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班同学？”
米莉疑惑地看着赵纯。
“啊，是啊，同班同学。但那又怎样呢？”
她歪了歪头，冷笑道：
“不过是一起上课的陌生人而已，在一个班级又怎样？连我喂的猫都比那些所谓同学来的亲近。”
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自己的白发，米莉眯起了鲜红色的眼睛，显然对赵纯的说辞不太满意。
“作为同学，若是不一开始就主动接触，到毕业时或许确实只是一群熟悉的陌生人——我当然同意你的观点。”
赵纯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米莉却皱起了眉毛。认可她，这是什么意思？如果这个男人只是在一味认同她的话，那也太无趣了。早知道就不该和这些家伙浪费时间的。
略微犹豫了一下，她抬起手，准备让夏琳把这些家伙打晕过去。
下方又传来了声音。
“但是，如果以学校和课堂为平台，时常与大家谈论兴趣的话，友谊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赵纯的声音并没有什么波动，很谨慎地不去刺激米莉的精神状态——他知道自己说的话无异于在地雷阵中蹦迪。在这种情况下，一点的情绪波动都可能继续米莉魔女化的进程。但是他也很清楚，如果能合理地抓住米莉暴露出的弱点，利用好她因魔女化而产生的心理漏洞，就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这一场战斗。
「……决不能让那群孩子的双手染上鲜血。」
这是他庄重许下的承诺。
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赵纯直视着上方准备下令的白发少女，话语里失去了先前的温和，忽然变得锋芒毕露。
“——米莉，你很想交朋友吧？”
不带一丝迷茫，没有的丝毫迟疑。以问句下达了斩钉截铁的判断。
明明此刻赵纯才是身处下位的那人，他的神情、语气，却给了米莉一种难言的感觉。不是蕴含着敌意的压迫，不是饱含着期待的劝诱，而更像两者的结合，像一种会在某时某刻凭空出现的平平无奇的训诫。
就好像……
米莉费力思考着自己在何时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夕阳、霞云、铁栅门。
喧闹、人群，还有孩子们。
米莉想起来了。
从刚才开始，赵纯和她说话的语气，就好像……就好像放学时，与自家孩子闲聊的家长一样！
她愣住了。
“哈？!你在说什么？开玩笑，我可是半魔女！是怪胎、异类，魔法少女的公敌！怎么可能会想要交朋友！”
交朋友这三个字，简直是在拿着尖刀血淋淋地往她心窝子里插！
她可是掌握着魔法的米粒大人，是能令小儿止啼的恶役！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会想要区区什么朋友！
这家伙，是把她当做只会哭闹的小孩子了吗？！是在嫌弃她麻烦吗？！
……该死，可恶！要论麻烦程度，那个天天在一堆家长面前堂而皇之占自家男人便宜的木下杏才是真正的麻烦吧！
可笑至极，她米莉可不是什么渴望爱的小朋友，怎么会被这样幼稚的言论击败！
“可恶……！”
米莉被赵纯这丝毫不顾及她脸面的言论气得够呛，红着脸跺着脚，恨不得立即拜托夏琳把这群看笑话的家伙全都扫到垃圾堆里去。
面对米莉此等表现，木下杏自然已经是高高挑起了眉毛，扯着赵纯的手准备做拼死一搏。可当她抬头看时，却发现赵纯的嘴角竟然微微扬起，那样子仿佛是个看到猎物进入了包围圈的猎人，令木下杏着实摸不着头脑。
“喂，那家伙都要发癫了，你还在笑什么啊？”
木下杏捅了捅赵纯的腰。
“嘘，噤声……”
赵纯只是冲她眨了眨眼。
随后，他抬起头来，直视着米莉，温声道：
“怪胎、异类、魔法少女的公敌——米莉，在学校里，从未有人如此称呼过你吧？哪怕是曾与你敌对的杏她们，也从未这样看待过你，不是吗？”
“哈？！难道没有吗？我才……额……”
米莉正气急败坏地高声质问着，却忽然沉默了。
且不论木下杏对她那时有时无的“敌意”，就单谈其他知晓她真实身份的魔法少女，好像还真没有刻意去敌对她的。
蓝原莓也好，星宫梨奈也好，都没有把她视作什么不同的异类，只是把她当做“步入歧途的孩子”看待而已。先前合作时的聊天也真的很愉快……
还有清水桃子那个圣母心，居然真的会去同情一个敌人……
