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瑞重重地咽着唾沫,当她最终总算是说出来的时候,似乎依然在努力遏制着自己的颤抖。“她是艾奎斯陲亚一位名声远扬的女士,她用自己来证明了这条道路的合理性。今天的一切都只是产业,因为平庸之物不仅被接受,而且还被推崇。因为每只小马都害怕思考、挑战。他们不敢去寻求新事物……不敢去寻求不同凡响之物……不敢去寻求稀罕之物。”她重重地长叹着气。“而且一直以来,我都在浪费时间去寻找脱颖而出的方式,把我所有的珍珠都存下来,只为了制作一件华丽的礼裙。其实我本来只要做个几十套衣服就能获得一个合适的地位,哪怕这地位只不过是一台巨大而庸俗的机器里面又一枚不起眼的小小零件而已。”
我在倾听她的诉说,但是,脑中却浮现出了另一只小马的言语:我的言语。我想到了我的日记——就和我正在写的一样,已经积累了很多很多条。如果我写这东西不是为了我自己,那我又希望它能轰动到什么地步呢?假如真有哪只小马有幸看到了我写的东西的话?它究竟是深思熟虑的深刻评价,还是无心的翻动,然后就被扔回了昨日那尘封的悲剧之中?哪怕是一首歌也只能将乐理之魂向前推进,直到不同的曲调像风吹一样改变这乐之魂的行进方向。那么,面对着这丰富多彩的世界上刮起的风暴,小马们该如何建造适合的风帆来驾驭它?
“也许……”我慢慢开口道,“也许你依然还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我抬起视线望着她,“这等待或许会很漫长,当然了。但,这并不表示命运遗忘了你,瑞瑞小姐。也许有一天,你会脱颖而出的,就像白银接缝一样——但你不会满足于平凡,你不会犯和她相同的错误。”
“哼……错误?”瑞瑞淡淡一笑,“白银接缝小姐已经实现了我所期望的一切,她是靠着犯错误来实现的吗?如果这是真的,那很明显,我也得学着她犯些这样的错误。”她深吸一口气,“可我从没这么做过,也没想过这么做。”
“我猜生活对于完美主义者来说很残酷。”我对此发表意见。
“我从来不会把生活的烦恼归咎于世界的残酷。”瑞瑞嘀咕道,“只有蒙昧无知。”她朝我黯然地笑了,“而且我也不想成为这么一个犯错误的家伙,尤其是在你这样亲切耐心又温柔的淑女面前。拜托,还请原谅我这么发了一大堆自说自话的牢骚,心弦小姐,说说看,我今天能如何为你服务?”
我只觉得心一下子沉到了最底层,“哦,哦……呃……”我很不自在地扭着,只觉得鞍包忽然好沉,沉得像是塞满了墓地的墓碑。“你知道吗?我们聊得挺开心的,所以我觉得这趟拜访也就差不多可以了-”
“好啦,别让我这一通夸张的发泄把你给吓跑了,亲爱的。”她温和地说,“我最好的朋友们偶尔会叫我‘戏剧女王’,这评价有时候可真是贴切。拜托,请告诉我你为何而来,我会全心全意关注你。这是你应得的。”
我哽住了,像个刚刚不小心用弹弓打死了小鸟的孩子一样内疚地扭来扭去。低着头避开她的视线,我用魔法翻动着马鞍包,声音结结巴巴。“我来这儿……我、我来这儿是因为……呃……我听说你……你……很擅长给宝石附魔。”这一次,我本来该把最后两颗音石一块儿给她的。可我内心的某种诚意,却让我只掏出了一颗。“我……我那个……听说……这方面……全镇最棒的就是你。我不想图便宜。”
瑞瑞的回答是真诚的叹息和点头,“谁都不该图便宜,亲爱的。”
我马上就是一哆嗦,“可、可你……你正忙着编织围巾呢,而且我相信你还有其他的裙子什么的要做,还有-”
“心弦小姐。”
“如果你不满意,我完全能理解-”
“心弦小姐。”她用魔法硬是把那块石头抢了过去。站起身来快步走向放在窗边的附魔设备,笑得很平和。“给宝石附魔只是我很多谋生的方法之一,自从来到小马镇之后,我就不再做这个活儿了。但这并不表示我现在的水平退步了,我随时都能优雅地给宝石附魔,请让我为你服务。”
我隔着老远向她伸出一只蹄子,但却又什么都没拉住,就好像她从我身边轻轻溜了过去。让我心碎的是,我意识到她溜不到别的什么地方去。这是她的家,就像我的家那样。她同样是一个囚徒,只不过没有受到诅咒。
……或者受到了?
* * *
那时候,我还没考虑到太多哲学问题,直到我看到瑞瑞娴熟地进行着一系列的工作,重生为‘海蓝景’。在窗前设置镜片,像是用蒸汽推动活塞一样捕获阳光。最后,我会给她三枚金灿灿的钱币,她会给我一个微笑。但是我忽然不知道到底哪边更累了。
一旦我离开瑞瑞身边,她就会把我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全部忘记,但烦恼是忘不掉的。她的担忧非常真实,而且也绝望地纠缠着她。就算我有能力这么做也好,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试着说服她呢?成名,对我而言毫无意义,但这只不过是因为我的诅咒。虽然潜力一直都存在,但机会从未实现,这会有多么糟糕呢?
