪怕明知这其实并没太多关系,我不得不如此强调。
不是我。
不然我就会马上被那些哭泣声与呼唤声“夺去”这具身体。
快用声音填满我啊——
珀蒂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