比起维斯那个总是故意躲着她的家伙，在上学的时候，会与她正常谈笑的魔法少女们反倒更像家人。
“……不对，才不是这样！”
嘴上仍在不依不饶地反驳着，米莉却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有点发不出声。
「为什么呢？」
米莉不愿去想。她总觉得要是去深想的话，那十分宝贵的东西就要守不住了。
透过残破的目镜，赵纯看到蝶形魔女头顶的白发女孩脸色愈发红润，心知自己的策略已经奏效了，便趁热打铁道：
“米莉，桃子她们其实一直都想和你成为朋友的。”
他神色诚恳，眼神真挚，从中丝毫看不出说谎的痕迹。实际上，他也确实没说谎——清水桃子有时会偷偷上网找他聊天，在聊到米莉的时候，总是感叹要是早些遇到这个女孩就好了。
清水桃子确实是一直想和米莉成为朋友的。
只是，面对这只上学时还能交流交流，一到放学就立马跑得无影无踪的小兔子，哪怕想要让关系更进一步也不可能。
「那孩子的心……一直排斥着与他人交汇呢。」
清水桃子是这么说的。
可在木下杏平日里放学时的言语中，在清水桃子一点一滴的描绘中，赵纯慢慢勾勒出了名为米莉的女孩的画像——那是一个渴望友谊的孩子。
渴望友谊，却不知如何表达。因失忆导致的空缺在她的心中长久存在着，固执地吞噬着一切探来的友好与善意，将她紧紧包裹在孤独的壁垒里，警告着自身的与众不同。
「那个白头发的家伙觉得她是个异类。」
木下杏对赵纯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难免带了些同情。她知道那种蓄意将自己孤立的感觉。那是一种自我处罚式的感受，宛如向自己身上扬鞭的苦修士，或许是希望藉此偿还些什么。
“米莉，你并不是异类。你和夏琳都不是。”
赵纯说话的表情变严肃了些，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对这个孩子很重要。
“失去的记忆就像项链上丢失的宝石，它虽然珍贵，却不会影响你善良的本质。你的好心，你的善意，都在如金子般闪闪发光。”
“白色的兔耳也绝非异类的象征——那是与诅咒抗争的证明，是你不屈意志的体现，是你浑然天成的王冠。”
“更何况，”
如同融化的坚冰，赵纯微微翘起了嘴角，笑得温暖。
“兔耳朵真的很可爱呢，米莉。”
青年的声音在逐渐消散的水雾中回荡着。也许是这番话语的缘故，夜空中悬挂着的琉璃星月叮叮当当地作响起来，折射出晕染的彩色光辉。
“呜……”
米莉抱着兔耳向后退去，步伐有些不稳，踉跄地蜷缩着身子蹲下。女孩的脸上挂满了火烧似的霞云。
「这样，米莉就能和杏她们成为朋友了。」
赵纯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那孩子显然已经被他引导向了正确的方向。
“干得漂亮啊，赵纯！”
尽管身上无力，木下杏也是兴奋地挥了一下胳膊——赵纯只是一番话就让那个白毛退却了，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这怎能不让她高兴？
“或许你们真的可以成为朋友。”
赵纯也在笑着，他家的小猫又要多一个性情相合的朋友了。危机得到了解决，孩子们都能健健康康地成长，他也得加把劲才行。生活费和零花钱什么的当然已经努力在挣了，这点绝对不会缺他们的。
空气间洋溢着快活的气氛。
不远处，一座挡得严严实实的金字塔废墟后面。明明是一片大好的局面，头发火红火红的杏小姐却在满面愁容地叹着气，引得一旁的蓝原莓迷惑不已。然而还未等她问出，新的变化又从米莉那边传来。
在一阵可疑的沉默之后，白发女孩的声音才颤颤巍巍地从蝶形魔女上飘了过来：
“如、如此卑鄙的男人！居然这么轻易地玩弄别人的心灵……”
不知是不是错觉，木下杏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快哭的意味……又或许不是快哭了，而是别的什么感觉？
「……不会吧？」
木下杏心里有些打鼓。
“……喂，赵纯，你不会是翻车了吧？”
她下意识咽了下口水。他们现在可没魔力与米莉一战了！要是米莉发起疯来，他们可就只能等死了！
最后的希望啊，千万不能失败了！
“不能吧？”
赵纯的眼皮也跳了跳。他自觉这一番劝导并没有“翻车”，只是，某些比翻车更可怕的事好像就要缠上来了？
「是错觉吧？」
额角流下一滴冷汗，他紧盯着蝶形魔女的头顶。
