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本来以为当再看到瑞瑞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会是怒不可遏。但是,那面孔上却充满了震惊——瞠目结舌,几乎被惊呆了。就是这样,我知道,我想要实现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一开始,看到她的面孔还真的很不容易,倒不是因为她站得很远,而是因为我那时候正在忙着演奏,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琴上了。当她穿过小马镇中心广场,朝我站的位置走过来的时候,我把注意力从她失色的目光中移开,远离正在照耀我的火红夕阳,远离夜色边缘随着我的琴声一同合唱的蟋蟀们,最后远离周围紧紧簇拥着我的几十张小马满怀敬畏的面孔。我用魔法精确地拨动着七弦琴的每一根琴弦,唤起了过去那快乐的旋律,重塑出与往日同在的生命,尽力创造出既优雅又充满激励的旋律。
在优美的和弦之下,我竖起耳朵聆听着我的观众们,静心沉浸在他们的声音之中——因为他们也是瑞瑞的观众。
“你有没有听过这么美丽的东西啊?”
“她正在弹‘白金公主的联盟颂歌’,我敢肯定。可我从没听过这么精彩的演奏!”
“上一次你在小马镇听这样的神曲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嘘——拜托安静!我正听呢!”
“我都几乎听不见她,她穿的那件裙子实在是太让我……震撼了!那么豪华的服装,她是从哪儿找来的?”
“那些……那是真正的珍珠吗?真是太棒了!”
“哦……多应景啊!才几天之前正好就是白金公主的皇家诞辰呢!”
“我本来还以为只有在坎特拉皇城才能见到这样的景象!”
“精彩,我跟你说,实在是太精彩了!”
“还有那件衣服!她是特别定制的吗?”
“别荒唐了,那件礼裙绝对是皇室的传家宝!”
“她究竟是谁啊?”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就走来这里,然后就开始弹奏了!”
“我一定得问问她到底是哪儿买到这件美妙的礼裙的!我发誓,我这一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从眼角,我能看到瑞瑞紫色的鬃毛在抖,她一个劲儿地左右来回看来看去,每次听到观众们传来敬畏的赞叹声,她的下巴都掉得离地面更近。就在她快要晕过去的时候,一只柔和的黄色小马快步走到了她身边。
“哦!我的天呐,瑞瑞!那不就是-”
“对,小蝶……那……那就是我几个钟头之前不见了的那件礼裙!我正要去警察局上报这起盗窃案呢,可现在……”她气儿都快上不来了。“群星在上啊……”
“你觉得那只独角兽就是偷你-”
“嘘——!小蝶,亲爱的!你不想听听吗?”
“咦?哦,她弹的音乐真是非常好听。嗯……‘白金公主的联盟颂歌’,我想是吧……”
“不,不不不!是听大家的话!”瑞瑞压低了声音,“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两个好朋友凑到了观众们旁边,竖起耳朵听着那嘈杂的议论声,我的演奏只是我行我素地继续,他们不过是我无情的乐曲的背景。
“我发誓,那礼裙简直就像是蓝谷海岸的海中泡沫做成的!”
“会不会是从海马那里进口的?”
“你傻啊?海马只是个神话!”
“如果你问我,那件裙子简直漂亮得不太真实。”
“它和这音乐简直相衬得天衣无缝,感觉就像是暖心节提前到了似的。”
“嘻嘻嘻……”
“你说……那只独角兽的礼裙卖不卖呢?”
“或者给她做礼裙的应该会卖吧……?”
我倾听着能听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把它们尽收心底。当这首歌曲的最后几个音符弹奏完毕之后,我依然闭目而立,微笑着冥思。最终,我睁开了眼睛,目光牢牢地盯住了瑞瑞,和她的视线对上了。我全神贯注地和她对视,与此同时,傍晚的宁静终于被听众们热情的鼓蹄声打破了。我微微露齿而笑,然后优雅地屈膝行礼,把七弦琴放在了我的鞍包旁。
“精彩!精彩!”
“华丽的演出,年轻的女士!”
“我听过这首颂歌也有很长很长时间了,这是至今为止我听过的最棒的独奏!”
“拜托,告诉我们,你是从坎特拉皇城来的吗?你是哪家贵族的代表吗?”
“在你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请告诉我们——你是从哪儿得到那件了不起的礼裙的?”
