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如鲠在喉,低头盯着地面。我看到地上有一朵郁金香,刚才我惊恐之中把它给掉了。“是、是啊。这一早真不错。”我向他尴尬地笑着,“可、可我该上路了,我有……好多事还得做呢。”我撒着慌。
“很好。”晨露如以往一般鞠了一躬,还有点头晕。“祝你在小马镇过得开心。”
“是啊,‘天使’小姐。”仙果插嘴道。她尖锐地瞪了晨露一眼,翻个白眼就走了。
我也匆匆离开了,但离开之前没有忘记从地上捡走那朵金色的花。
* * *
总算回到了小屋之际,我重重地把木头门板在背后摔上,就好像有股混乱的海啸追在尾巴后面似的。我瘫坐在地,依然因为心跳过速而疲惫不堪。
我用魔法从鞍包里飘出了那朵匆匆收起来的郁金香,慢慢地旋转着那金色的花瓣,仔细凝视着它。这美好的时光化为纯粹的恐怖……然后,再一次重回宝贵。切换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点儿。
我真不想在心里这么可怜晨露,可我实在是情不自禁。我对猝睡症一点儿都不熟悉,尤其是长期的慢性病。不过,根本不需要多可怕的想象力,我也能看出他经常遭受的磨难有多么疯狂。毫无疑问,他成为皇家卫兵的梦想基本上是没法实现了。哪个有职业操守的募兵站官员会招募一只在工作当中随时可能倒地不起的小马?
然而,他依然坚持着那个梦想,那个在顿悟和美丽的奇异时刻诞生的梦。他生命的支柱源自一个童年的幻象,用梦幻的奇迹金线编织出来的东西。
想想看……他那颇有诗意的优雅风范为我添加了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细节。只不过是某一个寻常清晨的一瞥,一个他自己都没留意的寻常清晨,对我而言变成了无休止的重复。于是对一个身受诅咒的女生而言,这无限短暂的瞬间却变成了无限的祝福之泉。
我把那朵花放在脸上轻轻磨蹭,不由得一声叹息。感觉是那么柔滑,我忽然想起,之前在绝望中为晨露寻找脉搏的时候,我也曾短短地摸过他完美无瑕的毛皮。当他倒下的时候,我很清醒,我很理智。当时我有多害怕,这不重要。想到我就算是遭遇突**况之下,在男生身边依然能理性行事,这让我十分高兴。
可我这开的什么玩笑啊?不管我对这只雄驹的了解有多真实有多深刻也好,不管我能在多大程度上接受我们的特别之处也好,我都清楚这情况的现状。它把我重重围困,简直比我屋子里紧靠在我身边的木头墙壁还冷。
又叹了口气,我站了起来,走到角落的桌子旁边。上面有一个装满了水的水晶花瓶,不过不仅如此。我把郁金香放入花瓶里。准确地说,是和其他那些花朵插到了一起,已经差不多有二十朵了。我是大约两周前开始收集它们的,当时我的良好感觉让我产生了更加不切实际的幻想。
恍惚之中,我转过了身,盯着我的小床。几张乐谱就放在我半夜放弃它们的地方。第八乐章的作曲日复一日徘徊不前,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驽钝。我已经没借口再拖延了。整首乐曲在我脑海中已经彻底定型,四颗音石也早已附魔完毕。而且我也学会了如何在我身体周围,甚至更大的范围内正确施放防护魔法。剩下要做的一切,只是把整首曲子都写到羊皮纸上去,好让我有机会能拿去和暮光分享,确定它的标题,做些最后的研究,然后冒险开始演奏下一段这诅咒的交响乐。
然而,无可否认的是,在幸福的正午,阳光温柔的照耀之下,我家里的花朵数量比起那几页薄薄的乐谱来要多得多了。就目前来说,我忍不住猜测,在我心中填充这么多美丽的色彩是不是真的那么大错特错。因为在这之前,里面除了恐惧之外什么都没有。
毕竟,有什么颜色能真正形容在这寒冷的探索中我鼓起勇气所踏出的路途长度?我又怎么知道前面还有多少挽歌等着我去发掘?可能是十五首,也可能是一万五千首。露娜公主乃是不朽的神灵,她的统治千秋万载,这秘密的交响乐正是她在这期间创作的。一只注定短命的凡俗小马有什么希望能超越这无情的时间长度,甚至超越世代来还原这些遗作?很有可能,我今生今世都将花费在解开这些该死的乐曲上。假如我真的能实现我的目标,解除了这个诅咒,到时候我又会有多大年纪,还有几天好活?到时候,我还剩下什么可珍惜的?而本来还能有多少可珍惜的?就像瑞瑞充满诗意地提醒我的那样?
我是一只小马。生命之中,我的追求是那么幸福又那么短暂,一个诅咒就足以让它们万劫不复。这概念十分简单,我心知肚明,它荒唐到难以置信,却又强大到无法忽略。我到底花了多长时间来完成这高贵的使命?我真的是在为我自己做这些研究吗?还是为了所谓的“我自己”的想法?当我渴望的一切永远存在于无法实现的视界之外,那又是什么定义了我?
