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莉，暂且停战怎么样？”
青年的声音从下方远远传了过来。
“停战？”
米莉眯起了眼睛。她对此当然不意外，不论怎么看这时候都是她占优势，继续战斗下去死得只会是那群魔法少女。
只是，那个男人这种时候停战是要干什么？难道是想求饶吗？
不，不可能。这个叫赵纯的家伙不可能看不出来她和木下杏之间不死不休的架势。而且她和这个男人也没有任何交情，顶多是一起战斗了一会而已……或许要再加上一袋巧克力棒？不，求情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行得通的！
米莉一边思考着，一边皱着眉看向下方。
“喂，这时候突然说话，是想要干什么？事先说好，就算再怎么求饶，我也是不会留手的！”
「顶多留个全尸而已——如果能做到的话。」
米莉颇有些恶劣地想着。
“不，当然不是求情。在这种悬殊的力量对比下，我想，求情也是没有用的吧？”
下方，赵纯回答的语气很平静，一点也看不出刚从足以致命的攻击中生还的样子。
“呵，那当然了。”
听见赵纯的话，米莉高高扬了扬下巴。从遇到木下杏起她就总在吃瘪，这次可算又有机会找回场子了。
一想到这里，再看着木下杏此时的惨状，米莉一双红眸不禁愉悦地眯了起来，下巴也扬得更高了。
“嗯嗯，是啊，可算又有机会找回场子了。”
颇为认真地点着头，赵纯像是附和米莉的想法一样说道。
“哼哼，对啊，可……等等，你什么意思？”
刚想要得意洋洋地回话，米莉却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她在心里想的时候可没出声，这男人是怎么得知她的想法的？
读心？还是别的什么能力？
米莉有点发懵。
“只是看表情而已。”
赵纯的语气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米莉的兔耳朵都竖了起来。
看破了！
她的心理活动，被这个和木下杏一起的男人看破了！
心中莫名地警铃大作，米莉总觉得再继续和这个男人说下去，就要失去什么宝贵的东西了！
“你这家伙！如果只是想愚弄我的话，大可不必如此！”
“只、只要做好被碾成粉末的准备就可以了！”
或许觉得自己的话太过没有威慑力了，米莉又气势汹汹地补充了一句。
她竖着耳朵看着仍是一脸淡然，好像丝毫没有为现状担心的青年，心中竟有些没底了。
「……说起来，上次的暴食魔女，虽然不知道具体方法，但好像也是这家伙干掉的来着？」
「身上的铠甲几乎碎了一半，右手的臂甲也不见了，放出的魔力波动也是肉眼可见的弱，简直像只被踩扁了的黑色蟑螂一样。」
「这样一个战斗中会立马被判死刑的家伙，到底哪来的胆量出头的？」
「总不能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吧？」
挑衅她的敌人弱得可怜，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轻松碾碎，让米莉的心中满是疑惑。
她眯着眼看着脚下如蚂蚁般渺小的敌人，忽地感觉目前的情况有些矛盾，就像猜谜时遇到了无法解出的难题一样。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凭借这样弱小的身躯，面对不可战胜的敌人……
被施加的恶意仍在心底涌动着，可困惑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米莉感到了一阵没来由的心慌。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奇怪，居然有点烦恼。
「嘁，不就是失忆吗，早该习惯了！在这种时候又算什么？！」
恼恨于自己这不合时宜的失态，米莉暗自咬着牙。
「又大意了！就不该听这个男人说话的！」
总是被他说服！太不争气了！
好不容易从困惑中回过神来，米莉定了定神，下定决心，举起一只手，就要向夏琳下达攻击的指令。
下一刻，心跳却猛地一滞。
空洞的感觉自心口蔓延开来。
绝望与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米莉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在哪里体会过这种感觉。
「到底在哪里呢？」
疑惑，不解，诡谲的谵妄开始在眼前浮现。在她心底，无人能听到的绷断声就接连响起。——献祭的代价在这一刻终于显露了出来，月之魔女在她心灵中布下的枷锁本是为了防止她转化，如今却已变得脆弱不堪。在浑浊思绪的横冲直撞之下，那些枷锁一道道地碎成了点点银白。
某些隐藏于记忆深处的东西拼命想要从空洞中冲出来，它们大声抓挠着、咆哮着，形貌扭曲又可怖。那是绝望所化成的诅咒，是魔女的根源与本质。
混乱杀意悔恨痛楚……
涌动的恶意终于抑制不住，视线开始莫名变得模糊。眼前闪过了一幅幅杂乱不堪的画面，被侵蚀一般缠绕着混沌未明的色彩。虽然难以辨清画中的内容，可米莉却在那些杂乱的色彩中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眷恋，就好像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一个傻瓜，也曾为她做出过如那个男人一样愚蠢的举动。
“……那是谁？”
米莉茫然地问出了声。
那是她的……
“妹妹？”
空白中浮出了一个词汇。
但是，怎么可能？
哪怕是忘记了一切，米莉也清楚地知晓，自己从未有过什么妹妹。她只有一个自称为“哥哥”的奇怪姐姐而已。
……虽然如此，但这些画面实在是太过温馨，让米莉忍不住想要去探寻更多。一点点沉入其中，就像是沉入无光的水里。接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剧痛猛地袭了过来。可怕的刺痛感自大脑深处传导而出，像是有荆棘缠上了脆弱的神经，就要将她的双目扎穿。血顺着眼眶流了下来。
“啊啊……好痛，好痛！好痛！！”
痛觉如尖刀刺进了女孩的脑海，温馨的感觉消失了，被硬生生从心底抽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那不是心头放着大石的感觉，而是更绝望，更黑暗，更令人无力的感受，就像在大海上孤身直面成型中的风暴。