欢乐的气氛中,大家对此一阵大笑。我也一同咯咯笑了起来,加入了这合奏,然后才低下了头。
“也许我穿得像一位皇室成员,但那只是因为,这件礼裙在创作中凝聚了皇室级别的工艺和心血!”我的视线穿越了围观的群众,伸出蹄子指着。“哎呀……她就在那里!这件礼裙的制作者,非旋转木马精品店的瑞瑞莫属!正是她亲蹄创造了这件杰作。毕竟,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吗?”
整个马群一下子分成了两半,左右的小马们都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看,就好像我那一蹄子把海水给劈开了。瑞瑞猝不及防之下差点儿没摔倒。她突然就成了在场所有小马众目睽睽的焦点。小蝶的脸很快就红得发烧了,当一大群欣喜若狂的小马们蜂拥而上围住了她精于时尚的好友之际,她急忙让到了一边。
“瑞瑞!我就该猜到的!”
“你这样品味的小马绝对水平低不了!”
“真高兴知道你依然尽心尽力去创作你的作品啊!”
“对,小马镇绝对少不了你的创作……该说是整个艾奎斯陲亚都少不了!”
“哦拜托!请告诉我你店里还剩下更多的珍珠!”
“我们绝对需要为骡丁汉花园派对订做相应的礼裙!”
“哦!还有噩梦夜!我一直都想扮成白金公主!当然啦,你绝对有才华创造出我们面前这美妙的音乐家一样美丽的东西!”
“用‘联盟颂歌’来展示你的作品实在是太合适了!我都觉得好像是穿越时光回到过去了呢。”
“是啊!这么美妙的音乐就该配这么美丽的礼裙!”
“拜托告诉我们,你还接受委托吗?”
“你是和这位音乐家一同协作的吗,瑞瑞小姐?”
她咬着嘴唇,慢慢转着身体,迎着所有热情的面容。她的身体很明显在发抖,可她的眼中却亮起了一种无可否认的光芒。“我……呃……哈哈哈……那就是说……呃……”她越过那些翘首期盼的小马们朝我望了过来,直到我们再次四目相对。“我……我就和你们大家一样惊讶。”她咽着唾沫,“这……还真有趣……灵感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来了,对吧?”
大家都笑了,小蝶笑得非常自豪,而我……
我重生了。
* * *
“真的!我根本不知道那礼裙是他偷来的!”我惊呼道。一个钟头之后,我们俩一同走进了旋转木马精品店,只有我们俩。窗外的世界已经变得黯淡无光,夜幕即将降临。我知道,我只有很短的时间来“套近乎”了。但我相信,该做的一切我都已经做完了。“请原谅我的天真吧,瑞瑞小姐。”我慢慢地把礼裙脱下来,格外小心不要在无暇的长裙摆上留下褶皱。“我度假的时候啊,有时候会不在状态。就像今天这样。当有谁为我提供一件如此华丽的礼裙,价钱又那么便宜的时候,我通常都有足够的智慧和警惕心三思而后行。真不幸,我从坎特拉皇城这么大老远的过来,没准儿脑子真是丢在家里了。哈哈哈……”
“哦,我非常理解这种感觉。呃……心弦小姐,对吧?”
“嗯哼。”
“当初我头一次去苹果鲁萨的时候啊,我差不多吃了一肚子的杂货店卖的仙人掌花蜜太妃糖,这事我和我朋友们都希望赶紧忘了就好。”
“嘿嘿嘿……是啊!”我总算是优雅地把礼裙从身上脱了下来,用蹄子递给了她。“可想而知啊。”
她轻轻地接过礼裙,把它飘在魔法力场里。她沉吟着,脸色很平静,不动声色地问我,“你能再描述一下那只雄驹吗?那个市政厅后面的街上兜售给你这件礼裙的痞子?”
“嗯……”我装着努力思考的样子,眼睛盯着店里的天花板。“他挺矮的,身材短粗,我想是只天马。他有一只翅膀在掉毛,我想他是黄色毛皮,挺不舒服的那种黄颜色。”
“可能吧。”瑞瑞随便应了一声。她把礼裙端端正正地在塑料模特身上穿好,没有回头来看我。“他拿了你多少钱?”
“哦,你恐怕不会相信的,可是……三百块!真是疯了,对吧?”我翻了个白眼,夸张地大叫大嚷,“露娜啊,要是我爸妈知道了,他们非揍死我不可!咳咳,实在是抱歉,这一切都是那个悲催的强盗惹的祸。那家伙说,这礼裙是他从镇子东边的瑞瑞小姐的精品店里买的。他甚至都没对我说实话:这东西明明就是他偷的!”
