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夏季的炎炎烈日下有什么是最能讨人喜欢的,对风间柚子来说,那一定非冰镇青梅乌龙茶莫属了。
在令人身心愉悦的事物面前,耳边聒噪的蝉鸣也足被无视。向街边的自动售货机里投下两枚硬币,发出悦耳的叮当碰撞声。随着一声低沉的重音,少女把掉落的冰镇饮料拿在了手中。
借着鸭舌帽檐的阴影,她把饮料举在半空,正对向太阳。
抬头仰视,焦糖色的茶水上浮着曲折的塑料折射出的粼粼波光,好像讲一汪湖水装进了瓶里。自掌心滋润到四肢百骸的,大概就是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享受到的清凉吧?
娴熟地扭开瓶盖,一手叉腰,一手拿瓶,一口气将茶水饮掉大半。
“哈——”
风间柚子长出了一口气,像是紧绷后一刹那的放松。
今天正是周一,大家都上班去了。少女所处的街道离高楼林立的市中心稍远,本就人烟稀少,两旁还多是些有些年头的一户建。这里没有多少阴影的遮蔽,热气十分之强烈,甚至扭曲了照向此处的光线。就连水泥地面都被蒸腾得有些烫脚。正可谓行人稀疏之地,连个人影都无。
倒是正适合她了。
身穿宽松的白色T恤,下身是凉爽的牛仔短裤,两条修长白皙的大腿自牛仔裤下利落地探出,脚上踏的是透气的运动鞋。
为了遮住强烈的阳光,少女今日戴着一只深蓝色的鸭舌帽,翠色的长发从鸭舌帽的后端直直披下,像是误入盛夏的一丛新叶。
「这身装扮,要是在神社里的话,一定会被斥为“不庄重”吧?」
将冰镇乌龙茶的瓶盖拧上,感受着丝丝冰凉从舌尖一路滑进腹部。翠发少女压了压鸭舌帽的帽檐。
烈日的曝晒里,这般清爽可是很难得的。
这里是神奈川町、天户区与小叶山区的交界处。由于三个区划的联通并不是很有必要,尤其是神奈川町与其他几个地区格格不入的前提下,这个三区交界处就被理所当然地荒废了。如今这里唯一值得被铭记的铭牌,就是她巡视范围的边缘了吧?回忆、过去、思念,种种杂乱的心绪像是过去的幽灵在这片土地上彷徨不去,哪怕再怡人的清爽也压不下心灵深处的苦闷。
哪怕接下来再往外踏出一步,都会引得少女的心脏像被钝刀割过一样隐隐作痛。
再往外走,就要到“她们”的地界了。
将面庞隐藏在帽檐投下的阴影里,风间柚子举目看去,遥遥望向远方市区的高楼。
即使在与其他三区相比堪称壮观的天户区高楼群内部,有两栋也是格外的宏伟。
夜间的霓虹灯闪烁在白天是看不到的,但即便如此,那两家集团的标志仍是深入人心。
金色十字星下的无垠星空,与盘踞在暗红背景上的玄色兽形龙。
如果说整个神见市有一处足以被称之为核心的地方的话,那一定就是这两栋被称为“神见双子”的、分别饰有如此图案的摩天大楼了。
“星宫集团……与赵氏集团吗?”
说起这两家近乎于垄断的集团时,风间柚子声音冷肃。先前刹那的愉悦似乎都消失干净了,念及这两栋由人心的希冀与黑暗所构成的、扎根在人类血肉中的钢铁建筑,少女轻按帽檐,面无表情:
“……倒不如说是梦魇的温床。”
本地的星宫集团与来自异国的赵氏集团相互注资干预,如同植根于这片城市的双生子,不仅在商业上互有往来,两方的高层据说也是关系甚密。
就如这两家集团无法分割的关系一样,曾经守护这片区域的,也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双生子。
应该是她们才对。
碎片般地记忆不受控制地涌上了心头。在闪电似划过脑海的片刻的缝隙间,两位有着近乎一模一样身姿的红发少女被炽烈的电光照亮。
然而,却看不清面孔。
愧疚感如同魔咒紧紧缠绕着了少女的肺部,分不清那是哭泣时的缺氧还是悔恨后的自戕,落水之人几近窒息。
风间柚子迈步,又停下。她每向前一步,本不存在于她脑海中的记忆便如索命的水草一般缠来。
「……我,无法踏上这片土地。」
有着如此伤口的人,会违背自己的内心吗?
