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和那个叫米莉的孩子谈了？”
洋房似的宅邸内，风间柚子问道。有着一头翠绿秀发的少女跪坐在案几前，凝视着杯中的乌龙茶，云霭般的热气缓缓飘散。
“……嗯。”
星宫梨奈应了一声。
“多管闲事。”
风间柚子声音清冷。
“诶嘿嘿……”
星宫梨奈讪讪地笑着。
她端着装着红茶的瓷质茶盏，窗外的星光洒进了茶盏，却被红色的茶水所吞没。
屋内并未开灯。借着不怎么亮的星光，能看到星宫梨奈的脸上残留着些操劳后的疲惫。此时城市已熄了灯火，她却刚从外面回来。
“那个……我和三个小家伙问过了那孩子的想法，她早就没有敌意了。之前的行动，大多是出于月之魔女的命令。”
“她告诉我们说，如果我们允许她继续培育梦魇，好让她给魔女交差的话，就不会再与我们敌对了。”
星宫梨奈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用戴着手套的食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
“培育梦魇？”
风间柚子抬头看向星宫梨奈。
柔和的微光中，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冷清，像是两个勉强能谈得来的陌生人。
“嗯，培育梦魇。”
望着看来的风间柚子，星宫梨奈点点头 ，说道：
“听那孩子说，所谓的培育梦魇，就是利用她的特殊能力潜入人们的梦中，将其所经历的不幸具现为梦魇。……按照她的说法，似乎所有的半魔女都有这样的能力。”
“所有的「半魔女」都有吗……”
风间柚子思考着。经过星宫梨奈的讲述，她已经对这类存在有了初步的印象。危险、失控、能力诡异，似乎就是半魔女们的代名词。
“那么，「魔女」呢？所谓的「魔女」又是什么？”
风间柚子微微侧头。她先前听星宫梨奈提及过几次这个存在。现在想来，所谓的魔女一定与半魔女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这个……”
星宫梨奈却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
“这一点，我也不太清楚。我特地问过那孩子相关的问题，所得到的回答，却只有‘我不知道’而已。”
“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那个孩子很害怕魔女。”
“这样啊。”
风间柚子的神情没什么波动。
“也就是说，她培育梦魇的行为，是受迫于魔女，不得不做的？”
她继续发问。
星宫梨奈揉着太阳穴点头：
“嗯，就是这样。为了保证不会有人因此受害，我和那三个小家伙会跟着米莉，等她具现出梦魇的时候再将梦魇消灭掉。”
“这个方法也算万无一失吧？”
星宫梨奈希冀地看向风间柚子。
她在希冀些什么？
风间柚子或许知道，但她对此没兴趣。
“听起来像监视。”
她低头看去。
手中，瓷质的茶杯被翠发少女捧在双膝前。少女纤细的身形上披着的，是碧色与洁白交织的魔法礼服，此刻正在星辰下反射着微不可查的光。
风间柚子借着茶水蒸腾出的雾气观察着对面的星宫梨奈，一双红色的眸子倒映出了金发少女的神情。与和她搭档时不同，现在的星宫梨奈眼中透露着掩不住的担忧与疲倦。
风间柚子有些讶异地发觉，星宫梨奈今晚竟没有作出那副活力满满的样子。
「……连魔力也掩盖不了身体的劳累了吗？还是觉得关着灯，因此没有遮掩的必要？」
风间柚子暗自想着。
在她的记忆里，星宫梨奈一向喜欢强打着精神逞强。虽然不太严重的问题可以靠魔法蒙混过去，可魔力的修复能力也是有限的。当身体的疲惫超出魔力所能修复的限度的时候，所谓的魔法也就失效了。
「这是又干了什么蠢事吗？」
风间柚子摇了摇头。不论星宫梨奈干了什么蠢事，都与她无关。自从浅野姐妹出事后，两人的关系就渐行渐远了。尽管星宫梨奈一直在试图挽回，她的举措却只会让风间柚子伤得更深。
两人相顾无言。窗外的鸣虫叫着，屋内一时间显得有些安静。星宫梨奈捧着茶杯尴尬地笑了笑。她的性格让她对“监视”两个字说不出口，风间柚子这句话正戳中了她的弱点。
张了张嘴，想要去解释些什么，星宫梨奈的耳畔却忽然响起了悦耳的铃声。那是她创办的偶像组合的出道曲，也是她现在的手机铃声。冲着风间柚子歉意地眨眨眼睛，星宫梨奈赶忙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听着对面说的话，她的神色不是很好看，仅与电话里的人沟通两句就挂断了。
