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在日落之前回到了我的小屋。即便如此,我也没有立刻开始演奏夜之悲歌。我不得不从这趟货真价实的冻原之旅中恢复过来,对我而言无尽之森和永恒冻原没有差别。我躺在小床上,蜷缩在一堆毯子下面,一直停留在那里,忍耐着渐渐褪去的寒潮,在脑中温习着悲歌的曲调。可我要做的不止这些。我必须得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鼓足勇气,坚定信念。因为就算是再冥想,我也没法真正做好准备。
考虑到这种情况,也许你觉得摆在我面前的路已经注定。其实你大错特错了,我的整个处境,是对无限未知的一次巨大的探索。甚至就连创作出这些乐曲的那位超凡天角兽也没有留意到我正努力把这杰作启封。唯一可能知道些许真相的,可能就只有梦魇之月,而所有那些小马们,曾经承受诅咒的,蒙受祝福的,他们都为了她的消逝而快慰。
吾等凡俗之灵的使命,便是从无知中去认知。哪怕女神们已经在我们之中驰聘数千年,这使命也从未终止。当我的使命愈发艰难,变得难以承担之际,我只是提醒自己,虽然我可能抱着我的记忆孤独而行,但是在挣扎之中,我却从未孤独过。这种感悟没让我有多舒服,但是确实让我获取了极大的力量。
大约一个半钟头的休息之后,我觉得已经该准备好了。我抓起了七弦琴,抓起了火把,抓起了乐谱,笔记还有一盏油灯。最后,我拿出了那四块黑色的水晶音石,这是山羊和独角兽多年以来用来吸收音频的东西。在暮光的图书馆进行过长达数小时的研究之后,我得知古代艾奎斯陲亚居民用同样的材料来调整秘法魔力的频率。据推测,这种物质最早是用振动的石头制作的,其年代甚至比无序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还早。事实上,甚至就连混沌能量的波动都无法对这些石头造成影响。在我自己也用上了它们之后,我意识到可以借助它们来适当地引导月之挽歌的效果,并且把它们控制在一个小范围的聚焦区域内。这样我就更容易驾驭演奏的乐曲了。如果说这一晚我最需要的是什么,那就是对整个过程妥善控制管理的好办法。
美丽的铁灰色夜幕降临了。
我快步走过阴暗的小径,从我的小屋走向一所森林边缘的小棚屋,昏暗的油灯照亮了我的道路。到达窝棚的时候,我开了木门的锁,开门之后,里面露出了一段隐藏的木头台阶,一直通向地下挖出来的陡峭沟渠。这个洞穴完全是我自己挖出来的,足足用悬浮术花了几个月时间,简直像是在练“魔法肌肉”。关上了身后棚屋的门,我一路往下走了大约十五英尺,直到我最终站在了地下二三十步见方的长方形地窖里。当我第一次开始这些试验的时候,我并不太。确定这些魔法演奏对我周围的小马镇居民们会不会造成危险所以我决定为自己修建一个又安全又时尚的“掩体”,在这里,我可以尽情演奏我那孤独的交响乐,而且百分之百地相信除了遭殃的我自己之外,谁也听不见露娜公主的这些创作。
我把油灯挂在地下室天花板垂下来的铁钩子上,昏暗的琥珀色灯光在挡住我周围泥土的木板墙上荡漾着,舞蹈着。整个地板是碎石的大海,在我蹄下咯吱作响。房间正中是一块木板,上面有个金属支架。我把我的七弦琴安放在那个基座上,又用魔法飘来一张木头凳子,支在乐器前面。然后,我把四颗音石放置在木质基座四角的关键位置上,让它们把我和我的乐器围在中间。我陷入冥思,把精神集中到魔力脉线上,与我的角相互协调,并且为四颗水晶施加了魔法。它们开始亮起了暗绿翡翠的朦胧光芒,和油灯那琥珀色的灯光一同嬉戏,让灯光变得像是暖心节的清晨。在飘渺光环的正中,我正襟端坐,平定着呼吸,然后把记满音符的笔记放在了基座中间一处凹槽内。
足足几分钟,我就端坐在死寂之中,仿佛亡灵一般被半埋在自掘的墓穴地下,在未知的边缘摇摆不定。万事开头难,实验最艰难的部分就是起步。我能发现什么呢?在最后一个音符弹奏完毕之后,等待我的会是怎样的恐惧或喜悦呢?我会找到的是治愈我诅咒的良方,还是陷入更深的诅咒之中?
不知怎么的,我想起了泽蔻拉。我想象着她就坐在自己的小屋中间,和我一样孤单,一样远离家园,正在做她最新的萨满实验。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驱使她这么做……而且同样身处这种孤独之中。这是医者纯粹的奉献精神吗?她心中抱着什么目标吗?她做了这么多,而且是孤身做了这么多,她从中得到了什么吗?