“那这个强盗还真是挺讲究的嘛。”瑞瑞评价道,“真是多谢他把这件礼裙保管得这么好,至少我们都欠他个情。”她终于回头瞟了我一眼,“那不用说了,你肯定很想找个办法把你的钱要回来。”
“呃……”我随便挥了挥蹄子,做了个鬼脸。“三百块,要是以前,我爸妈估计也就多哼哼两声。嘻嘻嘻……不然你觉得我怎么上的坎特拉皇家音乐学院?”
“你的天赋还真是非常出色呢,心弦小姐。”
“呃……这是个爱好啦。”我冲她咧着大嘴笑。“不过,嘿!反正最后我们把问题都解决了,不是吗?”
“我恐怕你是想变得更显眼吧,亲爱的。”
“哎呀,你说我引过来的那一大帮小马的事?”我笑得活像是喝多了,冲着门口挥着蹄子,“说真的,我其实只想炫耀一下刚刚穿上身的这套礼裙而已……”
“是吗……?”
“可我根本没想到居然有三十多只小马愿意听我的演奏!我就跟你说吧,瑞瑞小姐,多亏了你的这套礼裙了!我以前从来没获得过这么多的关注!”
“真的?”
“是啊,感觉在某种程度上像是做了弊似的。真的!我欠你和你的礼裙的情。”
“嗯,嗯,嗯……”她笑眯眯地点着头,转过来和我面对面,伸出两只蹄子搭在我肩膀上。“心弦小姐,如果你愿意的话,陪我一块儿坐坐吧,亲爱的。”
我眨着眼睛,想要回答的时候却觉得嘴巴好像僵住了。我觉得自己心跳的速度快得古怪,就好像我在那个命运的夜晚弹错了音。忐忑不安地,我照她的话做了。坐在她身边,不知何故却让我觉得好像和老妈坐一块儿似的。
当瑞瑞开始说话的时候,很快我就发现我没猜错。“亲爱的,凡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的强盗偷了我店里这种艺术品,售价都不可能低于两千块钱的。”
我只觉得嗓子里堵了个疙瘩,努力维持着脸上僵硬的笑容。“呃……这个……也许他……呃……很着急!对!不然他干嘛要去犯罪呢,对吧?某些小马正急着用钱的时候什么东西都能卖!”
“如果是这样的暴徒,那他趁着半夜三更的时候去砸店铺的橱窗给自己找吃的会更简单。”她朝窗外望去,“实际上,小马镇基本上是农业社区,我的朋友苹果杰克告诉过我,她果园里的水果也经常被偷摘。”
“可……也许……”我舔着嘴唇,眼下,局面正在快速失控。我的脑子可还没做好思想准备呢。“也许他没那么聪明-”
“要是他蠢到连礼裙上那么多天然珍珠的价值都不知道,可真是太悲惨了。如果这样一只小马能专业到从我的店里偷走那件礼裙的话,那这位先生……或者说,小姐,只要把它放到马哈顿的黑市上去兜售,卖衣服的钱够她一整年不愁吃喝的了。”
我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只觉得口干舌燥。在我干出那件不可想象的事情之后,足足过了几个钟头。最初那撕心裂肺的内疚感才开始袭上了心头。
值得庆幸的是,瑞瑞温和的声音总算让我狂飙的脉搏舒缓成了宁静的溪流。“你真是一只聪明又机敏的独角兽,让我佩服呢,心弦小姐。今天下午,我不知道去找了什么东西,然后回到了这个房间。至于找的是什么,我一点儿都想不起来。我知道的只有我最新制作的礼裙突然不见了,我无法解释它到底上哪儿去了,或者是谁把它拿走了……直到现在。”
我只能低头凝视着我们之间的地板,用蹄子在瓷砖地板上揉着,感觉夜晚的第一波寒意袭上身来。“瑞瑞小姐,不管你打算怎么做,我都不会有意见的。只是请稍等一下,想一想镇中心那里发生了什么。”
就算没有在看,我也知道她一脸的疑惑。“镇中心?那里怎么了?”
我终于抬起头来迎上了她的目光,也不知道是她眼中有光华在闪烁,还是我的错觉。“那些和你生活在一起的小马们,瑞瑞!他们爱你的礼裙!他们爱它的品质!还有它蕴含的意义!更爱让它诞生于世界上的那超凡脱俗的技艺!”
“纠正一下,亲爱的。”她笑得很黯然,“他们爱的是你的演奏,只不过是你正好穿了我曾经制作过的这件礼裙而已。”
“可……可这是一回事!”
“不,”她摇摇头,轻轻地吁了口气。“才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