恐惧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几乎令她窒息。
一束光投了过来。
远远地，好像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米莉，你还好吗？”
混沌中，温和的声音就像是黑暗里的光，刺破了压在米莉身上的恐惧，将她自深海之中捞起。她如溺水之人一般紧紧地抓住那束光，奋力挣扎着，终于是从黑暗的回忆里逃了出去。
冷汗浸透了全身，米莉瞪大着眼睛，扶着手杖吃力地大口喘息着。
“咳、咳咳……去死、去死、去死！”
“不要……”
不知在低声诅咒着什么，米莉的脸上满是惊恐。她下意识想要蜷缩，可是四周空寂，没有能赖以躲藏的地方。她只能又抬起头来，惊惶的眼神四处彷徨，却与一道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是一双如银河般温沉的眸子，深邃的黑瞳令人安心，就像是近晓的夜空。
视线一点一点上移，那名青年好看的眉毛皱起，眼底流露出的是某种让人看不懂的决意。
那决意要保护的不是她，米莉向来知道。
可是……
相顾无言，她莫名地呆了呆，对眼前之人的杀意忽然弱了下去。
「……怎么回事？」
米莉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的心情确实是变好了一些，甚至还有点雀跃。恶意的浪潮退去后，她心中竟像在隐隐期待什么一样。
「期待……什么？」
自苏醒以来从未体会过这种情感，米莉又是一阵茫然无措。
头顶细长的兔子耳朵微微颤动，米莉盯着这个在她陷入谵妄时出声的青年，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我的痛苦，他看出来了吗？」
「他说话……是为了救我吗？」
脑海里忽然蹦出了奇怪的想法，吓得米莉连忙摇头，把这个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可是要杀掉他们的，怎么可能会想要帮我！……那种傻瓜，有清水桃子一个就够了！」
在战斗中小心着不让夏琳攻击到清水桃子就已经够费力了，难道还要再多出一个不能伤害的人吗？
而且要是不能伤害这个家伙的话，岂不是连木下杏都要保护了？
「蠢！好蠢！太蠢了！」
努力甩着脑袋，好像要把内心不停涌现的各种想法给甩走一样，米莉的脸变得通红。月之魔女施加在她身上的「锁」已经全都碎了，在失去心灵枷锁的束缚后，女孩的精神状态愈发不稳定了。
「情绪，有些不受控制了……」
「不，不可能！区区情绪而已，还左右不了我！」
内心一阵恍惚，从自我怀疑中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米莉费力地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当前。她握了下手杖，给自己打了一剂定心针——在力量的绝对优势下，再怎么迟疑也不会导致失败的。
绝对！
“喂——那只黑色蟑螂。虽然不知道刚刚是怎么了……但是，如果你有什么遗言的话，就尽快交代了吧！不过我可是一个字都不会听的！”
米莉虚张声势般地高扬着头颅，貌似傲然地俯视下方，用尖尖的下巴对着赵纯。
她没敢让赵纯看自己的眼睛。
“……遗言吗？”
不知名材质的巨大碎块上，赵纯将木下杏护在怀里。他仔细观察着蝶形魔女头上的白发女孩，见她从那种不稳定的状态中稍微恢复了些，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对米莉说的话，其实是附加了魔力的。
刚才他看出米莉的表情有异样，又发现女孩心口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黑色空洞，就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
目前遇到过的、已经转化完成的魔女，都会有这样一个空洞。
这空洞代表了什么，赵纯不得而知。但若将此作为判断半魔女是否即将转化的标准，目前看来却是可行的。
因此，在已有一个难以战胜的魔女这一前提下，面对很可能转化的米莉，他选择了果断出言打断。
只是，远望着看似神情高傲，兔耳却在一直不安摆动的白发女孩，赵纯眼角莫名跳了跳。
“杏，你到底在我的声音里附加了什么？”
赵纯低声问怀里的女孩。
“啊？……就是普通的能让声音直抵心灵的魔力啊？”
天见可怜，木下杏可是经常用这招戏弄同学的，绝对没加什么奇怪的东西。
再说了，要是魔力有那种功能的话，她早就对赵纯用个透彻了！
瞧见兔耳根都红透了的米莉，木下杏眼角也在微微抽搐。她总觉得事情发展的方向好像有些不对劲。
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后，接下来难道不应该是她与赵纯珠联璧合，使出合击绝技，畅快地击败“大反派”吗？
眼下又是什么情况？
“不过，也没差。”
赵纯的声音传到了木下杏耳朵里。
“也没差？”
她抬头望着赵纯的下巴，有些不明所以。
“嗯。”
赵纯微微颔首。紧了紧怀中的少女，他暗自估算着时间，抬起头，望向上方。
“米莉，虽然可能有些冒昧，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绝非遗言。”
“……绝非遗言？”
米莉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赵纯会说这样的话。她杵着充分发挥了本来职能的手杖，费力思考了一下，这才犹犹豫豫地道：
“居然还能这样，真卑鄙……那，不是遗言的话，你说吧。”
“啥？”
木下杏一脸吃惊。
赵纯也是愣了愣，好不容易才把准备好的说辞全吞回了肚子里去。
“咳，我的意思是……”
他看着这个每天和木下杏她们一起上学的白发少女，认真地说道：
“米莉，身为同班同学的你们，比起不死不休这一选项，其实还有更好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