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日记本,
被诅咒意味着什么呢?它的真正意义何在?意味着我被抢劫了?意味着我还留着些东西没被夺走?我已经经历过命运之神给我准备的最糟糕的时刻了吗?或者我还只是无助地等待着最黑暗最残酷的那一刻来临?
自怜,对我而言是多么简单的事啊。每时每刻,我都情不自禁。有时候,我都害怕再这么放任自己沉浸于其中,最后会害得自己做出最绝望最可悲的行动,只会伤害那些如幽灵般徘徊在我身边被我假装当做是朋友们的小马。
然后,我遇到了魂灵——崇高而神奇之魂——每一位都有机会生而闪耀,就像曾经的我那样。只是我很快就意识到,虽然他们从未被魔法剥夺过成就伟业的能力,但同样也失去了超越自我极限的良机。毕竟,如果生命不是一场有输有赢,无法两全其美的游戏,又会是什么呢?
无可否认,我是一只看不到未来的小马。除非我能设法解除挽歌的魔法——解除那无形监狱黑暗的囚牢——那么,我的未来除了遗忘、空虚、湮灭之外,什么指望也没有。
不过,我周围的那些小马们又怎么讲呢?其实,小马们自始至终都在遭受着诅咒——并不是寒冷的失忆症候群,而是一种无形的消磨与侵蚀。我们的梦想、我们的愿望就在这诅咒之中渐渐磨灭,从天才的灵光闪现沦落到最终的绝望之情。
至少,我还保存着一个其他小马似乎没有的希望。只要我解决了这诅咒,我只希望立刻重新存在于这世界上。然而,就我的经验而言,很多很多的小马,有雄有雌,温柔善良——可能永远都不存在了。至少,不管他们有多努力也好。都无法像他们本应该的那样闪耀夺目。他们有什么办法呢?他们能怎么应对这磨灭了他们天赋和技艺的诅咒呢?
不,不对。我并没有被诅咒。我只不过是比周围的那些小马更不走运,更加黯淡,更加沉寂而已。随着时间流逝,我相信,我会找到办法让生命中蒙尘的宝石重放光彩,会让死水一般的生活重新焕发活力。不过,不管有没有进展,我都不会停止去希望,去梦想着——周围的小马们,他们也能和我一样幸运地重放光芒。
* * *
当我进门之际,门上的迎客铃随之摇曳。奢华装潢的精品店内响起了柔和的旋律。不过,很快,一个高亢而欢快的声音就盖过了那悦耳的奏鸣。
“欢迎光临旋转木马精品店,这里的每一件时装都是最别致、最独特、也是最华丽的。”
我不由得笑了,这问候真是百听不厌啊。
“不好意思……”我尽可能温和而礼貌地开了口。自从我上次演奏完毕之后,差不多又过了一个礼拜。我的精神状况恢复了大半,能重新在大庭广众之下现身真是件好事。我步入这家豪华的精品店,身上穿着不起眼的帽衫,背着粗糙的鞍包。那精致的窗帘、干净衣物的气味儿让我的心情都平静下来了。“我听说有一位名叫瑞瑞的小马在这里,请问我能和她谈谈吗?”
