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好。”我用自己最温柔无害的声音说道,微笑着稍微往前探了一些,“你一定是苹果杰克的妹妹。”
面前的小小马往后退去,眼睛睁得和盘子一样大,“那个……”她的嘴巴微张,瞳孔周围闪着乳白色的光芒,像是月色反射在池水上一般,“那个……苹果杰克?!”
“诶——别怕!”我苦笑着,“看来你的姐姐忘记说今天有——”
“怎么了,小苹花?”熟悉的橙色身影跑回客厅,然后一下愣住了。我的心猛地一跳,因为苹果杰克突然吼起来,“小苹花!快过来!马上!”
小雌驹喘着气跑回姐姐的身旁,躲到苹果杰克身后。我看着这一幕,迷惑地眨着眼睛。阿杰拦在我们中间,瞪着沙发上的我。之前脸上的甜蜜和好客都不见了,在她深深的皱眉下被碾得粉碎,“你又是谁?你咋在咱家房子里头?!”
“什-什么?!”我的心跳得更快了,似乎要把外套撕出一个洞来,“可是……可是我……我还以为——”
“你穿的那是咱的外套?”苹果杰克翠绿的眼睛紧紧眯着。我听见她身后小苹花呜咽的声音。姐妹之后,一只年迈的淡绿色小马从另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你一直在翻咱家的东西吗?”苹果杰克几乎是叫了起来,“快说!”
“苹果杰克,我——”
“你……你知道咱名儿?”苹果杰克脑袋一歪,怒火在疑惑的覆盖下突然消失,但她的怒容很快又回到脸上,“是不是有哪个撺掇你干的?告诉你,这可没意思!几个月前才有一群闹轰轰的熊孩子跑来咱农仓捣乱,这里真的是不需要谁再来闹腾了!现在你到底说不说?”
“我不明白!我是天琴啊,忘了吗?我们才——”我说到一半停住了,心跳也短暂地停了下来。似乎整个客厅的温暖都在离我而去,接下来的话语变成了呜咽,因为我才明白自己有多么蠢,“塞拉斯蒂娅啊……又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妹子,快点!快说你干嘛要私闯民宅!”
“那个……听我说……”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四肢颤抖着,“就是……我……”我咽了口口水,往后退着,挥着蹄子,“我不是很清楚该怎么解-解释……”
“先说明白了!”阿杰依然冷冰冰地看着我,火光照映出她脸上每一根坚韧的线条,“不然咱可报警了。”
“我们一分钟前还在说话呢,阿杰!你把我从镇边上背过来——”
“背你?!咱这辈子都没见过你!”
“我知道会这么想——但是真的,我发誓!”我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结巴着,“我们说过话的!你还给我点起了壁炉,送我这件外套——”
“说得好听。你当咱是彪?”
“不-不是!露娜在上,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身子的颤抖更严重了,骨髓像结了冰一般,视线在墙上的一幅幅全家福之间游走。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陌生小马的脸庞。只有面前三张永永远远陌生的脸。我痛苦地笑起来,“我很抱歉……我-我该走了——!”
“给咱站着——”
我转身向门口跑去,“我很抱歉!”
“苹果杰克——!”老马的声音响起,“她要跑咯!”
“没门儿!大麦克?!”
我狂奔过一个角落,向前门跑去,她们的叫喊声在身后渐渐小了下去。接着我撞到了一个高大的红色身影上,“哎哟!”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头昏脑胀地抬起头,吸了一口气,“唔!”
一只高大的雄驹正俯视着我,深红色体毛覆盖着壮实的肌肉轮廓。若不是今天这种情况,他一定是我这样的雌驹流口水的对象。不过现在,他和一只不怀好意的牛头怪一样可怕。
“大麦克!”身后阿杰不断逼近的蹄声里混杂着那个老婆婆的声音,“抓到她,别让她跑了!”
我咬着牙左右看了一眼。一旁不远处有一个浴室。面前红色雄驹冲向我的那一刻,我一跃躲开,朝浴室门口跳去,空中魔力已经包裹上门把手,落地,将门在我身后关上。地面在她们的蹄子下微微颤抖着,我蹄下一滑,差点摔倒,踉跄着站稳,锁上锁,用身子死死顶住浴室门。
门被撞了一次,两次。我叫出了声,依然颤抖着抵住门,饥饿的身躯和脆弱的魔法在一家小马的义愤之下毫无抵抗之力。“塞拉斯蒂娅在上,塞拉斯蒂娅在上啊。”我哭了出来,眼泪滴在那陌生的幽灵送给我的外套上。门又被撞了第三次,我差点摔倒,努力在光滑的瓷砖上寻找着放蹄的地方。
“把门打开!”我听见苹果杰克的声音,“姑娘,咱们不打算害你。但你一定得给我们解释清楚!”其他家庭成员的低语声也嗡嗡响着,“你不知道在小马镇私闯民宅是要进局子的吗?”
