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什么?!这都是我自找的!这烂摊子都是我自己搞出来的!该负责解决的小马是我!就好像我被打扰得还不够似的。”正在那堆齐膝深的布料山里忙活的瑞瑞稍稍停了一下,叹着气呻吟。“女士,要是我这活像是在上演闹剧,那实在是抱歉了,但恐怕你正好赶上我最麻烦的时候。我的好几个订单都已经拖延了,虽然我也愿意接受新订单,可我真不知道能不能尽快为你提供服务。”
“我……我完全能理解!”我说道,为了安慰她,硬挺着寒颤挤出笑脸来。“我只是刚刚在镇里听说了你的工作,瑞瑞。而我想-”
“哦,我可真惊讶,本地的八卦居然也有提到我的时候!”她苦笑不已,在另一堆乱七八糟的素材里努力发掘,“看来他们都非常热情地跟着那位白银接缝想沾点仙气儿,恨不得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白银接缝?”当面前这复杂反应情况正处在岌岌可危的边缘之际,我决定装个傻。“你是说,她来过这儿?在小马镇?”
我忘了瑞瑞有多讨厌无知,“哈!不过,当然啦,她已经不在了!不过她的名字还是满天乱飞,停都停不下来!至少还没掩盖这么一个事实:她可不是空着蹄子去骡丁汉的!”
“她……”我尴尬地眨着眼睛。很明显,瑞瑞的怒火正推动着这场对话,我顶多只能算是方向盘。“她……不是?”
“怎么?你没听说吗?”瑞瑞猛地转过了身,一蹄子重重跺在瓷砖地板上,像是为她的下一句话起头。“在上火车东行之前,他从臭钱衣行买了一整套的秋季系列!甚至还向店主支付了一大笔酬劳!”她怒目圆睁,蓝眼睛仿佛要烧起来了。“我跟你说点儿可能谁也不知道的消息吧!她也来了一趟旋转木马精品店呢!猜猜看她给我留了什么?一大堆的哈欠,还有两个钟头的自传演讲,估计我一本书都抄不下来!她甚至都没怎么正眼看我的作品!就连那件她假装感兴趣的礼裙也是!而现在,她上火车去骡丁汉了,还带着臭钱衣行的一半库存!呸!我发誓,这世界上所有神圣而体面的东西都跟着白胡子星璇一块儿下葬了!”
“我……呃……”我局促不安地扭着,“听起来很……怪。”清了清嗓子,我大着胆子瞅了她一眼。“我从没去过臭钱衣行,那家时装店有什么能和这里相比的嘛?”
“时装店?呕——”瑞瑞连舌头都吐出来了。“时装店?!”她向我逼近了一步,用蹄子重重地指着我。“亲爱的,我就稍微跟你说点儿经营那地方的那个家伙的事儿吧。臭钱那一家子是靠卖苹果发家的,而他们自己甚至连一个苹果都没种过!他是个粘在一加仑发胶底下的会计师……虽然还不错,不过也就只是这样而已!他对时尚的了解就跟牛头怪对一罐子百花香的了解差不多!很快他就会在店里专门开个柜台卖衣服,就像卖苹果、卖捕兽夹、卖……卖……塞拉斯蒂娅知道还有啥可卖的!”
瑞瑞咬牙切齿,好像想要扑上去咬断面前某只隐形小马的脖子。
“还有……白……银……接……缝……唔唔唔唔唔——”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风箱一样喘着气。“不用问,她把他家所有的女装都给打包了,好把这堆高价垃圾一直拖到骡丁汉,再把它们通通拆成底料,然后,她就能偷懒把这些破烂重新组合起来变成一些毫无灵感、华而不实、但完全成功的恶俗秋季套装!因为,毕竟,反正这就是服装艺术了!我们拥有的权力多神圣啊,什么样的废料都能变个法子就偷过来重新引入世界上再度爆红了!就算那上面还留着昨天那些垃圾的所有恶心色调呢!”
