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尖猛然前刺。
燃着火焰的锋芒扎进了少女的喉咙，触感却近乎于无，仿佛扎到的只是一团尘埃。恼人的笑声中，黑发少女的身形如灰烬一般飘散了。
即使只有一瞬间的流露，这位黑发少女展现出的魔力量也堪称可怖。
“好暴躁诶……”
那声音仍在嗤笑着。白色的灰烬在木下杏的身后成型，化作少女的形貌。
木下杏警觉地回头，攥紧了手中的长枪，片刻后却又松开。
“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沉声问道。
“你啊，就像那时一样呢……欸，识时务算是我的优点吗？”
对于木下杏放弃攻击这一点，黑发少女轻哼一声，似乎有几分不满。
“那时……”
木下杏顿了顿。她说的“那时”，是指第一次与暴食魔女战斗的时候吗？
“当然了。”
像是能读心一般，黑发的杏侧着头说道：
“好不容易换来的第二次生命，却被这么轻易地放弃了——任谁都会有所不满吧？”
“不过嘛，哎呀，真不愧是纯君呢……居然在那种时候前来救场……好帅气，真的好帅气。少女的恋爱之魂都要迸发了哦？”
一提起赵纯，黑发少女的声音就多了几分喜悦。她说着将双臂环抱于胸前，脸颊微红，满目的陶醉之色。
“……莫名其妙。”
木下杏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这魔女的一言一行都透着不对劲，让她想起了第一次遇见米莉的时候。周遭的环境与此时诡异的氛围令她内心警铃大作，可眼下却没有任何足以逃脱的手段。
——魔女有着和噩梦领域类似的能力，只能进不能出。
会有别的机会吗？
趁着黑发少女沉浸于自我陶醉的时候，木下杏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四周。先前她还没发现，现在想来，这走廊恐怕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吧？窗外的景色不知是不是真实，但只要这魔女挡在窗前的话，就多半跳不出去。
只剩下对话一条路可以走了吗？
可眼前的魔女是可以对话的对象吗？
木下杏心有疑虑。
黑发魔女心有灵犀般地望了过来。
“嘛，安啦～怨念什么的都被纯君烧掉了，我现在可是超～理智的～！对话沟通什么的完全没问题哦？”
像是察觉到了木下杏的想法一般，黑发少女放下手跑了几步，来到了木下杏身前。她先是捏了捏木下杏那和她一模一样的脸颊，又好奇地凑到枪边，伸出食指在枪尖上小心地点了一下。
细嫩的指腹被轻而易举地划破了。
“好厉害……这就是魔法少女吗？”
黑发少女看着被划破的食指轻声感叹。
「我的枪对她有效果？」
木下杏眼神一凛，心中却不敢大意。
「那家伙，是在为魔法少女的神奇而感叹，还是在为这把枪能伤到她而感叹？」
不知道。
想不出来。
「如果赵纯在就好了……」
苦于自己的观察力，木下杏读不出黑发少女的心思。
“流出来的不是血吧？”
她试探着随口附和道。黑发少女指腹伤口处流出来的看起来确实不像血液，而是一种介乎于彩色与白色之间的滑腻液体。
“是哟。流出来的是魔力。不过，和一般魔女的魔力不太一样呢。”
黑发少女刚想向木下杏展示食指上的魔力，却不想眨眼间伤口和魔力就都消失了。她瞅了瞅完好如初的指腹，遗憾地收回了手指。
“诶～纯君真是坏心眼呢……明明怨嗟与哀叹也是少女恋爱的组成部分，竟然一～丁点都不剩地烧光了～！害得连包围我的负面性质也没了……咦，哎呀？这样说来，就像是滑落的浴衣一样，底下都一览无余了呢？被纯君给看光光了，好羞耻！”
黑发少女脸上忽然露出了恶意的笑容。
“？！”
木下杏听到黑发少女的话，额头上顿时冒出了黑线。
“没被看光！只是，只是……”
她为什么要和魔女争辩这个啊？
“心理年龄都快三十了，结果却完全是个小孩子呢。”
黑发少女百无聊赖地瞅着自己的指甲；
“我可没说你怎样，完全是你对号入座了吧？再说了，就算被纯君看到，你也是高兴的吧？”
“才没有呢，唔！”
木下杏的脸已经通红通红的了。她没想到魔女会拿这话来羞辱她。这是什么意思，是挖苦吗？
这个魔女不是也喜欢赵纯吗？有什么资格说她？
木下杏咬了咬牙，黑着脸回道：
“那又怎样！特地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吗？你到底想要干嘛！？”
走廊里，风呼啸而过。
少女轻盈地转头，黑发肆意飞散。一双幽深的黑瞳看来。
那双冰冷的瞳孔里没有一点生气，分明是在笑着的，却宛如从地狱窥探人世的恶鬼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恶意……
