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下斗篷和连帽衫的兜帽,泽蔻拉有没有看到我微笑的嘴唇下面牙齿正在打架,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希望这动作足以让她分心,目前为止,每次都有效。“不,不用担心,泽蔻拉小姐。小马镇没什么糟糕天气。只是因为我,我有点麻烦。”
“可否说来听听,什么麻烦让你如此难熬?”泽蔻拉从黑匣子里拿出四颗黑色的水晶,用编好的尾巴把它们托了起来。她快步走向我,脸上的表情有些关切,又有些好笑。“在你来访之前,大家顶多苦恼戴不戴帽!”
“这是遗传的毛病,所以就算是你、你的药也帮、帮不上我。”来访了这么多趟,这是我缩短访问时间的最好借口。我并不讨厌泽蔻拉,其实我还挺喜欢有她作陪的,要是预先知道她会到小马镇中心来,那我肯定会去那里找她。可现在,我在她家呆的时间越长,就越确定我蹄子会永远冻僵了。“真的,我就只,只是来买那,那些音石的。”我已经迫不及待地用漂浮术浮起了钱袋。几周的街头表演通通都是为了现在这个战栗的时刻,而且我一秒钟也不想多停留了。“每颗石头五块钱?碰巧我这儿正好有二十块钱……”
“当然,但我还可以多帮你点儿忙。”泽蔻拉面色阴沉,表情有些黯然,然后却又突然一亮。“啊哈,或许龙之火酒能让你兴旺。”
哦,见鬼。以前来了那么多次,她可从没说过这些。
“呃……”我僵立在原地,还保持着付钱的动作。就好像游客在可怕的丛林里忽然发现自己迷了路。“龙之火,火酒?泽蔻拉小姐,我保证,我需要的就只是-”
但是她已经从旁边的柜子里取了个罐子,把里面的红色液体倒进了一个木头碗里。“要说小马教会了我什么高尚的真理,那就是要对来访者保证好客和友谊。你会发现这些石头像我担保一样物有所值,但我不能坐视你被如此虚弱和寒冷所侵蚀。”
“泽蔻拉小姐,真的,我……”我不由得用蹄子捂住了脸。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得不在这祝福的**中承受诅咒?我本来可以抓起石头就跑,甚至连这二十块钱都用不着出。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不管我是个强盗还是圣徒,泽蔻拉都根本不会记得我。为什么?为什么我就非得照着这个套路来玩?我遭受的还不够吗?我孤独地被困在这场噩梦之中,难道就没资格玩一次脏的吗?尤其是这还意味着我能更快地拿到我要的?“你用不着给我任何东西……”
“你的言语在摇头,你的声音在点头。”她的微笑让我无能为力,这句话也让我无法抵挡。她示意我把那碗准备好的新药水给喝了。“火辣烈酒饮下肚,寒冷颤抖都却步。”
我有时候都在猜测,如果那些和我住一起的小马真的记住我了,我会不会就不那么小透明了。憋着一肚子的沮丧,我走过去优雅地接过了她的医疗礼物这味道……倒是没有我想的那么苦,我毫不怀疑,泽蔻拉的药水可以治愈小马痘,麻风病,甚至天马关节炎可是,唯一能安抚我的只有微笑。——充满了幸福和无知的那种微笑——而现在,我就得冲着她露出这种微笑。
“真的非常谢谢你,泽蔻拉小姐,你实在是慷慨。”
“这药水应燃起热力相护,让你安然踏上回程之路。”她说道。“现在龙之火酒已经下肚,可否请教你如何称呼?”
“天琴,”我复述道。“天琴心弦。”在我心中升起了无形的期待,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哦,心弦这名字何其美丽,仿佛宿命便是追寻诗情画意。”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每次听到这句话我都会笑个不停。光是这个,效果就远超过了那什么酒,让寒冷一时间也可以承受了。“唉,谢谢啦。真糟糕,你没有一样合适的乐器来配着这词儿伴奏。”
“我的押韵只是萨满传统风俗,”泽蔻拉说着走向旁边的柜台,重新把石头捡起来。“我岂敢劳烦音乐家为我忙碌。”
“为什么不呢?”我问。说着话的时候,我的视线落在了附近架子上的一幅木版画上。在那画上,几只斑马正聚在一对节令鼓旁。我想到了什么,心跳不由得加速了。“音乐,是最能表现出灵魂的。”我低声吟诵,凄凉地凝望那沙漠的图卷。“无论小马,还是斑马”。
沉默了片刻,我用蹄子递给她二十块钱,然后把她递过来的四块石头收进了我的袋子里。
这一次拜访期间,泽蔻拉对我说了些新东西,所以我觉得也该对她说点儿“新鲜的”。
“我敢肯定,镇上有很多作曲家愿意和你一同合力创作一些和草药无关的作品。暮光闪闪和她的朋友们对你的评价非常高,否则我也绝对不会想到这里来找这些石头了。”
她微微一笑,“若要消磨时间,更好的方法还有很多。斑马节拍虽妙,作曲却不是她们喜好。”
“可……你是如此……”我环顾四周,看着周围的墙壁。片刻间,我只觉得那寒意又重新回来了,但这次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她,我意识到,这小屋中唯一的访客就只有我。这是泽蔻拉为自己在家乡之外新造的一个家,这小小的安乐窝很漂亮,虽然有点古怪。“你在这里……是这么孤独。”我最后喃喃出声,没能抑制住身体的颤抖。“而我有种感觉,这是你的选择,泽蔻拉小姐。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紧咬嘴唇。我会做什么呢?我在做什么呢?我该马上离开了,该把这一切都做完。石头我已经拿到了。尽管如此,我还是继续说下去。“如果我知道城里有我那么多的朋友,那我根本不会独自呆在这孤零零的地方。”
虽然我这般恳求是如此激昂,但泽蔻拉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她快步回到了自己的药锅旁,就像一名回到岗位上的士兵。“身处孤独,能让我心无旁骛。萨满有职,先完成工作要务。”
我注视着她,目光黯然。“而这么些年来,我们一直都在为了对我们最重要的东西而忙碌。”我挣扎着熬过了一波冰寒的高峰,只觉得眼珠子都要在眼眶里冻住了,但我依然奋力睁大眼睛,继续凝望着她。“生命中没有乐曲,时间已经太久太久了,你不觉得吗?”
说到这里,她好奇地抬起头望了我一眼,温和地笑了笑,“你说 '我们' 倒是令我十分好奇?这里莫非还有另一个萨满的踪迹?呵呵呵……”我敢肯定,那笑声是发自幽默感,然而这对我而言,感觉就像是一颗苦不堪言的药丸,比世界上所有的异族饮料都要恶心。
“萨满……音乐家……女神……?”我困难地把如鲠在喉的感觉咽下去,周围的墙壁好像都朝我压了过来,散发着万千寒气。我跌跌撞撞地出了屋,好像在雪地里一样磕磕绊绊。“如果我们的天赋除了自己之外无可分享,那又算什么?”
泽蔻拉沸腾的药锅表面,除了她自己的脸之外还映出了些别的什么。在她眯起的蓝眼睛里,那看起来就像是一团薄雾。她抬头朝她家的四壁望去。不知为什么,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刚刚好像说过话。但她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发现。毕竟,她一直都是孤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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