很久以前,为了和那些我已经熟的不能再熟的小马们“初次见面”,我给自己立了个简单规矩。为了省事起见,装不认识看来是个好习惯。我不想直呼其名,这会让他们心生疑虑。这么久以来,我从没怀疑过我赖以为生的这条“准则”。
“哦,亲爱的,可是正在跟你谈话的这位就是瑞瑞呢,独一无二~”她夸张地责难着我,好像一位公主在训斥不守规矩的仆从。不过同时,她的声音又流露着优雅,仿佛在讽刺这种傲慢。“唉,请先听我说。”她高声说道,不禁莞尔,“实在抱歉,这位女士。我发誓,当你在创作一件美丽的衣裳,心情舒畅良好之际,总有些话得说出来。这就好像空着肚子去买东西一样,只是自找麻烦,嗯?嗯~嗯~嗯~”
门外是风和日丽的一天,美丽的风光甚至透过这店铺华丽的窗户和墙壁渗了进来,增添了许多光彩。白色独角兽正忙着调整一件舞会礼裙,这绫罗绸缎的创作正处于杰作的半成品阶段。瑞瑞声音中的音调和她面前这件艺术品中蕴含的灵感简直映衬得完美无缺。光是打断她的工作,我都觉得像是在犯罪。
“不用道歉。”我笑了笑,站在她身后,伸长脖子越过她的身体望去,仿佛立刻就被她的创作所吸引了。在这世界上总有些东西富有不可思议的魅力,旋转木马精品店中充满了某种韵味儿,让我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奇迹的发源地。“你的才华和工艺,我在镇子里已经久仰大名了。”我提高了声音,努力克制着袭上身来的寒颤,让音调保持着平静。“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多赚点儿外快。”
“做什么呢,请说说看?”瑞瑞头也不回地喃喃着。她在那蓝色长裙的边缘又添加了一条蓝色丝带。她与自己的创作是一体的,而我只是她神圣工程边缘的一颗饶有兴致的卫星而已。“虽然我不喜欢对美好的新机会表现得好像不屑一顾似的,可惜我遇上了当前最苛刻的订单列表。如果你真的在镇子里听遍了我的事,那么毫无疑问,你肯定也知道我最近的安排非常紧凑。亲爱的,去前台看看吧,你会找到一份十分详细的列表,我具体的服务项目和价钱都写在上面了。”
“哦,我想做的可不是裙子。”我紧张地笑了笑。
她拉扯缎带的力度太大,差点儿把它从裙摆上撕下来。我能感觉到她的眼睛在抽搐。“哦?”声音有点沙哑。房间里的气氛开始沉闷了。“如果不是裙子,那又是什么呢,我可否请问一下?”
我决定还是尽可能直截了当的好。“我听说你的特别天赋是珠宝制作。”翻弄马鞍包的时候,我快速地扫了一眼她那蓝宝石可爱标记。“大家告诉我说,你非常擅长寻找特别稀有的宝石……以及给它们附魔。”
“是吗,他们现在说的是这个啊?”她的声音很单调,拖得像那件未完工的裙子一样长。片刻间,她只是站在原地不动,仿佛凝视着创作品之外的虚空。“嗯,那些小马倒也说的挺对。你需要什么呢,这位……呃……”
“天琴心弦,我需要一些附魔服务。”我说道,只觉得空气中隐隐透出一股寒意,这跟我的诅咒毫无关系。于是我又笑着补充。“我可不想去找城里其他那些珠宝匠,因为传说你是最出色的,那我干嘛要去找那些水平不如你的呢?”
“嗯……”她慢慢转过身来打量着我,脸上很快就挂满了笑容。“他们说我是最出色的?好吧,这话倒是挺有道理的。”
“可……我不知道你有多忙。”我微微扭着身体,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永远都会是这小镇的一份子,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一切都再也不像我来到这里之前那么平静了。“你正在创作的是非常美丽的作品,我还是别拿这琐碎事儿来害你分心了。”
“哦亲爱的,可别这么想!”她立刻朝我冲了过来,好像我是个在楼梯顶上摇摇欲坠的孩子。忽然之间,她在这世界上关注的焦点就换成我了。这可大出我的意料,吓得我的心跳都乱了几拍。“我这可不是吹牛皮哦,不过我做梦的时候都能给石头附魔。要是说有什么影响呀,这只不过会帮我更加集中精神而已,所以你也的确是在帮我创作这件礼裙了!现在呢,咳咳……”她非常礼貌地向我微笑,眼睛中闪烁着永恒的光辉。忽然间我就明白她审美的眼光是怎么来的了。“心弦小姐,我们说的是多少宝石啊?”
