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黑色妖怪让素素吓得连退好几步，厉声叫道：
“啊，有鬼啊！”
妖怪漆黑的样子以及在周身围绕着的黑气，任何一个看到的人都会感到恐惧和压抑。可是站在素素面前的时候，这个黑色的妖怪却没有什么暴戾的气息。那妖怪缓缓向前，朝素素走去，好像一只吃饱了的野兽忽然看到了迷路的人类小孩。他自己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因为好奇或别的什么原因，想要看看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只是他的存在，被他靠近的人就会感到恐惧。
黑色的妖怪没靠近素素一步，素素就会颤抖着向后退一步。可是妖怪的每一步都比素素的要大。很快，妖怪的手就可以碰触到素素的肩膀了。可当妖怪的指尖碰到素素的时候，一道金光忽然从素素的腰间迸发出来。与此同时，妖怪似乎被这道金光灼伤，发出一声吼叫，朝后退去。
素素看着妖怪因痛苦而扭曲的样子愣了一下，才从自己的腰际找出了那道金光的源头。那是在自己与泣云成亲当天，大唐皇帝赐给自己的册宝。
之前素素听泣云说过，大唐皇帝是真龙天子，代天巡狩。作为人族之主，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在大唐天子面前僭越。甚至连大唐天子御赐之物，也有了镇魔驱妖的力量。也正因如此，四海八荒中没有开化的民族，也正是凭借着天子的册封，能够平定一方妖魔，建立自己的国家。八百年前大汉王朝为匈奴赐印是如此，四百年前日本的倭王建立大和国的基础也正是曹魏所赐。而大唐赐予乐浪王与乐浪王后的册宝也具有震慑妖魔的神圣力量。
虽然素素不确定这妖怪有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但手里这方册宝却让素素有了极大的安全观。她手里紧紧握着那方册宝，长长地出了口气。素素本想着依仗手里的册宝，等泣云带人赶来救自己。可是这时，她却发现，那妖怪周身的黑色雾气逐渐散去，一个熟悉的面孔露在了素素的面前。
“你……你是，慕漱哥哥？”
素素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有着和慕漱一样面孔的妖怪，满脸写满了不可思议。
而对方大概是因为刚才被册宝的金光打晕了，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那个妖怪缓了缓，尽可能露出一副温柔的表情，说道：
“素素，我来找你了。对不起，我花了这么久才找到你。”
时隔数年，再一次看到慕漱，素素情难自已地想要扑到他的怀里。可是，这次却轮到慕漱后退了。
素素不理解为什么慕漱会躲开自己，问道：
“为什么？你不想……”
还没等素素说完，慕漱就开口解释道：
“是因为你手里的那个东西。刚刚被那道光扫到，到现在我还觉得很不舒服。相比碰那个东西，我觉得还是被你扔进池塘里来得好。”
几年之后刚一再会，就听到慕漱这样调侃自己当时把他推进池塘里的事情，这让素素有点哭笑不得。可是久违地能听到这样的调侃，却让素素没有心情去生气，心中那几份想哭的感动，也变成了有些奇怪的笑容。
素素把自己的册宝扔到地上，伸出手，说道：
“现在慕漱哥哥可以不用躲开了吧？”
慕漱也点了点头，上前把素素拥在怀里。他轻轻地摸着素素的头，说道：
“你长高了好多。”
素素的脸在慕漱的怀里蹭了几下，说道：
“可是慕漱哥哥却一点都没有变呢。对了，这里不是距离你的本体很远吗？你找到这里来没问题吗？”
慕漱看着素素的眼睛，回答道：
“虽然因为距离的原因，我现在弱得很。不过进到皇城之后，我感觉自己的力量有稍微变强了一点。所以不用担心我。”
两人谈话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素素扔掉册宝之后，黑气又开始慢慢在慕漱身边聚集起来。而这个时候，慕漱又忽然感觉到一阵头痛，下意识推开素素，用手捂住自己的头。
看到慕漱异常的样子，素素有些紧张地说道：
“慕漱哥哥，你怎么了？”
虽然慕漱看上去很是难受的样子，但还是尽可能摆出一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样子，说道：
“我没事。最近经常有些头疼而已。大概是因为离本体太远了，才会有这种情况。”