“抱歉，是关于组合成员的一些事……”
虽然星宫梨奈在笑着，可她眸子里的疲惫之色却加重了。那双往日里湛蓝透亮的眼睛在星光下显得有些黯淡。
「当我不知道吗？」
风间柚子瞥了一眼星宫梨奈，没有搭话，而是继续之前的话题：
“所以……你这次找我来，就是要我帮忙照看你的辖区，好让你安心“照看”那个半魔女？”
风间柚子一直没动星宫梨奈准备的乌龙茶。她把瓷质的茶盏放到了桌面上，直视着对面金发少女的眼睛，淡淡地分析道：
“神奈川町、天户区、新城区。如果答应你的请求，我就要负责神见市一半面积以上的梦魇。尽管你们说着能降低那些‘人工梦魇’的袭击频率，可由传闻诞生的梦魇该怎么办？”
“原本负责天户区的魔法少女呢？”
风间柚子看向星宫梨奈。
“天户区一直都是我在负责啊？”
星宫梨奈疑惑地答道。
“由你？”
风间柚子顿了一下。在她的记忆里，那里最初并不是星宫梨奈的辖区，而是浅野姐妹的。不过她并未多说，而是摇了摇头，继续道：
“「怨念梦魇」、「人工梦魇」、「传闻梦魇」。”
“需要昼夜巡视面积巨大的区域，还要解决大量实力参差不齐的梦魇。如此苛刻的工作，我一个人是不可能胜任的。”
风间柚子的声音中透着些冷淡。
说罢，她站了起来，看向案几对面曲腿坐着的少女。金色的单马尾自那位少女的脑后垂到小腿，在白色的丝袜上摩擦着滑落。这些年过去了，少女身上的礼装理所当然的没什么变化。稍稍迟疑了一下，目光上移，风间柚子观察着房间内部。这间房间的布置与她记忆里近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几张演唱会的海报。海报上地五位少女摆着青春活力的姿势，每个人的发色都不相同。除了中间的星宫梨奈外，还有三人是风间柚子不认识的。她也没必要认识。
略微低头，风间柚子视线微动。她看到不远处的床头柜上仍然摆着两人的合影。照片里，在大得有些惊人的樱花树下，金发少女揽着羞涩的翠发少女笑得灿烂。
风间柚子沉默地望着那比现在活泼许多的金发少女。画面中粉色的重樱花开得茂盛，花下金发少女的眼睛因笑意而眯了起来，像是一轮澄净的蓝色弯月。那是一双风间柚子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她清楚地记得，眼睛的主人即使遭遇再棘手的困难、遇到再强大的敌人，眼神中也不会有丝毫畏缩之色。
坚韧、强大、充满信念。
当初正是望着这样一双令人憧憬的眼睛，风间柚子才决定成为魔法少女的。
「是什么让你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呢？星宫梨奈。」
风间柚子想。
是因为追逐梦想吗？可追逐的究竟是谁的梦想？就她所知，星宫梨奈从未想过成为偶像。她只是这么宣称而已。
仅仅战斗的劳累是压不垮那位金发少女的，风间柚子坚信着这一点。
无言地转过头去，与仰望着的星宫梨奈对上了视线。
那片美丽的湛蓝中，疲惫几乎已经成了挥之不去的底色。
尽管如此，从星宫梨奈的眼神里，风间柚子仍能看出她在坚守着某样东西。
到底在坚守着什么？
连逝去的伙伴都不曾记得的她，又能坚守着什么呢？
长久的沉默。
少女撩起秀发，翠色的发丝落下。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失落的星宫梨奈。她的心大抵是冷了。换做以前，友人失落的神情肯定会让她感到心痛。
“抱歉，我拒绝。”
冰凉的话语自少女柔软的唇中吐出。她转过身，如瀑的发丝飞散。
未给任何挽留的机会，翠发少女消失在了夜色中。
“柚子……”
星宫梨奈怔怔地看着消失在夜色之中的友人，想要叹气，却只摇了摇头。
偶像是不能叹气的。哪怕一点形成习惯的可能也不允许。
她的成员们在严格履行着作为偶像的约定，那么，她也必须遵守。
夜色深了。星光更明亮了。
浅色的光透过敞开着的窗户照了进来，星宫梨奈在光下出神地看着案几对面的茶盏。
那是一只柚子图案的瓷质茶杯，被保养得很好。杯中的乌龙茶已经凉了，不再冒出蒸腾的热气。
乌龙茶虽同样有着微涩的红色，却终究与红茶不同。
“结衣……”
星宫梨奈想起刚才那通电话，忧愁愈发爬满了她的面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