哪怕是拂面而过的海风都会让她感到刺痛。
这等想法不知是觉悟还是悲叹,亦或者是在翻阅记忆时蓦然发现的早已被撕下的书页。
残片里那对姐妹消失的地方就是天户区的海边,可不知是梦魇还是其他什么的影响,遗忘像是大蛇般吞尽了所有相关的印象。风间柚子记得自己曾为追寻两姐妹的痕迹而质问过某个人,那个人与她还曾畅聊过某些事情,但细细追忆起来,便又如流光絮影,辨不清了。
“天户区……独自巡视着这片梦魇出没最频繁的地方吗?”
轻轻地出声,哪怕刚以乌龙茶润过嗓音,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沙哑。
风间柚子有些恍然。
“……逞强。”
少女嘴角微翘,像是嘲笑着什么似的,低低地嗤了一声。
…………
迎来送往,车水马龙。
白天的天户区不可谓不热闹。
从高处往下望去,来往的车流好像是一排排的蚂蚁,黑压压汇集成一片,在地面上如蛇般攒动着。横贯交错,一眼望不到边。
天户区是临海的区划,沿海处的海湾有着绵延的良港。
作为神奈川县对外贸易的关键口岸之一,每月来神见市进行的国际贸易与商务可谓是数不胜数。除了机场和港口之外,兼有中心商务区与高新科技园区这两大功能区的天户区更是以国际商贸中心而闻名。不算节假日,一天内吞吐的人流量也可以用无比庞大来形容。
俯瞰所见的地面上涌动不息的车流,便是这座城市跳动着的不灭脉搏。血管每一次强有力的泵动,就会将不可胜计的名为欲望的血液输送至这座城市的各处。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越是人群聚集、人心汇聚的复杂之处,人性中最为深沉黑暗的部分便越会沉降、凝结,化为吞噬着生命与灵魂的恶兽。
——梦魇。
日光盛烈。在沉默矗立于喧嚣声中的高耸楼宇间,色泽深邃的玻璃外墙上反射着狂乱的光。
“……周六才答应帮忙照看,今天就出现梦魇了啊。”
市中心,玄色龙纹所饰的高楼内。
赵纯站在这座大楼最顶层的办公室内,立在落地窗前。他没有穿惯常所穿的灰色西装,而是一反常态地披起了战斗用黑色外骨骼装甲。在改造过的头盔上,暗红色的目镜正像屏幕一样显示出这片区域内出现梦魇的地点。
“夏琳的魔力特征果然可以用来鉴别梦魇,就是不知道米莉的魔力会不会有相同的效果。”
这幅与头盔一体的目镜经过改造后,已经有了追踪梦魇出现地点的能力。这对不能像魔法少女一样感知梦魇所在的赵纯来说,是一项非常大的助力。这意味着他也可以同魔法少女一样追踪梦魇了。
眼神微动,目镜上显示的条目随心意变换。各类数据飞速流转,很快就弹出了这只梦魇的魔力层级。
“魔力的稳定性较差,且魔力量还在波动,是还未彻底诞生吗?……才将出现就有这种级别的魔力,看来梦魇的确是越来越强了。”
暗红目镜之后,赵纯神色严肃。他仔细评估了一下自身的战斗力。大量高威力的魔力手榴弹、新制造的转化魔力用链锯剑,还有经过二次加固的对魔力外骨骼装甲,战斗手段比之前丰富了一些。
目前,这身装备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量产了。
“对这身装甲的掌控,是基于我自身的魔力资质吗?但魔力的源头到底是什么?”
对于魔力的来源,赵纯一直都满腹疑问。虽说这种奇特的存在虽然能够作为能量使用,但控制魔力的前提就是拥有魔力资质。然而据梅塔所说,赵纯是她迄今为止见到的唯一一个有魔力资质的男性。可男性是无法向梅塔许愿的,而且即使许下愿望也无法生效。
“这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逻辑?”
赵纯思考着,却因信息太少而无法得出明确的结论。
“或许米莉所说的‘月之魔女’知晓与魔法少女相关的真相,但据说那位魔女是无法干涉外界的……更何况从迄今为止得到的信息来看,她很可能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思绪有如电光石火,仅在青年的脑海中闪过一瞬。当他再次望向梦魇的位置,不过才过了几息的时间。
“魔力再次波动,看来是要彻底具象化了。”
只有具象化的梦魇才能被伤到,这也是梦魇的特性之一。
心念转动,隐藏功能启动,魔力覆盖全身。在确保此时的姿态不会被任何人和电子设备发现后,赵纯转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