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就开始倾诉了,我把所有的感情都向她展露出来。在泣不成声的呜咽之中,我向她坦白了一切。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一直拥抱着我,吸干了我不得不释放出来的每一声颤抖的嚎啕,抚摸着我的鬃毛,轻轻地抚摸着我,让我能安静下来。任凭我放空了内心在这可怕的地狱中度过了十五个月积累下来的每一点糟糕的情感。她是我梦寐以求的一切,一个包围着我的温暖灵魂,听着我不得不释放的每一声难以理解的呐喊,拥抱着我,关怀着我,珍爱着我,任凭我卸下那些坚硬无比但破烂不堪的外壳,倒在她怀中毫无顾忌地哭泣。我知道,我只不过是她无辜的小小世界中一点不起眼的污点而已。我知道,再过几个钟头,我就会再次变回一个奇怪的流浪汉,用忧郁的气息玷污她厨房里的温馨空气。忽然之间,那些命中注定的可怕东西全都不重要了。因为我又学到了教训,变成了一只疯小马了。哪怕是在世间一切邪恶之物的重压之下光荣地倒地不起,依然称之为大获全胜。
我重新理解了爱情的含义。就像暮光闪闪那样,我在一只小马的怀中逝去了,再次出现的,已经是一个痛苦、悲哀、伤痛都已经被洗清的纯洁之魂。于是,我终于意识到,我曾经在很多场合赠送过暮光闪闪这样的礼物。于是,内疚也被洗净了,我微笑着,沉浸在自己的洗礼之中。这样,内疚也被洗净了,我微笑着,筋疲力尽地沉入我的洗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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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在她厨房的正中醒来。我躺在两个垫子上,身上还披着两层毯子。排列整齐的烤箱释放出的滚滚热浪简直让我有点热得受不了,由此我也知道自己已经回复了足够的理智,可以重新活下去了。
透过昏暗的晨光,我眯着眼睛,看见她在厨房的另一边。她显然是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充当我忠实的哨兵,而且在这任务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睡着了。她的嘴巴张开着,表情疲惫而可爱,睡得那么香甜,那么幸福。她奶油色的脸在我新生之日朝阳的金色亲吻中闪闪发光。
舒展了一下我僵硬的四肢,我站起身来,轻轻耸耸肩,让毯子从身上滑下去。我的连帽衫早就干了。鬃毛感觉如丝一般顺滑,多亏了善良的她那温柔的抚摸。静静地走过厨房,我来到了她面前,正当我几乎就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又自己停住了。有些黯然地叹了口气,我意识到唤醒这只善良的小马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她带我进来的时间已经过去几个钟头了,而且她可不像是晨露,睡眠只会把她拖出生命的领域。当她醒来的时候迎面看到正在眨着眼睛盯着她的我,结果只会吓到她罢了。
和以往一样,我现在心里很想去感谢她,以某种方式祝福她,哪怕只是弥补她抚慰我的一小部分也好。而我也知道最好别去干些不该干的蠢事。然而,在我记忆中还是头一次,我并没有后悔当时的做法。我只是注视着她,向前伸出一只蹄子,轻轻地,满怀爱意地,抚摸着她粉蓝相间的卷卷鬃毛。
她在睡梦中蠕动,脸转向了一遍,躲进前蹄里,嘟囔着一些难以理解的梦话。我把她留在了椅子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厨房,走出了屋子,走进了那个光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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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了我的七弦琴,它就被留在昨夜我从冰冷的世界归来之后倒下的位置。上面已经粘了不少泥浆和草叶什么的,都已经结块了。我用魔法把它飘了起来,慢慢地,一次一点地清除掉那些污点,直到最终完成了这艰巨的任务。我叹了口气,把这乐器放到背上摆平稳。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什么,萌生出一种最古怪的感觉。好奇心起,我转身走向小巷尽头,离开了糖果商的家,朝小马镇的中心走去。
当我走出巷子的时候,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清晨的阳光是那么活力四射,随着这光彩夺目的世界重新清晰,我看到了那节奏的来源。泽蔻拉正在镇中心,坐在一棵树下,面前摆着一对非常熟悉的鼓。她在上面敲着俏皮的节拍。她并不孤独。