这么一通长篇大论的怒吼结束之际,她看起来真的都快干呕了,只能在放置那件熟悉的白色礼裙的展台下坐稳,好重新喘上气来。
“唔唔唔唔……真是把我都给气疯了。”她一边用精致的蹄子给自己扇着风,一边喃喃自语,“这一切都已经流程化了,变成了一套庸俗的工厂程序。我们自己心里都明白,该做的更好……精益求精。如果流行的时尚变得毫无神韵,那么潮流想要表达的意义何在?”她沿着唾沫,凝视着地板,深紫色的鬃毛从脸庞两边疲惫地垂落,都耷拉到地上了。“我总是想标新立异,有所作为。靠着这家店,靠着我的生意,我只想和整个艾奎斯陲亚分享我的灵感。然后,白银接缝这样的小马就来了,可是,在我面前的又是一个已经灿烂到了我心中顶峰的灵魂,而她是靠什么到达这个地位的?而我又是为什么一直徘徊在这个水平?”她闭上了眼睛,用蹄子捂住了脸,“呜呜呜呜呜呜……我发誓,我都不知道,努力到底还有没有任何意义了……所有这一切……这品味……我都烦透了这品味……”
我静静地站在随后而来的沉默之中,唯恐打破了它,就好像我们俩都承受不起这崩溃一样。我意识到,这里开始该我说话了,除了我之外这儿也没别的小马了。不管说什么,我的声音只会被遗忘,但我开始期待残留下来的回响是无懈可击的。
“可能真正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自己的品味呢?”我走过去,轻轻摸过珠光涟涟的裙摆,温和地笑着说,“在一个索然无味的世界里,你的甜蜜总会把小马吸引过来的。”
“哼……多么崇高的梦啊。”她低声呢喃,蹄子放了下来。她注视那件我笑面相对的礼裙,却眉头紧锁。“可我这个梦到底还要做多久呢,我还要这么怕得不敢醒来多久呢?”她凝视着我,“当时光流逝,最终我的梦想得以实现之际,那时候我会不会已经变成老太太了呢?光是想想灵感离我而去,我的灵感之魂在我身上消散,我都会不寒而栗。因为我太渴望追求那辉煌的光彩,所以最后我只能被遮蔽在白银接缝和时尚大帝这样的小马的阴影下吗?”
“我……我想象不出来……”
“我也一样想象不出来。”她站起来,像那只我见过的灰鬃小马一样漠然地俯视着这礼裙。“我可以告诉我自己我追寻的是什么样的未来,可梦想,和它并不是一回事。时光如水,一去不返,我没有多少可以挥霍的青春年华了,也该是充分使用这时间的时候了。长久以来,我一直追寻着那个少年轻狂的梦想,而像时尚大帝和臭钱那样的小马,都在这个社会,这个行业之中找到了自己的成功。”她如鲠在喉,仿佛下定了决心。“现在,我也该去寻找我的成功了。”
“可是,瑞瑞——”我错愕地盯着她,“这礼裙!它……它真的很美-”
“是的,它的确很美。某只小马会永远记住它的。”瑞瑞眼圈发红,声音发哑。“更是会记住它的价钱很不错。毕竟,这就是行业的套路了。”她转向了我,脸上的神情很空洞,那曾经像鸣禽一般悦耳的笑声和神韵已经荡然无存。“我可以……帮您推荐什么商品吗?亲爱的,我向你保证,虽然我可能脾气不太好,但我只是行业中的完美主义者而已。”
“我……我……”我盯着她,然后又盯着礼裙,再然后是我自己的鞍包。把刚刚想说的话吞了回去,我冲着墙壁低声开了口。“其实,我不是来买东西的,也不是来下订单的……”
“哦?”
“嗯……其实……”我凝望着那件礼裙。某种东西在我心中涌了上来,像是壁炉后面劈啪作响的火焰爆出的火花。我需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能够死灰复燃的。“失败”这个词儿只不过是两个字的组合,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我是……帮忙来带个信息的?”
“带个信息?”
“对。”我咽着唾沫,忽然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了。“我在方糖小屋遇到了一只天马,是一位非常温柔甜蜜的天马姑娘,还有蝴蝶可爱标记。”
“小蝶?”瑞瑞的表情有点明亮起来了。她眨了眨眼,“什么事情那么重要,她都不来自己告诉我?”
“她说她……说她需要给她家里的宠物刺猬做一件毛衣。呃……因为那可怜的小家伙生病了。”
“宠物刺猬……?”瑞瑞皱着眉头,挠着下巴沉思,“怪了,我都不知道她还有只刺猬。”
“嗯。她说她今天早上才找到那小家伙的。它肯定是夜里掉进河里了,她觉得它可能得了肺炎。要是她不赶快给它找点儿毛衣或者毯子-”
“不用说了,”瑞瑞挥挥蹄子,叹了口气,疲惫地笑了。“那亲爱的小可怜肯定是急得要命。说老实话,比起担心小动物来,我更挂念的是她,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往后放了。谢谢你给我带消息过来,呃……”
“心弦。还有,嗯……我很荣幸。”我紧张地朝她微笑着,“可是,这里这么乱,我……我觉得可能不是个织毛衣的好地方吧?”
“嗷!”瑞瑞使劲摇了摇头,大步流星朝房间另一端走去。“别提醒我!我这还正忙着应付这个牵扯到大量缎面和蕾丝的礼裙订单呢。要是我能平静下来,睁开眼睛,估计我就能找到不知道放哪儿的东西了。毫无疑问,你听我发这通牢骚也算是帮了我大忙。”接下来,她完全离开了我的视野,只有声音还在从靠近主门厅的一个深深的壁柜里传来。“现在……拜托,公主保佑,我可别把织毛衣的东西也放丢了!呸!我发誓,白银接缝的这档子破事真是害得我一屁股麻烦!”
趁她离开的时候,我咬着嘴唇,一点点地朝那件珍珠礼裙挪去。直到我满意地发现她没有马上回来之后,才掀开了马鞍包的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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