尽管慕漱这么说，但素素还是看出来那股黑气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重新把慕漱包裹起来。就在这时，一个男人铿锵的声音赫然划破夜空：
“你是什么人？快点离开素素！”
素素循声望去，原来是泣云和吉达带着侍卫赶到了御花园。泣云和素素四目相对的时候，泣云便作势要上前，同时说道：
“素素，快离开那个妖怪，到我身边来。”
但是泣云却被吉达拦了下来。吉达说道：
“大殿下，你不要过去。那妖怪可能很危险。”
但泣云却一把推开吉达，说道：
“那我就更要过去了。我不能看着素素一个人在妖怪边上。”
吉达叹了口气，说道：
“大殿下留在这里，我会保证素素的安全的。”
话音未落，吉达便拔出剑，朝前走去。可泣云却下意识地拉住了吉达。吉达扭头看向泣云，嘴角微微上扬，说道：
“怎么？大殿下是不放心我，还是担心我也会陷入危险？”
这个时候还在开玩笑的吉达让泣云不满地皱了下眉头。但泣云还是连想都没想，说道：
“废话，当然是担心你。你一个大男人，不要因为我喜欢素素而吃醋好不好？”
泣云和吉达的互动让素素甚至忘记了现状，沉浸在看两个帅气的男青年互相担心时的想入非非中。素素大概也知道这种爱好有点奇怪，所以轻轻咬着自己的舌尖，好让自己的表情别太过分。不过吉达的拔出的剑锋还是让素素很快回到了现实。
素素赶忙绕过慕漱，做出一副保护慕漱的样子，说道：
“泣云，吉达，你们两个听我说。他不是……”
但还没等素素说完，泣云就焦急地朝她喊道：
“你这个笨蛋，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趁那个妖怪还没有动作，抓紧过来，我会保护你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他……”
素素想继续解释，但这个时候她忽然发现，慕漱周身的黑气竟然已经蔓延到自己脚边，正在试图把自己吞没。而泣云看到这一幕也再也顾不得什么，一把推开挡路的吉达，朝素素冲去，同时还低声嘟囔了一句：
“真不让人省心。”
或许是因为察觉到冲来的泣云，刚刚还因为头痛而没有任何动作的慕漱忽然转过身来，双眼在黑气中发出摄人的寒光。他从后面紧紧搂住素素。
素素有些惊愕地扭头看向慕漱，但还没等她说出什么的时候，那道黑气便将她和慕漱一起吹到了天上，朝远离王宫的方向飞去。
当素素的双脚再次落在地面上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慕漱带到了一个山洞。虽然从素素的视角看，她并不知道在自己是怎么被带过来的，但是从泣云和吉达的视角看，那团黑云的运行轨迹看得十分明显，只是追不上而已。
落在地上之后，素素花了一点时间平复自己的心情。尽管她对眼前这个颜色不正常的慕漱没有任何恐惧，但突然被带着，从天上高速飞行了好一段距离，任谁都得缓缓。只是当素素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后，她才注意到慕漱的状态并不好。
原本环绕着慕漱的黑气十分平缓，就像烛灯外的一层纱罩。但此时此刻，那团黑气却开始扭曲起来，而慕漱的状态看上去也变得越来越差。那团黑气似乎在侵蚀慕漱。
看到慕漱现在的样子，素素有些担心地问道：
“慕漱哥哥。慕漱哥哥？你怎么了？”
看得出来，慕漱正在努力压制那些黑气带给自己的负面影响，勉力维持着正常的声音说道：
“我、我还撑得住。只是……需要点时间……来调整。”
虽然慕漱这样说，但素素也能听得出来，对方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才这样说的。但实际上，就算素素知道这只是对方为了让自己放心才说的，但自己也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帮到慕漱。此时此刻，她能做的只有从身后轻轻抱住慕漱。然后轻轻地说道：
“无论需要多久时间，我都会等慕漱哥哥的。”
或许是素素这样做真的有压制黑气的作用，但也或许是素素这样做，坚定了慕漱对抗黑气的意志。很快，已经变得紊乱的黑气又回归了之前的平稳。状态安定下来的慕漱轻轻抓住素素环抱在自己身前的双手，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说道：
“谢谢你，素素。”
