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却怎么也无法停止去想云宝黛茜刚刚说的那些东西。只要能深入研究下去,那这必然是科学方面一项前途无法估量的美妙尝试。
暮光闪闪和骡丁汉来的一位教授,正在尝试非独角兽的传送?这是否涉及到某种定位魔法?灵脉操纵?某些精密仪器?
几点回忆重新浮出了脑海,我拉紧了帽衫的线绳,努力遏制着颤抖。我回忆起了当诅咒开始之后,我和暮光早期的几次互动。我回忆起了当初我们是怎样绝望地试图把我的存在上报给塞拉斯蒂娅公主的。书面信件根本没有用,不是记载着我的文字消失了,就是整封卷轴都在斯派克绿色龙炎的另一端化成了纸灰。
那时候,她就试过传送这个办法。通过大量的冥想和高度集中,暮光闪闪把我们俩一同传送到了她的魔力灵脉能支撑的最远距离。结果我们来到了小马镇外二里地远的位置。暮光的计划是稍作休息,重整精神,再多进行这么几次更加集中精神的爆发式连续传送,一直到我们抵达远东方向的坎特拉皇城大门。不过,这个计划在第一次传送之后立刻就失败了,因为发生了两件事:第一,首次传送之后,暮光就已经把我给忘了,就好像这行动的魔法造成的波动已经足以让诅咒开始感染她。第二,在距离小马镇二里地远的这个位置上,我只觉得像是断头台的冰刀已经劈进了我的脊梁骨里。我这辈子从没有感觉过如此的寒冷,以后恐怕也不会有。当时我直接一路狂奔回了我那时候住的地方,点了一堆史上最大的篝火。就算是这样,足足过了两个礼拜,我才重新找回了四肢的感觉。
可现在,我刚刚听说了一项实验,让超出独角兽操纵范围的传送成为了可能。既然暮光和我在传送术方面的天赋简直是云泥之别,那么,这项卓越的科学研究发展出来的成果,我有没有可能以某种方式来利用它呢?这可能性有多大呢?虽然浑身还在冰冷中颤抖,但我却情不自禁地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以相反的方式狂飙。我一定得多了解一下,我必须-
我的思绪立刻就被房子侧面传来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一开始我还以为又是可怜的云宝黛茜,都得怪这遭殃的诅咒给她的失忆症。但随后有个声音尖叫起来。“哎哟!谁在这儿盖了栋房子?”这声音太高太尖,只可能是个年幼的孩子。
“哎……?”我转过身,朝房子那边快步走去。“我能帮你吗?”
那是一只橙色的小雌驹,正坐在地上,看来她刚刚撞了个屁股墩儿。旁边还倒着一辆滑板车,轮子都还在转呢。她拽下脑袋上那顶紫色的头盔,露出了粉紫色的鬃毛,然后揉着脑门上撞出来的大包。“呃,好啊,你能告诉我地面在哪边吗?”
“就在你离开它的位置,长着草和虫子的那东西。”
“哦,谢啦。”她朝着我眨了眨紫罗兰色的眼睛。“嘿,你是只独角兽。”
我忍不住好笑。这话相当无厘头,不过也非常可爱。这孩子配得上这两个形容词。“我上次检查过的。怎么,这有什么问题吗?”
“呃,不,没什么。”她站起身,把滑板车扶起来。“只是……好吧,这里可是树林正中,我从来不知道独角兽是户外系的。”
我耸耸肩,牙齿发颤的感觉正袭上身来。不过我没打算在这小丫头面前屈服。“独角兽在魔法方面的能力等同于她的适应和变化能力。我早就熟悉了都市生活,不过我发现自己对于更加田园风格的环境也发展出了挺不错的亲和力。”
她盯着我,眨着眼睛,“好吧,对不起,我从‘能力’那里开始就听不懂了。”
我叹了口气,“对,好吧。要是你读过的字典能赶得上撞过的房子,那咱们估计就会聊得很开心了。”
“字典?哈!”她站起来,顽皮地在晃晃悠悠的滑板车上维持着平衡。“我有个最好的朋友就是这类型的!”