* * *
每当我的心变得非常混乱之际,我就会做一件事。当我开始怀疑我每日忙碌不休的任务,困在这个美丽但却受诅咒的小家的时候,我总是会这么做。
雀跃的音符在空中舞蹈,我坐在小马镇中心公园的长椅上,用我的心灵召唤魔力弹奏着七弦琴的琴弦,让灵魂的乐曲自琴弦之间潺潺流淌而出。我并不在乎弹奏的是什么曲子,只要是音乐就可以,只要是有节奏的就可以,只要是能让我的心为之陶醉,不是因为他就可以,不是因为他的眼睛,他温柔的声音,甚至更温柔的背景故事……
我的脸绷紧了,我使劲闭紧眼睛,努力把自己淹没在我的旋律之中。
我失败得一塌糊涂。
为什么他要在掉个帽子的时间里就告诉我那么多关于他自己的事?是我有什么东西让他能放开心胸相信我吗?那真的是我的眼睛吗?我可从没对自己的外表有多少自信……好吧,我顶多不过是只平凡的雌驹罢了,应该是吧。住在坎特拉皇城需要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之美。哪怕是暮光闪闪——基本上,她是个害羞的书呆子——也有种飘逸娟秀的美感,别的地方可是很难找到的。要是全艾奎斯陲亚的图书管理员都跟她一样——都不用刻意去打扮,估计小伙子们可都要络绎不绝地泡图书馆了,而不是去……呃……好吧,管他男生喜欢空闲时间干嘛呢。……摔角?
可是,不。我的自恋和我的音乐表演一样默默无闻。我从没尝试过让自己显得“华丽”。唉,我就从来没上过心。直到现在……
他看到了我的眼睛——金色的眼睛,和郁金香很衬——于是他想到了一位守护天使。他想到了天使?以前有谁对我说过这么真诚这么甜蜜的话吗?
不,这只是恭维话,仅此而已。毕竟,晨露根本不认识我。他看到了我的眼睛,每次以失忆为前提,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脑中一系列神经元的动作,促使他大胆地高声把脑子的膝跳反应给说了出来。我不过是他的一个错觉,就像他也是我的一个错觉一样。双方这种浅薄的迷恋连点儿有益健康的东西都没磨合出来。这一切,从头到尾,对他对我都只不过是一场愚蠢的幻想。我应该忘了它,我应该忘了它……
然而,在努力忘掉它的时候,我的努力却起了反效果。都到了让我倍感沮丧,心烦意乱,几乎都听不出自己在弹些什么东西了……或者说,突然之间,我留意到有谁在合着我的琴声一同歌唱。
我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弹奏没有停,只是为了听着那个继续随我琴声哼着歌的声音。我试着辨认了一下,忽然,从我眼前闪过了三个小家伙,在镇中心蹦蹦跳跳地玩耍,其中那个白皙的身影和瑞瑞实在是太像了。
我朝着那孩子望了过去,很显然,看到我长角的脑袋这一动,一下子就把她从梦幻般的歌唱中给惊醒了。“呀啊!”她吓得往后一蹦,内疚地站在穿过公园的道路上。“对、对不起。我打扰你集中精神了,对吗?我的大姐姐遇到这种情况总是会发脾气。”
我温和地笑了笑,依然弹奏着七弦琴。“完全没关系的,要是说有什么的话,你只是让这音乐更加和谐了。”
“真的吗?”她萌萌地尖着嗓子,和她小脸上灿烂的笑容相映成趣。在她浅紫和粉红相间的鬃毛下面披着一件红斗篷,下面还有闪闪发光的金色图案。我扫了一眼,那是一只小马驹的醒目剪影。“刚刚我听到你弹的音乐实在是太美啦,我忍不住就随着哼起来了!”
“嗯,你拥有很自然的歌唱天赋。”我说道。
“真、真的?!”这夸奖差点儿让她乐得要爆炸了。“你这么想吗?”
对她的惊叹,我眨了眨眼睛,朝她空白的侧腰瞥了一眼。于是我意识到,这孩子的这番话是多么真诚。不过,我并不打算一带而过。“当然的了!”我笑了起来。“我很乐意重新弹一遍这首曲子,好能听你再多唱唱呢!”
“哦,嗯……”她脸红了起来,充满了童稚的羞怯,在僻静的小路旁边的草地上用白白的蹄子磨着。“我不能麻烦你这么做,女士。”
我耸耸肩,“反正我们俩有谁还有别的事儿好做吗?”我只想像这样多分分心。
“好吧,我正等着我的两个朋友来呢。”她说道,“通常我这会儿正在和我姐姐瑞瑞一块儿吃午餐。”她忽然嘟起了嘴。“可现在她忙着在精品店里跑来跑去的,就为了准备什么蠢舞会。”
“关于大奔腾庆典的有趣之处。”我说道,“它唤醒了许多成年女士心中那只小雌驹,我相信你姐姐也不例外。”我笑眯眯地冲她眨眨眼睛,“如果你和她好好谈谈这件事啊,我敢打赌,你会发现你们俩共同之处多着呢。”
“哼,不用,谢谢啦。我可不喜欢瑞瑞念个没完。”
“为什么不呢?”
“好吧,就像飞板璐说的那样。她开始听起来像个吸血鬼啦!”
我笑了起来。“哦,她的确是很白没错。”
“那是什么意思?”
我清了清嗓子。“没关系。”我继续拨动着所有的琴弦,“所以,你有什么想听的曲子吗?”
她碧绿的眼睛惊讶地眨了眨。“你的意思是说,你真的什么曲子都能弹吗?”
“这能有助于丰富我的演奏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