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高处向下望去,城市中的建筑像是被简化成了一个个规整的方形与圆形,交叠成青灰与浅白间杂的不同轮廓。
蓝灰色的柏油马路在不同的轮廓间横穿而过,巨大的高架桥好像分割城市的界限,却又在穿行的过程中与这片杂乱融为了一体。
从高架桥上跃起,再一次落到光滑的玻璃平面上。漆黑的人形装甲在城市中快速跳跃着,其上流转的魔力确保这一姿态不会被人们发现。
呼啸声萦绕于耳畔,高空的风吹打着装甲的头盔。一栋栋灰石柱般的房屋被落在后面,纷繁的景物自身边急速掠过。
赵纯轻盈而迅捷地在高楼之间腾挪。
通过具备计算能力的目镜调整每一次下落的姿势,落下又跃起,再像蜘蛛一样轻松地紧贴在和地面成直角的墙面上。在装甲的内部,未知的能量正以奇异的方式飞速运转。他的脚下闪烁着魔力的光彩。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辛勤研究后,赵纯对魔力的应用已然又上了一个台阶。
不同于魔法少女们,这身装甲使用的是来自魔力结晶的魔力,因此并不像少女们那样带有独属于她们的色彩与性质。在青年装甲上流淌着的魔力,是如同阳光照射棱镜时透出的光泽一般的彩色。根据赵纯的研究,这种魔力本身不带有任何特殊性质。既不像红发少女的魔力那样炽热,也不像蓝发少女的魔力那样清凉,更没有金发少女的魔力那般闪耀。
这种原始的魔力就像是一颗未经打磨的原石,等待着被发掘出真正的作用。
也多亏了彩色魔力这种较为原始的性质,它的可塑性变得格外突出。
就比如像现在一样追踪梦魇的时候,彩色的魔力能更稳定地探测到梦魇所在地。这并不是因为彩色魔力有多么强大,反而正是因为它那如白纸一般脆弱的本质。这类魔力对其他种类的魔力异常敏感,即使是最轻微的波动也能对它产生影响。
恰如此刻,赵纯就能清晰地感受到梦魇的状态。在目标地点处,那只梦魇已经很接近诞生了。随着来自将近成型的噩梦中那胎动般的魔力翕张,充斥着恶意的波动再一次袭来。未诞生的梦魇即将脱笼而出的凶兽,正张着血盆大口准备吞噬目光所及的一切。
“到了。”
赵纯在目标地点的外围急停,带起的高速气流掀起一阵强烈的风压。
举目望去,眼前所见是一处天台,四周还围着看起来像最近新装的栏杆。
“这里是……”
赵纯觉得这处天台看起来有些眼熟。
天台位于一栋办公楼的楼顶。从上面俯瞰,这栋办公楼倒是平平无奇,与天户区的其他办公楼没什么区别。钢筋混凝土的构造、玻璃幕墙,还有楼前的柏油路。要说唯一的差别,可能就是这栋楼稍稍高了一些。粗略数下,大约有二十多层。
看着天台前方的边缘,赵纯总算是记起来了。他之所以觉得这里眼熟,是因为这栋楼在三个月前登了一次报。
“三个月前,先后有两名员工在这里自杀。”
他望向天台不远处的通道,那里多半已经从内部封了起来,铁门看起来有段时间没打开过了。
“也就是说,这次的梦魇,会与高楼、坠落以及办公有关吗?”
梦魇的能力千奇百怪,即使掌握了具体信息也只能对其做最简单的推定。更何况梦魇刚诞生的时候就是它最脆弱的时候。为了防止有无辜的人被害,最好趁现在就把它解决在萌芽之中。
信息与数据在目镜上飞速跳动,赵纯再次检视了一遍所有携带着装备。
魔力手雷数量充足,强化外骨骼运转正常,链锯剑蓄势待发。
准备充分。
综合来看,这只梦魇的魔力层级比先前害他损失一辆车的那只稍高一些,但也没高太多。如果以他当下的实力与那时进行比较的话,对付这只梦魇时还有不少的盈余。
不过,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单独讨伐梦魇,赵纯也不确定自己准备的是否绝对万全。为了保险起见,他提前从储物空间内取出了一些魔力手雷挂在腰带上。这些手雷都是用外骨骼装甲内的控制台控制的,兼具手动和远程启动的功能,只要通过目镜发出指令就会立马爆炸。赵纯准备见势不妙就把这些手雷全部扔出去。同时引爆的话,这些当量足以把一只梦魇炸得粉碎了。
再次仔细检查了一圈装甲上所有能检查的地方,确保力所能及之处不会出问题,赵纯这才稍微放心。或许是感受到了噩梦入口处存在着一个庞大的魔力源,来自天台前方的恶意波动变得越来越剧烈。噩梦的大门正在敞开,那是自杀者在坠落前所停留的最后一处位置。梦魇马上就要诞生了。
「差不多了。」
赵纯眸色坚毅。
事到如今,见证了少女们勇敢的他已经很少在木下杏她们面前提及所谓“大人的职责”了。因为这些少女们早已做到了连许多大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拯救人类,抵御梦魇。
这是只有她们能做到的伟业。
可即便如此,赵纯也不认为让这些年纪尚小的孩子去战斗是正确的。让仍在天真烂漫年级的孩子们直面死亡的残酷,直面人与人之间最冷酷的暴力宣泄,这毫无疑问是人类社会的失败。
魔法少女是无法被常人所看见的。她们战斗的身姿,她们所遭受的痛苦,她们每一次在生死边缘徘徊之后的迷茫,没有人能看见、能记住、能去报有人类对此该有的情感。
没人会感激她们。
因为这是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但是,我能看见。”
正因为能看见,所以无法置之不理。
如果说白昼与黑夜是人们所能看见的最大却最习以为常的差异,那么那些孩子们所经历、所遭受的,正是包括她们在内的人们所看不见却又最习以为常的巨大参差。
少女们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撑起了伞,好抵挡落下的火雨。
她们仍是笑着的。
天色暗了下来。
赵纯抬头望去。他清楚,那并非真实的天象变化,而是梦魇的魔力所造成的幻觉。梦魇是人心恶念的具现,因此会本能般显现出人们所恐惧的事物。就如此时赵纯透过目镜所见到的。
漆黑的天幕下密布着无数只渗着血丝的眼睛,正贪婪地监督着蚂蚁般涌动的世人。在这些占据了星辰位置的眼睛前仿佛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这是噩梦与现实交界时会产生的景象,是梦魇的领域对外界的侵蚀。曾经这是只在夜间才能见到的可怖场面。
借着魔力,赵纯洞穿了这层虚幻帷幕之后的真实。漆黑天幕的源头并不在天上,而是坠亡者在腾空一刹那时所处的位置。那里有着一个深渊般的漆黑裂口,散发着恶意的墨蓝色魔力如丝线般从狰狞的裂口中探出,急切而贪婪地挥舞着,似乎在渴望眼前人类的魔力与灵魂。
“——梦魇。”
刚来他家的那段时间,杏都是独自一人在面对这些怪物。
那如火焰般跃动的美丽身影,曾在生与死之间跳着一个人的舞。
她并不孤独啊。
赵纯轻轻吐出一口气。
“压迫感,比起夏琳还是太弱了。”
虽然如此,仍不能掉以轻心。
除非梦魇主动撤离,否则噩梦只能进不能出。一瞬间的大意就可能造成很严重的后果。他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毕竟,还有个小家伙在学校等他去接呢。
甩动右臂,链锯剑锵然而出。
身着装甲的青年踏上栏杆,朝着噩梦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