满是深沉的恶意。
被这样不善的眼神一瞥，木下杏有些被惊到了。她脸上的恼怒之色稍减了几分，却依然咬着牙黑着脸。
“……”
风声凄厉，似在窗外，似在耳边。
“诶呀？”
对面的黑发少女再次发出了愉快的声音：
“……你，居然还没意识到吗？欸欸～？唔唔，该说是迟钝好呢，还是说是个丝毫没有自觉的恋爱脑？嗯……真可怜！”
“哈？”
木下杏皱着眉后退：
“你这家伙疯了吗？还是脑子被烧坏了？这和恋爱脑有什么关系？”
木下杏已经完全搞不懂当前的情况了。
先不提这个本应被祓除于一月之前的家伙为什么复活了，光她突然找上门来这点就够诡异的了。难道说半魔女都是这样的存在吗？
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自己，随时随地都要与自己作斗争，结果不会是被同化之类的吧？又或者说，她已经担心赵纯到了精神分裂的地步，现实中正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
无论哪种都太可怕了吧！？
“呜哇，倒也不用这么妄自菲薄吧？精神分裂什么的，不要这样说自己呀！”
仿佛能读心似的，对面的黑发少女反而震惊了起来，像是对木下杏的说法感同身受。
“……不过，该怎么说呢？”黑发少女忽地又侧了侧头，“恋爱对象深陷大危机，却仍坐在教室里心安理得听着无聊知识的你，或许脑子真是坏了也不一定？”
黑发少女脚步轻捷地绕到了木下杏背后，恶作剧似地撩起红发少女那长长的裙摆。然而令她失望的是，她只收获了一只黑漆漆的安全裤。
“啧，穿这么严实，战斗时怎么给纯君发福利呀？”
黑发少女啧啧有声。
木下杏的眉毛都快攒成一团了。
比起这种恶趣味的动作，她还是对黑发少女嘴里的消息更感到震惊。
“你是说，赵纯陷入了大危机？”
木下杏神色严肃地问道。
听到这个消息的她心里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虽然她不是很想相信魔女的话，但是万一呢？万一赵纯真出事了怎么办？先前在教室里就一直觉得烦躁不安，现在看来，难道是某种预兆？
木下杏焦急地提起长枪，眼睛不住地往窗外瞟。
「如果从这里出去的话，能不能离开这个地方？」
「要是赵纯得不到支援的话……不行，必须赶紧过去看看……」
她的心思都表露在了脸上。
“呼呼……所以说呀，恋爱中的少女果真连自己都不顾了。竟然对‘别人’的挖苦丝毫不关心，重点反而飘到情郎那里去了～？”
饶有趣味地看着木下杏的反应，黑发少女促狭地挑着眉。
“你这家伙……”
虽然再一次被挖苦了，木下杏却不是很生气。倒不如说被黑发少女这么一提醒，她反而是冷静了下来。
“还有心思不紧不慢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其实那个家伙遇到的危机不是很严重吧？”
眼见黑发少女又要乱动她的长枪，木下杏干脆一把把枪抱进了怀里。
“欸欸~？为什么这样说呢？”
先是不甘地撇撇嘴，黑发少女一撩长发，神情好奇地问道。那样子就像是被人看破了谎言的猫，忽闪着眼睛试图继续骗人。
木下杏嘴角一勾，得意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呼呼，因为你也喜欢赵纯吧？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不，简直可以说是爱而不得了！”
少女的话锋利而带刺。她一边打量着对面黑裙黑靴的少女，一边毫不客气地嘲笑道：
“啧啧啧，真要说起来，你可比我还惨呢！就算我被看光了，可是你连赵纯的手都没牵过吧？咦，该怎么说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单相思？”
“哎呀，真可怜！”
红发少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悦耳，音调婉转却不会有任何刺耳的感觉。
可风声一停。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
面对木下杏直击心灵的挖苦，黑发少女一脸的平静。
“哎呀，真奇怪。”
她漠然地歪了歪头：
“那个恨不得把我除之后快，差点就把我真的完～全消灭了的男人，说是负心薄幸也不为过吧？这样冷酷的家伙，你真的认为我还会喜欢他吗？”
“我可是差点被他给杀死了哦？”