——好在，似乎是赵纯和木下杏的感觉出了错，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蝶形魔女头顶，或许是整理好了情绪，米莉又扶着手杖站了起来。
她耷拉着耳朵，低垂着睫毛，抽着鼻子向赵纯问道：
“那夏琳呢？如果我放弃战斗的话，夏琳该怎么办？”
向月之魔女祈祷也好，向神明献祭也罢，其实都是为了让夏琳活下来。
作出了忽视无辜者的生命这一残酷的决定，扼杀了自己的慈悲心，还随时可能被体内的诅咒反噬。
付出了这样代价后，还就此收手的话，岂不是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夏琳的话，就交给我好了。虽然我没办法直接救回她，但也能保证她在噩梦中穿行时不会伤害到其他人。”
赵纯的话中透着一股沉稳的自信，令有些六神无主的米莉不禁为之侧目。
“……真的？”
米莉有些不信地问道。
这个男人所说的话，在她看来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一样不可思议。
本身并非是月之魔女那样深不可测、据说掳夺了神明权能的存在，在此前的人生中也从未接触过魔法，甚至连成为魔法少女的条件都没有。仅仅是和魔法少女相处了几个月，就妄言能够解决这种令人束手无策的难题，怎么看都是个说大话的疯人。
“……虽然不知道具体，但夏琳这孩子一定有着悲伤的过去。我能感觉到那种情感上的缺失和灵魂中的悲鸣。我无法抛弃她。”
“所以，如果你们敢欺骗我的话，绝对会死得很惨的！”
口中发出着不像样的威胁，米莉紧盯着赵纯的双目，试图从中找出一点说谎的不安来。
赵纯坦然地与她对视。
“我最近一直在做魔女相关的研究。有些事不止你们，也与我密切相关。”
“魔女与梦魇的移动无非是以普通人的梦境为中介，像搭桥一样去往其他噩梦。在这个过程中，被侵入梦境的普通人会受到精神上的损害，严重者甚至可能致命。而且，越强大的魔女和梦魇，所造成的伤害就越重，受灾面积就越广。”
“之前的我和魔法少女们都对此束手无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消灭梦魇，但现在不一样了。”
赵纯直视着米莉的双眼。
“米莉，只要你愿意配合，我就有充足的把握改变夏琳的移动方式，甚至把她带入现实世界，绝无虚言！”
这次噩梦之旅，对赵纯来说最大的收获就是见到了来自异世界的杏，那种独特的存在方式令他耳目一新。或许暂时无法解出猫之梦魇的噩梦中会出现异界人物这一奇怪现象的原因，但目镜收集到的数据对他的研究绝对是大有裨益。就比如此刻，他已经构思出了一种可以让魔女或梦魇进入现实的方法——原理和他腰带的储物功能相近，只要对方配合就万无一失。
因此，只要说服了米莉，赵纯就有把握实现他的承诺。
“怎么看……都不像真的……”
米莉嘴上怀疑，心中却已信了几分。
只因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仅凭凡人之躯就能击败暴食魔女的家伙。
将科技与魔法结合，制造出魔力驱动的外骨骼铠甲，击败了魔法少女无法击败的敌人——完成了如此不可思议之事的男人，他所说的话，让米莉没办法不相信。
她仍未忘记那天，漫山遍野的漆黑铠甲给她带来的震撼。
「……到底该怎么办？」
米莉的内心在艰难地挣扎着。
望着神情复杂的米莉，赵纯也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看着她。谈崩后的方案在说话期间就已经争分夺秒地准备好了，逃跑虽然狼狈，但若当做一种战术看待的话也不失合理性。只要杏她们能够活下去，代价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摸了摸腰间闪着金属光泽的腰带，赵纯的眸子暗了暗。
好在，事情并未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夏琳，弯下腰。”
良久的沉默之后，米莉终于发声了。
她站在高处睨着赵纯，故意冷冷地道：
“抱我一下，我就相信你们。”
“……啥？”
下方的两人仍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们是故意的吗！”
米莉却有点忍受不了了。在木下杏和赵纯惊愕的目光中，她只能强忍着尴尬补充道：
“我是说，抱我一下，我就相信你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