“那在这么好的一天里,你不和她一块儿出去的原因是……?”
“唔……”她的小脸都皱成顽固的疙瘩了。
我眨着眼睛,抬头向树梢望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芒,叶子上的露珠闪烁着。“等等,今天不是上学的日子吗……?”
“你这地方真的挺不错啊……”她跳上那辆滑板车,不紧不慢地滑过我的小屋门前,吹了声口哨。“你自己造的?”
“呃……”我有点尴尬地瞅着她,“对,实际上,还真是我造的。”
“酷……”
“你怎么知道?”
她稍稍有点脸红了,“嗯……撞大运猜的?”小雌驹伸出一只蹄子,摸过我住宅正门的木头横梁。“一个地方是不是亲蹄建造出来的,这可是能体会的出来。有一天我也打算住进我自己造出来的房子呢,那时候啊,我希望不管是住哪里,怎么活,都是我自己说了算。没有比造自己的家更好的办法了。”
“这可没有看上去那么容易,”我告诉那孩子,慢慢地跟在她后面。“这需要大量的时间,工作,还有汗水。不过,最终还是值得的。”我的笑容一直持续到良好心情消失的时候。“咳咳,那,嗯……你父母没跟你说过和陌生小马说话的事吗-”
她迅速打断了我,“完全独立自主过日子,肯定非常可怕,住在这个你不得不自己盖起来的地方……”孩子喃喃着,忽然之间,那活泼的模样变得如此沧桑而疲惫,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年,她那明亮的橙色毛皮也蒙上了一层阴霾。“不过,我觉得这也算是一种不错的伤痕了。就好像那种值得拼搏下去的伤痕那样。”
我用一只蹄子拂过自己的鬃毛,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真想知道,为什么我之前没早点儿遇到这个小家伙啊。能熟悉这镇子里的每一个生灵是我的自豪,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迈的。我一直都在为了月之挽歌的事而担忧自己,都这么多个月了。这诅咒把我的存在感消减到了和背景一个层次,是不是我终于真正和它融为一体了?
“你叫什么名字,丫头?”我脱口而出。
她抬头看着我,“嗯?”眨了眨眼睛,好像刚刚从和我一样的麻木中挣脱出来,“哦,大家都叫我‘飞板璐’。”
“‘飞板璐’。”我点头重复着这名字,朝她的侧腰瞥了一眼,发现那里缺了个可爱标记。于是我笑了笑。“不用问,看来你挺喜欢‘芭蕾舞’的。”
这挑逗起作用了。她顿时皱起了小脸,冲我吐着舌头。“哈哈哈,真好玩。如果那是我的特别天赋,那我宁可死了算了!”
“我怎么一点儿都不意外呢?”我评价道。
“我是认真的!”她跳了起来,在滑板车上重重地一跺蹄子,“总有一天,我会做些非常酷的事情来赢得超帅气的可爱标记!比如钻火圈!或者蹦极跳!或者成为摇滚歌星!不然就像是云宝黛茜那样做些能震惊天下的特技表演!”
“真的吗?你知道吗,她刚才来过这儿-”
“她来过?!”飞板璐一下子容光焕发,我惊讶地发现她的体侧展开了一对短短的小翅膀。说真的,在她因为这个名字而激动得眼睛发光之前,我都没留意到她居然是只天马,“我就知道!她在做些超级酷毙的破云特技,对不对?!”
我眨眨眼睛盯着她,这孩子到底多大了?现在还不会飞?我盯着她的小小的翅膀,视线又转移到她蹄下滑板车的轮子上。撞上我的小屋之后,她的滑板车在地上擦出了一道沟。我意识到,正是刚刚把云宝黛茜像导弹一样扔进我家的那种兴奋和冲动,又把这孩子也扔过来了。我平静地点了点头。“这个嘛,她说她在帮朋友做些科学实验方面的练习,为了帮暮光闪闪-”
“哦!哦!”飞板璐乐的直蹦,笑脸像是清爽早晨的另一轮朝阳一样灿烂。“她全都告诉我啦!会爆炸,有镭射什么的!云宝黛茜说这个实验做完,她的鬃毛和尾巴没烧焦都算走运了!”
