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开始发酸了。我无法目视,却看得一清二楚。我已经无法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油灯的光明已经熄灭。水晶也几乎全都崩裂。地下室里弥漫着灰蒙蒙的烟雾,味道闻起来就像是婴儿的第一场噩梦。我向着墙壁祈求,而它们却在无形之力下弯曲,从中漏出千万泪流,想必它们正和我哭得一样悲悲戚戚,声嘶力竭。当它们的泪奔涌而出,岁月的洪流彻底压垮了我,把我淹没在冰冷的洪峰之中……我被它们打击得千疮百孔,崩溃之处到底有多少?我已经不再去数了。黑暗的垂死之星,那么多,那么高,就像沙滩上的沙子全都着了火,永远地燃烧着。
我仰天倒下,整个地窖也随之崩塌。在那比黑暗更黑暗之处,我们游着,划着,越过那些锁链,越过七弦琴的琴弦。那琴弦宛如翅膀一样,从地平线这一边延伸到另一边,淹没在水中,辉映着无尽月光的苍白光芒而闪烁。在那里,隐藏在一切的阴影之外,我终于找到了我自己的声音,听到我自己在……哭泣。
在我所有的希望之中,在我所有的恐惧之中,在希望和恐惧的阴影边缘,我孤独地紧抱着那个声音,我听到了……
我听到了……
* * *
“天琴?”
北部斑马大陆的瞪羚氏族长期以来一直使用空心的乳木芦苇来制作传统婚礼上使用的长笛。但是,随着迁徙的牛羚部族带来并引入了一夫多妻制度,他们已经用干河泥制作的陶笛取代了它。这也是过去五十年来社交聚会上的一种标准乐器。
“天琴?!”
自从和南部平原的斑马部落接触之后,瞪羚就开始将打击乐融入了他们的本族歌曲之中。这导致了自公羊氏族在无序统治时代结束后向北方山脉迁徙开始的第一首已知斑马大陆风格的歌曲创作案例。
“天琴心弦!”
是妈妈的声音……
我从满床乱扔的课本和笔记上抬起头来。窗外,坎特拉皇城住宅的屋顶色彩缤纷,彩虹的所有颜色都用上了。不知怎么的,妈妈的鬃毛却比所有的一切都要亮泽。要是她那张黑得像锅底的老脸也是这么亮堂就好了。
“哎哟……”我坐起身来,怔怔地眨着眼睛。空气很凉,但这可不是我忽然打起了哆嗦的原因。“我忘了什么吗……?”
“你的火车!再过不到两个钟头就要开了!”
“嗷,见鬼!”我尖叫一声,慌里慌张地把所有的学习材料都捡起来,塞进了绿松石色的马鞍包里。“夏至日庆典!暮光非宰了我不可!”
“宰了你?她都好几个月没见你了!”妈妈笑着,那笑声是我永远无法重现出来的,而我也不想这么做。“不过,说真的,天琴。你非得把这些东西都带上吗?你是去跟暮光庆祝的,等你回来之后有的是时间学习。”
“我差零点二个学分就能成为班上的第一名了!”我大喊道,忙里忙慌地收拾完最后一样东西,又把马鞍包系好。“我一秒钟都不能放松!”
“哦,那好吧,至少在暮光面前别那么粗鲁。你学习又不是为了追上她。”
“这个我当然最明白啦,妈。”我朝她眨眨眼,飞快地跑到她身边偎依了她一下。然后快步跑下了楼梯。“等我到小马屯就会寄明信片回来。”
“是小马镇。”她在我身后叫道,“还有,天琴……”她的招呼声让我刹住了蹄子。我在楼梯中间转悠着,无力地叹着气。“别告诉我……我又忘了啥?”
“还能是啥?”她的角亮着经年的优雅光泽,把一样熟悉得令我尴尬的乐器飘到了我面前。“就算你不用它来学习也好,没准儿还能在庆祝的时候演奏个一两首歌曲什么的吧?”