我真嫉妒她的热诚和勇气,仅仅只为了有事可忙,每天那么不停地工作和繁忙。当我的诅咒被治愈的那一天,我会怎么做呢?我会像泽蔻拉那样拥有动力和目标吗?我会实现我曾经希望这个城镇的小马们见证我会做的所有一切吗?
想太多似乎什么用也没有。所以最有用的就是直接开始,而昨天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开始实验。我硬逼着自己开始了最初的挣扎,以平静的姿态坐在凳子上,放缓呼吸,迫使第一根琴弦开始在我的心灵感应之下振动。
“阴影序曲”开始了,随之而来的是潮水般涌来的恐惧和猜疑之情。不和谐的音调苏醒了,我感觉到油灯琥珀色的阴影在我头顶飞舞。我继续弹奏,把注意力集中在周围音石发出的绿色保护性光环上。不久,序曲那诡异的旋律就结束了。毕竟,这乐曲还是很简短的。我的心灵已经为“余晖波莱罗舞曲”做好了准备,无形的打击乐在我脑海中响起,那雄厚的节奏让地窖都随之共鸣。我感觉到绿光越来越亮,那是从我的角发出来的,而不是周围包围我的水晶。翡翠绿的光辉开始转变和闪烁,由此我知道“潮汐进行曲”已经开始了。我放任音乐产生的麻木感在我身体上蔓延,让我失去了重力感,无所畏惧地投向下一首即将来临的奏鸣曲。
“黑暗奏鸣曲”开始了,我已经感觉我的血液仿佛结了冰。灯光变得越来越暗,或者只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用。我努力遏制住喉咙深处的呜咽,睁大眼睛看着黑暗从地下升起,渐渐把我埋葬。仿佛两万代月相的重量正压在我的身上,绝望之中,我在幻想的夜空中努力游向那苍白的天体,发现几只无形的臂膀在优美的节奏之中牵引着我飞向那里。我不再感到恐惧,因为“星之圆舞曲”正伴随着我。视力恢复了,我又一次坚定地迎上了灯光,因为最艰难的考验就要来临了。它有如坚硬的寒冰一样击中了我,“月之挽歌”冰冷的亲吻流淌在我血液之中,差点让我从凳子上摔下来,我只觉得我的灵魂仿佛要像玻璃一样碎成齑粉。我坚定不移地滑过雪花石膏般的旋律表面,使出了孤独音乐家所有压箱底的本领。因为我知道,这是我懂得如何揭开的最后一层神秘。
接下来是“夜之悲歌”,这是我所有音乐的死亡以及赞美诗。面对这首挽歌,我宛如一位虔诚的僧侣,心如止水,无喜无忧。没有生灵可以在死神面前卖弄,我没兴趣把一部杰作变成闹剧。这首曲子的森严肃穆在我耳中极度痛苦,我觉得自己的呼吸就像是每一次拨动琴弦之间的微妙间歇。如果没有用肉眼看到周围的墙壁,我都发誓这地窖已经变成无底深渊了。所有的回声都消失到哪里去了?是音石创造了这种死寂,吞噬了每根琴弦振动的音波吗?声音……只是死了吗?我不能惊慌。在这个时刻,我承担不起出错的风险,谁会知道现在如果我在这首乐曲的演奏中途停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尤其是我已经完美地演奏了这么多的曲子了。完美吗?必须完美才行。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动听吗?我已经在小马镇的街道上演奏过很多次这首乐曲的改版了,从没有一次,这演奏能如此的美妙,如此的动听,如此让我陶醉。这是一种难以忘怀的美丽,正是这份美告诉病倒的孩子拥抱黑暗也无关紧要,因为除了默哀的黑纱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比母亲的亲吻更能让你舒畅。
塞拉斯蒂娅在上啊,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呢?这就是这首悲歌告诉我的吗?我努力回想,但什么东西却震耳欲聋。我听到了无限锁链的铿锵声,在黑暗世界的中心狂飙,旋转,像是黑色的肠子。年轻的时候,美术老师对我撒谎,因为总有些颜色是你肉眼无法看到的。忽然之间,它们全都从悲歌的咽喉之中向我爬来,比漆黑更黑,就好像早在女神诞生了光芒,空气和悲伤之前,一些鲜血淋漓的存在就已经在这世界上爬行和喘息了。
可我已经太冷,冷得无法去恐惧了,月之挽歌已经将我注定。我就像一只不会飞的虫子,被塞进了某个庞然大物的胃中,那东西的巨大简直难以言喻,因为唯一能辨识出所有存在的方法就是忘掉它。相比之下我的思维和意识简直渺小得宛如微尘,我试着停止演奏,但没有了我,七弦琴依然在我行我素地奏鸣。如果我有把锤子的话,估计已经把自己的角砸个粉碎了,但是我发现我的蹄子也在发生同样的事,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前腿,但能看到的只有无尽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