听了这话我眯起了眼睛,然后朝她一笑。“是吗?”
“嗯嗯!”
“听起来,你有个非常勇敢的朋友啊。”
“对!难道她不……”正在兴奋地大喊大叫的飞板璐忽然停住了。沉思之中,她的视线垂落下来,盯着自己刨着泥土的蹄子。“嗯……这个……哈。我也不好说我能不能算是她的朋友……”
“为什么不好说?”
她只是继续往下讲,“可是有一天,我会像她一样勇敢。”她重新抬起了头,但是这次的笑容更加温和,也更加安宁。“然后我也要做些很酷的事!说不定,我也会知道和她一样酷毙是什么感觉!”
我也朝她笑了笑,“飞板璐……”我蹲了下来,好让我们的视线能平行相对。“告诉我,如果和另一只在你前面的小马活得一模一样,那生命中还有什么酷毙可言?”
“我……”她茫然地眨着眼睛望着我,但是在她眼中闪烁的某种东西告诉我,这话激起了她的兴趣。“我不明白,怎么会有小马不想像云宝黛茜那样呢?”
“我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对,毕竟,她在小马镇可是为自己闯出了一番名气,不是吗?”
“大名鼎鼎!”
我轻声笑着,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让自己占据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可就算如此,对于一只小马而言,想要像云宝黛茜那样,就只剩下一种活法了。虽然那也挺不错的,但是,想要活成一只完全不同的小马可是有成千上万种方法呢,而且都能非常兴奋,非常帅气啊。你不觉得吗?”
飞板璐盯着我,双目圆睁,最短暂的一瞬间,她仿佛在凝视深渊。如果她的可爱标记就在此时此刻出现了,我几乎都不敢去看那是什么样子。这孩子正面对的这个机会既光荣,又充满了痛苦。就算是我回到过去,蒙着眼睛重建我的小屋,可能都不会有她现在心里这么战栗了。
还没等她能想好怎么回应,从路弯那边就传来了呼唤声。
“飞板璐?!”在泥泞的小路上徘徊的是一只黄色鬃毛的白色雌驹。她脸色铁青,重重地跺着蹄子。“飞板璐,看在塞拉斯蒂娅之爱的份上……是你吗?!还不马上给我过来!”
“唉……”飞板璐翻了个大白眼,“乳白,你就不能消停会吗?”叹了口气,她把头盔用力地扣回头上,把紫色的鬃毛塞到下面。“我来了!我来了!”她扭头喊道。
我瞥了一眼那只离得老远的雌驹,“你姐姐?”
“切……拜托。”飞板璐笑得有些过分。“我有那么走运就好了。拜啦,小姐!”她拍打着小翅膀,我稍微有点惊讶地注视着她在滑板车上鼓动着翅膀,飞快地滑到了那只雌驹的身边。“乳白!我一直都在找你呢-”
“这话留着骗傻子去吧!”乳白训斥道,不过看样子她的恼火程度还比不上担忧的一半。除此之外,我还注意到她是一只陆马,这让我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目送她带着嘟着嘴生闷气的丫头离开了树林,朝小马镇中心走去。“你怎么没在学校?不到半个钟头车厘子就要开始上课了!”
“哦~~~拜托,乳白!我就只是走了条小路而已嘛!云宝黛茜每天都在这附近飞来飞去-”
“别找借口!除非云宝黛茜成了车厘子找的监护者,否则我不希望没谁看着你就在镇子里跟着她乱逛,也不许和任何成年小马在镇子里乱逛!听明白了没有?!”
“唉……是,乳白……”
“还有别跟我这幅态度!我是在好好照顾你,飞板璐!记得我们上次谈过的吗……”
两只小马渐行渐远,很快声音就消失了,只剩我自己坐在胡萝卜园旁边。我忽然想知道,这么多小马的生命——不管有没有遭到诅咒也好,是不是依然空白一片呢?因为我们都害怕去触碰自己的极限,特别是那些极限已经被笼罩上了我们前方的失败者或者成功者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