我害羞地笑了笑,只觉得脸上发烧。“谢啦,妈。”用魔法接过七弦琴,我把它塞进了马鞍包里。“我发誓,要是我的角没长在脑袋上,估计我连角都能给忘了。”
“只要你能多照顾点儿你的角,我们的天才宝宝就能开创未来。”她说道,我最后看到的,是她朝我俏皮地挤了挤眼睛。
我跑下了楼梯。
窗户开得很大。
坎特拉皇城的空气清新,浓郁,充满了悦耳的声音。
爸爸正站在轻风中,琢磨他最新的那幅画。
“该死的,”他嘟囔着,“我怎么就没法让颜色混得恰到好处呢。”
“看起来挺不错的啦,爸。”我的嬉笑带着唱腔,像是时尚歌曲。我冲过去在他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终局定格会喜欢你给她画的肖像的。”
“其实……这是一碗哈密瓜的静物画。”
“呃……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好吧……她长得确实挺像水果什么的。”我紧张地咯咯笑着,飞快地冲向门口。门外明亮的阳光淹没了我。“我走啦!再见!”
“别太留恋小马镇了,天琴。”爸爸低声嘱咐。“那是个农庄村子,我听说那味儿得老久才能散干净。”
“爸——!我就只在那里呆几天!嘻嘻,你都留意不到我出去了。”
他随着画卷一同远去……
一切都模糊了。
* * *
火车车厢一直那么拥挤。
真是很难集中注意力。
在我前面,隔着两个座位,有个孩子正在哭。
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新的作曲。
于是我在笔记本上潦草地记了些东西。
本子上还剩三十五行空地方了,奥塔薇娅最新作品是“大胡子魔法师柔板乐章”,真不知道能不能凭记性记下来再写进去。
“小马镇!下一站是小马镇!小马镇就要到啦!”
公主在上啊,真是吵死了。
火车呼啸着驶过弯道,转了个大弯。
我觉得自己朝窗口歪了过去。
心烦意乱之中,我朝外面随便瞥了一眼。
苹果树,风车,茅草屋顶,钟塔,还有更多的苹果树。
“对……”我暗自窃笑。“还真是个大泥坑啊。”
我又看着那张空白的纸,还是这玩意儿更有意思。
我自顾自地哼哼着。
天,我可真嫉妒奥塔薇娅啊……
* * *
“暮光?哟呼!”
我蹦蹦跳跳,笑得像个疯子,脑袋在几只小马头顶上忽隐忽现。
“嘿!暮光!这边!”
她正坐在一张野餐桌旁,周围尽是农家小马。
面前的盘子里还放着块吃了一半的派。
这派像是周围那些苹果一样闪耀,当她抬起头来望到我的时候,那双紫罗兰色的双眼也是一样的闪耀。
“哦,天琴!嘿!”她勉强冲着我笑,感觉……她好像有什么负担,估计应该不止是这个热情农家硬塞进她肚子里的那一大堆甜点什么的。“月亮舞写信告诉我你会过来。真高兴见到你。”
“唉,至少我们俩还有个能来的。”眼看着从我们周围快步走过的那些苹果园农夫们身上的汗水四处乱甩,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哎呀呀!你闻见没有?为什么塞拉斯蒂娅公主今天非得选这么一个艾奎斯陲亚的偏远村子来升起太阳?”
“其实镇子上也没那么糟,这里的小马们是非常友好的。不过我想这也没办法。”
“嘿嘿嘿……看样子你可得睡个好觉才行了。”我俏皮地眨着眼睛,指着她的大肚腩。“不然的话恐怕得去洗胃了。”
“我没法子,天琴。”暮光呻吟着。“作为塞拉斯蒂娅的私家弟子,我受命监督庆典仪式。这里只是我的第一站,可是以这个速度,我都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站得起来,更别提去检查其他负责庆典的小马们了。”
我环顾四周。
所有小马都没在看这边。
我从来不会错失良机。
“嘘……”我凑到暮光耳边。“说不定,某只小马能来个简单的分散注意力把戏?”
“哦拜托!”暮光浅紫色的蹄子一下子伸过来,和我隔着桌子紧紧相握。“什么都行,天琴!”她哀求着,“你一定得救救我!”
“别担心!”我掏出了我的七弦琴。“这个就交给我啦。”
我连续拨动每一根琴弦,然后仰天高呼。“哦,我的星星和吊袜带啊!那边的不是**•尼尔森吗?!”
让我十分沮丧的是,这一大家子农民只是呆呆地眨着眼睛发愣。随机应变,我清清嗓子,又嚷嚷起来。“哦,还有,苹果树着火啦!”
所有小马立刻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发疯一样冲着果园奔去。
很快,这里就只剩下我和暮光了。
“机会来啦!”暮光一声大叫,率先冲了出去。
我紧随其后,咯咯笑个不停。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