“求你们不要管我了!”我喘不上气,呜咽着,对着木质的门表面说道,“警察什么也做不了!相信我!对我,谁也做不了什么!露娜在上啊……”我抽噎起来,滑到地上,抱住自己的头颤抖着。脑中的旋律越来越响,似乎要将我的头撑开,把浴室的四墙涂满我灵魂仅剩的那一点点东西,“我只是希望有谁能帮帮我而已,就像你们差点做到的一样。难道就这么难吗?”
另一头没有回答。我坐在地上,抱着自己,抽泣了一分钟……两分钟……三。我眨眨眼,用灰色的袖子抹一抹自己的眼泪,抬起头。
“有-有谁在吗?”我紧张地问道。依然没有回复。“苹-苹果杰克小姐?小苹花?”我咽口口水,“大-大麦克?”
寂静无声。
我慢慢起身,盯着门把手,很久,很久。最后我终于积攒起足够的勇气,用魔法打开了锁。魔法光辉包裹之下的门打开,我朝走廊望去。看不见谁。我调整好自己略快的呼吸,悄悄顺着走廊走回去。蹄子下的地板吱呀叫起来,我只得苦着脸,一步步挪着,终于挪到了一切灾难的起点——站在客厅边缘,躲在转角后悄悄地向里面看去。
苹果杰克正站在壁炉前,尾巴对着我,“唔……大夏天的点这么旺真的有点浪费木头。”她摘下帽子,挠着自己金黄的鬃毛,看着噼啪作响的壁炉,“这是哪个整的?小苹花?”
“姐,不是咱!”娇小的黄色小雌驹从她身旁跑过,“没有你或者大麦克的答应,咱是不准往炉子里加柴的,你们不老是跟咱这么讲吗?”
“你乖乖听话咱的确是挺喜欢的,不过有些时候咱还是觉得……”
“喂!这啥意思啊?!”
“行了,孩儿们,甭为这种事儿吵吵,”苍老的绿色身形正坐在摇椅上,微笑着,享受着壁炉的温暖,“医生不也说过了吗,这样对咱老婆子骨头好。嘿嘿嘿。啊……小苹花,乖孙女。给奶奶把被子拿来。”
“知道了,史密斯奶奶。”
“那我还是赶紧去帮大麦做点家务好了,”苹果杰克嘟哝着,向后屋走去,“真是的,”她微笑着摇摇头,看着天边渐红的夕阳,“那么快又到晚上了。时间咋过得这么快呢?咱肯定是老了。”
“呸呸呸,说什么呢,傻丫头!”史密斯奶奶叫道。
“哈哈哈……”小苹花忍住笑意,将被子盖到奶奶的身上。后面苹果杰克翻了个白眼,不见了。
我咬着嘴唇,退了回来,毫无气息地站在走廊里,只有微微颤抖的气息与我作伴。我看着一旁墙上挂着的镜子。镜中一只沾满泥点,鬃毛凌乱,神色忧伤的独角兽也看着我。我抬起一只蹄子摆弄脖子后面的兜帽。那一刻,我明白了在这样的生活里,所谓友谊究竟能持续到怎样的程度。
我的肚子又叫起来,我渴望地看向大门,但视线里大门的距离慢慢拉长了起来,身体在带着我向另一个方向走。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罪恶感在我的心里慢慢凝结。一闪之下,我跑进厨房,翻开我遇见的第一个纸板箱。里面躺着两条面包,我拿起来塞进自己的兜里。厨房里还有很多东西——不少昂贵精美的小装饰品,在小马镇中心或许能卖出不少金币。但我一样也没有碰。那是我第一次偷东西,不要偷大了好。我向塞拉斯蒂娅祈祷着,祈祷这一次是我的最后一次。
我在和自己的七弦琴再次相聚的渴望里跑出了果园。
唯一能告诉我“家”是什么的东西,可能也只有自己的七弦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