然后慕漱转过身来，看着曾经和自己一起度过了好几年时光的少女。曾经，她只是一个喜欢在山林里跑来跑去的傻丫头，脸上脏了也只会随便用手蹭一蹭。但现在的素素却穿着着华丽的丝绸一副，曾经的素颜也已经被脂粉、唇红和眼影所覆盖。
一时间，慕漱的心里竟然多了几分隔阂感。哪怕是活了几千年的树妖，慕漱也很难说清，这份隔阂感到底是来源于这几年的分离，还是因为素素脸上今时不同往日的装束，亦或者两者截然。
转过身来后，慕漱紧紧盯着素素，这样想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反而是站在原地的素素，一脸久别重逢的微笑，等着眼前的慕漱哥哥说些什么。但等了好久，慕漱都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于是素素才主动开口道：
“怎么？慕漱哥哥这样看着我，竟然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如果慕漱哥哥不说的话，那我……”
“我……”
还没等素素说完，慕漱终于还是开了口。但从神情中看得出来，慕漱还有着不小的犹豫：
“我不知道现在说这些合不合适，但是，我们回去吧？”
听到最后五个字，素素的脸色明显一沉。尽管素素想要露出一个和刚刚一样的恬静微笑，但是她发现自己的双颊却沉得如同灌了铅。她试了几次，但都没有成功给自己挂上微笑。最后她只好放弃，直接说道：
“可是，那个村子已经没了。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可是，你说过……”
一时间，慕漱想起了当年素素跟自己说过的话。那孩子曾经说过要和自己成亲，哪怕跟自己一起生活在山里，甚至还说要靠双手来养活自己这个树妖。对于一个寿命长达千年的树妖来说，这些话好像就是昨天才说过一样。但对于一个凡人来说，这确实好几年前的傻话，时移世易，其中又有几分能做得了数？
慕漱大概并没有想这么多，但是他还是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只是看到素素现在的样子，虽然没有了当年的素颜，但却过着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最后，慕漱也只是缓缓垂下眼皮，说道：
“也对。你在这里生活看来是蛮好的，又何必离开？”
接下来，两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一段时间之后，素素才终于收拾好心情，主动开口：
“我们不说这些了，”
大概是人相比于树妖而言，更加难以忍受尴尬的气氛，所以素素才主动转移了话题：
“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啊，”慕漱有些笨拙地应了一声，感觉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愣了一下，才说道：
“就像往常一样，春天开花，秋天结果，冬天落叶。只是没有了你的陪伴，这几年无聊极了。到了秋天也只有些讨厌的鸟或其他的动物来吃我的果子了。”
素素轻轻笑了笑，说道：
“那真是有些可怜那些鸟和小动物了。你的果子难吃死了，就算熟了都涩得很。”
被这么一说，慕漱在素素眼里竟然有些脸红。哪怕被黑气环绕，慕漱还是像个孩子一样抢白道：
“才没有！而且最近几年我的果子变得好吃多了！”
素素则是露出一脸不信的表情说道：
“我才不信你。认识你的第一个秋天，你就说你的果子很好吃。结果多少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虽然两个人简短的斗嘴让彼此都找回了当年的感觉。但是很快，两个人又再次陷入了沉默。原本几乎天天都能见面的时候，天天都能聊天的时候，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但经过了几年的分别之后，本来应该都有着很多的话等着对方的，但此时此刻却没有了什么话题。
这次的沉默比上次的沉默都要长，而打破这次沉默的并不是素素，也不是慕漱，而是从远处传来的吉达的声音：
“素素！你在哪里？素素！听到的话就回应一声！素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