我朝鞍包里望去,泽蔻拉几天前卖给我的那四颗音石已经完全失去了魔力。要是我还想把脑袋里那首新歌给演奏出来——前提是我能壮起胆子去演奏的话——除非我能把这四颗石头都充满魔力,否则我别想取得任何进展。越早把它们恢复当初的状态,我就能越早下地窖去演奏新的挽歌,把我的灵魂,深深地投入那神秘、寒冷、阴暗的深渊里……
“就一颗宝石。”我告诉她。说着,我从鞍包里把一颗黑色的水晶飘了出来,浮在她面前。“我正在创作一些新的音乐,在旁边放个魔法电池可以帮我……呃……”
“获取灵感的火花?”瑞瑞立刻把那颗石头抢了过去,就好像这东西一开始就是她的一样。她仔细用眼睛盯着它看,用漂浮术慢慢转动着石头,以专业的眼光从各个角度审视着它。“不用说了,我相当了解这种感觉。独角兽往往和周围的环境是一体的,那些无法融入我们身边这个超自然的世界的生灵啊……唉,我都快要为他们难过了。你听说过时尚大帝吗?他可是粗陋的陆马时装界一颗闪闪放光的钻石。流行的说法是,他第一批成功时装是在天马维加斯郊外的一座小木屋里创作出来的,哈!你能相信吗?”
“呃……”
“嗯……哦天呐天呐天呐……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找这镇上最好的宝石法师了。”她顽皮地朝我挤挤眼睛,“这可怜的小家伙可真是受了好大罪啊!简直就像是个门垫!你到底拿这小东西干了些什么,亲爱的?难道你用它从冥界召唤了冬魔吗?”
我咬着嘴唇,在涌上心头的最新记忆浪潮中挣扎,这浪潮充满了冰霜和黑暗。“就说……我不是普通的音乐作曲家吧。”最后我终于喃喃出声。我的耳朵在抽搐,不得不把要说的话在脑中过上好几遍,才能平静地用自己的声音念出来。“有时候,我必须深入发掘……深度远超出历史所能看到的表层——只为了重新发掘那些无比神圣却又早已遗失的久远歌谣。我相信,很多对小马这个种族来说有着重大意义的古老歌曲都已经失落在了历史的深渊里,再也没有谁记得它们了,寻找它们的行动,远超出了我的天赋所能达到的水平。这还需要很多的……嗯……魔力。我……我这么说,你觉得还算合理吧?”我开始公然地发抖了。此刻,我都已经做好了打算。要么就干脆直接离开旋转木马精品店,明天再重复这次会面算了。
但是某些本该失去的东西立刻就被瑞瑞的慷慨和魅力给救回来了……也只有她的慷慨和魅力才行。“这对我而言再明白不过了,亲爱的。这是一位艺术家对于美的不懈追求,我马上就能心有灵犀。”她向那颗黯淡的宝石微笑,“我也对古典主义非常钦佩呢。要是我能发明一台时间机器,回到白胡子星璇的时代去的话……”她抬起一只前蹄拂过额头,昂起头来注视着精品店的屋顶。“哦,群星在上……那么多美妙的风格和时尚,都埋没在漫长的岁月和饥饿的蛾子下面痛苦地烂掉了!如果我能带回一幅插图回到今天,哪怕一幅也好,我都能把真正的品味和优雅重新引入现代艾奎斯陲亚。可是,唉……”她又一次注视着那颗黑色宝石,深情地低声呢喃,仿佛爱抚着宝石表层下面的倒影。“我们在这里为的是什么呢?不就是为了创造、灵感、还有启迪吗?”
我咽着唾沫,笑得很尴尬。“我可不敢说自己和你一样富有创造力,瑞瑞小姐。我只是个研究历史的。”
“胡说!别小看自己了!”她冲我笑了笑。“谁都不该被过去所束缚,我们都有自己追寻的未来——齐心协力追寻,方式各不相同,你不这么想吗?”
我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墙壁上随处点缀着闪烁的珠宝和镜子,我能看见瑞瑞的白色毛皮和紫色鬃毛映衬在那闪闪发光的万花筒中,而我的颜色却无处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