小呆和她的孩子小乖正坐在泽蔻拉身边。年幼的小独角兽面前飘着金色的长笛,随着泽蔻拉的节奏,她合着泽蔻拉的鼓点吹奏着精心练习的旋律。泽蔻拉微笑着,小呆在开心地鼓着蹄子。一大一小两只小马就这样在镇中心开始了音乐演奏。离她们几步开外,一大群年轻的小马们站在那里担当听众,他们都在这清晨的节目中满怀笑颜。听众之中,我看到了焦糖仔和风哨子,忙碌的一周送货业务之后,他们享受着难得的休息时光,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他们互相偎依着彼此的脖颈,偶尔会带着温暖的笑容互相磨蹭,倾听着旋律在他们面前起伏。
环视四周,我看到了飞板璐。她正非常活泼地和乳白聊着天,眉目间完全没有半点失落和灰暗。她们俩互相说说笑笑,甚至还开心地大笑不已。毕竟,争吵的小小纠葛比起爱的桥梁来,实在是太不值一提了。在不远处,我看到苹果杰克正满面自豪地大步走过小镇的街道,脖子上还挂着一筐新鲜的面包。小苹花蹦蹦跳跳地追着她的大姐姐跑,笑嘻嘻地发挥着脑洞,把一些异想天开的故事与长笛和鼓的背景联系起来。她们遇到了瑞瑞和小蝶。害羞的天马正穿着时尚教主骄傲地炫耀的新礼裙,脸红得发烧。远远的,我还看到了暮光闪闪,她正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和神秘博士愉快地交谈着。
没一会儿,两个咯咯笑的小小身影就跑进了我的视野里。我转过身,看着甜贝儿和轰隆在镇中心尽情追逐嬉闹,玩了好一阵子。等到轰隆追上了甜贝儿,捉迷藏游戏结束了。两个孩子在笑声中滚成了一堆毛团。不远处,两只成年小马静静地坐在长凳上,互相轻声地说着话。晨露和仙果,他们彼此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享受着充满温存和爱意的时光。当我短暂地走进他们的世界时,他们居然真的朝我看了过来……而且,朝着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意识到,我也在向他们点头回礼。不过不仅如此。那只不到十二个小时之前坠入冰冷深渊的小马已经快要消失了,相反,在她的位置上,是一只疯小马,大胆地朝他们俩露出了微笑……真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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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地方除了阴影之外我一无所见,这已经有多久了?我一直都在消耗那些善良和热情,排出的只有我困境的灰尘和废渣,这又有多久了?我应该比这要强多了。我知道,我在生活中已经亲身体验过了。而且在很多方面,我还分享了它——最后又怎么样了呢?
我之所以在这里是有目的的,这个目的要高于诅咒,而现在这目的依然存在于此,哪怕是在我最冰冷、最艰难的时刻。我并不完全是隐形的,我并不完全是一个孤魂野鬼。在我身后留下的蹄印也不仅仅是被月光吹散的浮尘。我接触到了这些小马的生活,而且已经造成了只有我能看到的影响。其他的生灵都如此盲目,我不该把这么一个不可思议的机会当做是理所应当的。
无私的小马们不求任何回报地做着无私的善行,这已经有几百年了?现在我在这里,在艾奎斯陲亚中心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中央,我知道这么多美好的事物是如何起源的。因为这个起源就是我。我知道为什么一只不会飞的小天马活得生机勃勃。我知道为什么一个农家小伙子得到了追寻生活和真爱的第二次机会。我知道为何那些原本独处而分离的小马现在却偎依在彼此的怀中享受着全新的温暖。自万物起源以来,还有哪个生灵能站在如此光彩夺目的聚光灯下,高声宣布自己就是这一切的创作者,心中毫无愧疚与羞耻,只有快乐与自豪?
是的,我身遭诅咒。但谁又没有身遭诅咒呢?我们都在投身于生命的挑战之中,对挑战的结果却一无所知。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最终从束缚我的生锈镣铐中解脱,但我知道,我已经释放了这么多的生灵,他们从不知道自己曾身受束缚,也永远不需要知道。我是如此的幸运——没错,被遗忘乃是一种祝福。只要我知道如何用它来提供帮助,帮助我自己,帮助其他小马。
我把自己当成是通往某处的大门,而我想的没错。虽然我可能是隔离痛苦的一道屏障,这又有什么可意外的呢?快乐与喜悦的潮水冲击着崩溃的未知,和另一端的痛苦压力达成了完美的平衡。从这洪荒之中获得胜利的关键,是知道如何去维护防护的堤坝,而且把一切美好而恐怖的潮流重新导向何方。
我已经去过了地狱,但我也去过了天堂。我的恐怖,我的泪水,都已经得到了平等的释放。从如此的崩溃之中归来,我领悟了一个崇高的真理。生命的温暖也许确实被某些巨大、冰冷、噩梦一般的东西所包围着。但是如果在这迷雾之中真有什么特别强大而恐怖的东西存在的话,那我敢肯定,很久以前,生命就该被扼杀了。
我的名字是天琴心弦。我还活着。总有一天,我会结束这个诅咒。就算我最终没能成功也好,我也明白我曾经实实在在地活过,而且活得非常精彩,非常温暖。压力如永恒浪涛一般,长期以来一直都在试图压垮我,淹没我,结果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失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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