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小舟不知漂浮在什么地方,而在船上,坐着的是簇英和吉达。簇英手里那这个小杯子,也不知道里面是酒还是茶。他一边把玩着那个杯子,一边看着远方的风景。良久,他才开口说道:
“怎么?最后我的弟弟还是对你下手了?没想到连你他也会狠心清理掉,不愧是最后抢到王位的家伙。”
簇英很放松地坐在船上,双腿舒服地伸展着。与其相衬托的是吉达十分规矩的坐姿。吉达的手里也拿着一个杯子,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你误会泣云大殿下了。他一直对我很好,只是遇到一个闯入王城的妖邪。我没有打过,还受了重伤,最后就到这里来了。”
“哈哈哈,”
簇英忽然笑了起来,而且笑声越来越放肆,说道:
“哈哈,你可真的要笑死我了。堂堂乐浪第一的武士竟然会输得这么惨?哈哈哈哈哈!”
面对簇英的嘲讽,吉达并没有生气,只是安静地把杯子里的东西喝掉。而稍微收敛起笑意的簇英则接着问道:
“那然后呢?那个妖邪把泣云那个臭小子怎么样了?也除掉了吗?”
吉达摇了摇头,说道:
“那倒没有。好像是因为唐国那边给的金印,妖邪被他很轻易解决了。”
“噗,”
这一下子簇英又被逗笑了:
“这个可比刚刚好笑多了。把你送到这里来的家伙竟然被泣云轻易解决了。你不觉得丢脸吗?啊,我都替你感到丢脸。”
吉达只是叹了口气,说道:
“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丢脸的。只要泣云没事,就比什么都好。”
听到这话,簇英忽然变得有些生气,把杯子狠狠砸在了船板上说道:
“你这家伙,真是气死我了。泣云那家伙到底有哪点好?能让你对他这样。而且,就连那个叫素素的女孩都这么喜欢他!”
吉达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说道:
“大概是因为可爱吧。泣云他虽然有些喜欢冒险,但很正直,也很温柔。”
簇英不满地皱着眉头看向吉达,说道:
“所以,可爱就是你当时抛下我,而选择支持泣云的理由?”
这次反而轮到吉达露出了笑容,说道:
“怎么?你吃醋了吗?”
簇英则是很坦率地答道:
“是的,我吃醋了!本来你我才是青梅竹马,结果十二岁那年,那个家伙被接回宫里来之后,你就直接成了他的小跟班。这让我很不爽!”
吉达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感慨簇英的小孩子气。然后他扭过头,看向小舟一旁他们两人的轮回之树。明明是两个人,但是他们的轮回之树已经生长到了一起,成为了一体。
当吉达把视线挪回到簇英身上的时候,他的脸上挂着一抹微笑,说道:
“别这么小气啊。你我还有不知道多少世可以在一起,但我和泣云只有这一世可以在一起。你就稍微理解一下吧。”
簇英生气地扑倒在吉达身上,揪着吉达的领子,说道:
“我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被压在身下的吉达并不生气,只是轻轻摸了摸簇英满是怒意的脸颊,说道:
“这也是你可爱的地方。”
被吉达这样一说,簇英竟然脸红起来。他从吉达的身上起来,嘟囔道:
“你这家伙真怪。”
吉达也跟着直起身子,问道:
“已经不生气了吗?”
簇英则似乎耍赖一般说道:
“怎么可能不生气?作为补偿,下一世你要做我的仆人!”
吉达看着簇英如此小孩子气,不觉笑了起来,说道:
“好,下一世我做你的仆人。”
而簇英不依不饶地继续强调道:
“我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的仆人!”
吉达的笑意更甚了,轻轻捏了捏簇英的脸颊,说道:
“好,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的仆人。”
而在现世,素素和泣云从山村回来之后,便一起过上了平静的日子。无论是簇英的事情,吉达的事情,还是慕漱的事情,他们都没有再提过,但却一直藏在彼此的心中。
后来,素素给泣云生了一个孩子。而泣云虽然作为乐浪的王,但除了素素没有再碰过别的女人。
后来,素素生的孩子被立为了王储。
再后来,泣云去世了。泣云和素素生的孩子成为了新的乐浪王,同样获得了大唐所赐的册封金印。
新王的登基典礼结束后已经有几个月了。夕阳垂暮,春风和煦,素素站在御花园里,眼前还是那棵榕樱树。只不过此时的素素头发已经斑白,脸上也出现了皱纹。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棵榕樱树,一言不发。直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
“母后,您又在看着这棵树了?”