她是在脱颖而出吗?社会会认为她只是机器的一个部件吗?我真想知道,有没有小马有资格对一个灵魂的名气做公正而彻底的研究,然后我意识到,我就是那只很合适的小马。
* * *
“瑞瑞?对,我知道她。她是负责运营小马镇游乐园之外那座旋转木马的小马,对吧?等等,哎?你说那不是一座真正的旋转木马?唉……那样的话,那些尖顶是干什么用的?”
……
“嗯……我想想……瑞瑞小姐……瑞瑞小姐……哦!我记起她来了!白色毛皮?蓝紫色鬃毛?去年夏至日大庆典的时候我在市政厅的舞会上听过她搓碟呢!呃……她还有个名字叫什么来着?……‘DJ-PON3’?”
……
“她是个裁缝,对吧?专门做衣服什么的?或者……你说的是那只鬃毛上带条纹的独角兽?怎么都好啦,反正她们之中有个住在树里面的。我可以走了吗?我吃午餐的时间已经晚了。”
……
“我还记得一点儿……某只差点儿死在云中城最佳飞行新秀大赛里的独角兽。嘿!你听说过我们的好邻居天气巡逻队的云宝黛茜那天做了什么吗?她在塞拉斯蒂娅公主面前表演了超精彩的彩虹音爆!嗖——!咔嘣!耶!而且她还拯救了……足足三个神奇闪电的队员!她帅呆了!一口气儿跟你讲一刻钟都没问题!哈!”
……
“那不就是那只口音像吸血鬼的雌驹,每周去两次芦荟和睡莲的日间SPA的那个吗?”
……
“哎呀,我一直都去旋转木马精品店!你是说……那家店是她的?我的天,我一直都以为她只是个实习生呢!我是说,这么年轻的独角兽居然就继承了这样的生意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吧?”
……
“我知道,有一只白色的独角兽是传说之中的谐律精华的一份子。你懂的……因为谐律精华不再像过去那样是圣物了,而是和活生生的小马的精神融为了一体。据我所知,其中一个就是忠诚元素,她是一只白色的独角兽。或者……是美丽元素?嗯……话说回来为啥你要问我这个啊?”
……
“靠边儿,小姐。我这儿正吃着三明治呢。”
……
“想想看啊,我们曾经在小马镇也办过一场时装秀呢。还是差不多一年前的事了。而且还有些花哨的艺术评论家什么的专门从坎特拉皇城过来参加了整个活动。你不知道吗?其实不过都是一场糊弄那些穷光蛋的恶作剧。绝对的!展出的那些裙子什么的那叫一个难看!那个发型时髦的万事通可真是大发雷霆……我发誓,我还从没见过有谁气成那个样子呢。哈哈哈……等等,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这整个恶作剧就是那个‘瑞瑞’的主意,不是吗?我是说啊,所以你才四处打听她的事,对不对?看来那只小马终于要遭报应啦。”
……
“哎呀呀……我干嘛要去镇子东边某个价钱死贵的鬼地方去买东西啊?我最喜欢购物的地方是钱家服装店!毕竟,所有时髦的女生都该去那儿。就让那个经营旋转木马精品店的势利眼自己守着那破烂铺子吧!”
“你们怎么敢!”
我从方糖小屋里往外望去,正在受采访的那两个留着柔顺卷毛的小萝莉也朝同样的方向扭过了头,一脸无聊的表情。
刚刚发表反对意见的那一位在我们同时注视之下,马上就萎了。“呃……我不是想对你们提反对意见……可……”小蝶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皱起了眉头,让表情回到了几秒钟之前怒吼的状态。“可是瑞瑞才不是势利眼!她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设计师,有着能制作漂亮衣服的美好天赋,而且她绝不会对自己的客户多收一块钱!更重要的是,她是我的朋友,她应该得到更多的尊重!”
“唉……真能说……”其中一只小雌驹翻了个白眼。“那如果这是真的,那为什么我现在才听说她的名字呢?”
“是啊……”另一个也加了进来,瞪着小蝶那边。“要是她真那么厉害,她现在不是该在骡丁汉吗?怎么会在这么一个土里土气的镇子里?”
“其实你之所以替她说话,只因为她是你朋友吧?”头一个奚落道,“嗯,让我猜猜看,她给你打折扣,就是为了让你替她说好话。”
“哼,跟我想的一样。”两个小萝莉走了出来,漂亮的尾巴得意洋洋地甩来甩去,“来吧,咱们别理这些笨蛋了。反正这儿的冰沙也真是够难喝的。”
“哎呀,我的天!我也正好要说同样的话呢!”
“不会吧!我们俩真是该把这事儿记下来!
于是,两个小萝莉大摇大摆地走了,留下了一路呛鼻子的香水味儿。我斜着眼睛目送她们离去,清了清嗓子,才慢慢转过身来面向小蝶。“那……你说瑞瑞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小马,而且非常值得尊重?”
“嗯……”很明显,小蝶还没从那两个丫头无情的讥讽中恢复过来。她把自己遮挡在粉红色的鬃毛后面,转身走向半拥挤的甜品店远处。“没关系,把我说的都忘了吧。我打扰了你们,太粗鲁了,实在对不起。”
“可要是我想听你再多说说呢?”
她只是慢慢走开,慢慢地,就像是一滴雨水滑过叶子。
我耸耸肩,调整了一下连帽衫的袖子。“哦,那好吧。我想我已经知道了所有该知道的,那个旋转木马精品店的势利眼。”
“唔唔唔唔唔——”我看到了幅度最微小的咬牙切齿。很快,她就又冲着我怒目而视了,像一位发怒的天使。“马上把这话收回去!”眨眨眼睛,然后她又脸红得发烧。“嗯……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朝她微微一笑,“所以,现在你还是要继续为她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