素素并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那是自己儿子的声音。素素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同样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您是不是想念父王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素素才开口,缓缓地说道:
“是啊。但不仅仅是你的父王,还有很多很多人,还有很多很多事。”
说完,素素忽然转身,看向自己已经出落成英俊倜傥的年轻王者的儿子,素素开口说道:
“我想离开王都,回到我曾经出生的那座山里去生活。”
忽然听到素素这么说,新王愣了一下。但很快,他便说道:
“孩儿知道了。如果母后已经决定了,孩儿一定会帮母后完成心愿。”
于是,按照素素的想法,在曾经慕漱的那颗榕樱树旁开了一块空地,建立了一个小庭院。而慕漱留下来的树桩并没有被清理掉。相反,素素命人用金银在树桩上打造了一棵新的榕樱树。而在这棵榕樱树的每根树枝上,都用各式的宝石和玉石装点,做成树叶和榕樱花一样的样子。
从那之后,无论春天、夏天、秋天还是冬天,这棵榕樱树的花朵便不再凋零,四季常开。但是,当榕樱树再度盛开之后,素素还是没有等来慕漱的身影。她一个人守在这里,一年又一年,一个春天又一个春天。但是慕漱始终没有来。
在这段时间里,陪伴素素的之后她曾经种下的那根慕漱的枝丫。当素素重新回到这座山里的时候,那棵小树就已经长得有房子那么高了。而当素素在这座山里逐渐走向自己生命尽头的过程中,那棵小树还在不断的成长。好像素素的生命力都给了那棵小树一样。
在这段时间,素素不时会听到王都那边的消息。比如自己的儿子迎娶了漂亮的王妃,比如自己孙子的诞生,比如王位的又一次交替。但是素素一直没能等到她想要再次见到的人。
终于,素素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她躺在自己的床上,病痛已经让她无法离开床榻。明明又是一个春天,明明到了去看榕樱花盛开的日子,但素素却只能躺在床上,等待着最后的终焉。
当她感觉到自己眼前的世界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一个身影,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素素的床边。那个身影的到来让素素拼命睁大了眼睛,已经满是皱纹的脸上满是惊愕的表情。她努力抬起已经长满白发的头,从干瘪的喉咙中发出沙哑的声音。那声音如此沙哑,语气中却充满了希望:
“慕、慕漱哥哥,你来……接、接我了?”
那个身穿白衣的身影轻轻抚摸着素素的脸颊,说道:
“是啊,我来接你了。这段时间,你老了好多。”
素素的嘴角轻轻抽动,露出了微笑的表情:
“是、是啊……已经好几十年了。我老了,可是慕漱哥哥却一点都没变。”
终于,那个白色的身影在素素的视野中变得清晰起来。慕漱把素素扶起来,说道:
“你忘了吗?我可是树妖啊,怎么会变?来,我们走吧。”
这句话似乎给素素已经濒临崩溃的身体注入了新的能量。她努力的从床上坐起来,穿上鞋,在慕漱的搀扶下,一步步朝门外走去。
每当素素迈出一步,她脸上的皱纹便会少去一根,她的头发也会变得稍微黑亮一点。她牵着慕漱哥哥的手,一点点走到门外,走过院子里的池塘,走到院子外面,再走到那棵用金银和宝石做成的榕樱树。
两个人站在树下,慕漱扭过头,看向素素。此时的素素已经变回了曾经的模样,变回了曾经那个满山跑的野丫头,变回了那个会把慕漱哥哥推进池塘,看对方笨拙地扑水的样子。慕漱的声音就像一张温暖的大手,轻轻抚摸着素素:
“这是你为我造的榕樱树吗?”
素素点了点头,天真如银铃的声音再度想起:
“对啊。你曾经说过,只要春天开花的时候,你就能回来。所以我就想,既然你自己没有办法开花了,那就让我来帮你开花。你看,那些红宝石做成的榕樱花,是不是跟你的花很像?”
慕漱并没有抬头看树上的假花,而是一直看着身旁的素素,说道:
“你还真是个傻丫头。明明都做了太后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异想天开。”
素素也看向慕漱,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
“可是我最后还是等到你啦,这就够了!不过,慕漱哥哥是怎么又复活的?”
慕漱带着素素朝一旁那颗较小的榕樱树走去,说道:
“还记得你当时把我的枝丫种在地里吗?那虽然只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但也算是我的某种传承。这么些年过去了,新的榕樱树长大了,新的我也就可以再次凝成人的样子。所以我还能回来,还是多亏了你呢!”
慕漱话音落定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那棵榕樱树下。虽然这棵榕樱树比起慕漱原本的样子,还是笑了很多。但此时此刻,这棵树的每一根树枝上都开满了绽放的榕樱树。
当慕漱再次把目光放在素素身上的时候,素素已经变成了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样子。那张可爱的小脸,让慕漱回想起了当时她因为被野狗围攻,而坐在地上大哭的样子。此时年幼的素素正瞪着大眼睛看着慕漱,似乎没有听懂慕漱刚刚说的是什么。但是慕漱此时也不在意那些事情了,只是对着素素笑笑,说道:
“我们走吧,素素。”
而素素则抬着头,问道:
“我们要去哪里啊,大哥哥?”
慕漱把素素抱起来,让素素骑在自己的脖子上,说道:
“我们要回家咯!”
说完,慕漱和素素便一同消失在了盛开的榕樱下。
那天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素素,也没有人再见过慕漱。只是同一天,在乐浪王都,那个曾经见证泣云和素素成亲礼的巨大佛像上,开满了粉红色的榕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