黑发少女的语气冷冰冰的，目色深邃幽暗，仿佛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不然呢？你会恨上他吗？”
木下杏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她自己是什么样的，她还不懂吗？喜欢一个人就喜欢到死心塌地，被丢下后就躲起来一个人呜咽着哭泣，哪怕对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的心意——这样自卑、孤独、又懦弱的她，怎么可能会抛下紧紧握住的那唯一一点光。无论哪个世界的自己都一样——在翻阅过这个世界的记忆后，木下杏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所以——
她睨着黑发少女笑了笑：
“你不会的，对吧？”
木下杏说得斩钉截铁。
黑发少女也淡然地笑了笑：
“你是蒙的，对吧？”
说罢，黑发少女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她揪着自己的头发，瞅着木下杏那自信满满的神情，忽然恼怒地向后一跳：
“呀啊，真是的，无聊！我就不该说那么多话的，果然最了解我的还是我自己吗？”
“唔，烦人！”
黑发少女攥着小拳头懊恼地跺着脚，那样子再没了先前的淡然。等到好不容易发泄完了情绪，她这才又乖巧地笑了起来：
“喂喂，红发的我，幸福的我，你可真是毒舌啊。不过，既然你是这样想的话，那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黑发少女一撩裙摆，轻飘飘地拎着裙子转了一圈：
“正如你所见，我已经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复苏了。但是呢，出于某些原因，我不想别人发现我的存在，哪怕是纯君也不行。”
“赵纯也不行？”
木下杏听着，抱枪挑了下眉：
“哦？所以呢？”
她倒要看看身为魔女的自己有什么阴谋诡计。
黑发少女微微一笑：
“所以，请你不要透露我的存在。作为回报，相应的，我也会提供给你便利。就比如——噩梦领域，怎么样？转移地点什么的，用噩梦领域很方便吧？想去哪里‘咻’的一下就过去了。除此之外，还附赠跑路服务哦？噩梦从此不再是只进不出的地方了呢！”
“清仓大甩卖诶，简直划算到爆棚！”
黑发少女的样子像是在坏笑。
“……喂，这完全是在与魔鬼做交易吧？绝对会有附加条款吧？”
木下杏一脸的不信。
“是呢。所以，那又怎么样？不做交易可不能走哦？你心爱的纯君可正在等着你哦？”
黑发少女也有恃无恐了起来。她就这么毫不在意形象地往地上一坐，那样子竟是与木下杏耗了起来。
“啧。”
木下杏无语地一翻白眼：
“这就是所谓的，‘双方的软肋是同一个’吗……？”
“不过，喂，我说你啊……正文模糊就算了，连附加条款是什么都不打算说明吗？欺骗打工人可是要被劳动仲裁的哦？”
黑发少女歪了歪头：
“哎呀？……嗯……这个嘛，放心好了！正文是准确无误的，附加条款里也绝对没有会危及你灵魂的内容。其实呢，真正有效力只有一条——必要时我会借用你的身体。”
黑发少女说的时候可疑地侧过了脸去。
“借用什么？我的身体？！”
一听到“借用”这两个字，木下杏顿时炸了毛。一旦身体被魔女“借”去了，那还有还的时候吗？
“是暂时的啦，暂时！”
黑发少女无奈地连连摆手：
“就算我想一直赖着不走，你的身体也撑不住吧？即使没了恶性，我也依然是魔女，是与魔法少女不相容的存在。强行占据，只会让你这具因祈愿而诞生的躯体崩溃。至于借用时间嘛，额，让我想想……最多二十四小时怎么样？而且在此期间不得伤害任何人类和魔法少女，也不许对城市造成破坏，更不能做出任何有损你利益的行为——这已经算是让步到极致了吧？”
黑发少女环抱着胸看着木下杏，一副“你便宜占大了”的样子。
「……这么周到吗？」
眼见交易的条款对她越来越有利，木下杏对这个身为魔女的自己着实有了改观。但她也愈发弄不清这个魔女的目的了。而且如果不答应这次交易的话，这家伙显然是不会放她走的。……这样想来，这次的交易难道对这魔女很重要吗？
「为什么？」
木下杏心中疑惑。
风仍在呼啸。
她犹豫了片刻。
“好吧，我答应你了——没有契约一类的东西吗？”
她皱着眉地看向黑发少女。
“不需要哦。”
黑发少女笑了笑：
“语言即是文字，记忆即是纸张。这一点神使和魔女都是一样的。嘛，总之，从你承认并记下这契约的那刻起，它就生效了～”
“这样啊，真神奇……不过，神使，魔女？”
木下杏注意到了黑发少女话里的两个存在。
“神使……是指梅塔吗？还有魔女……喂，你作为魔女，知道魔女究竟是怎么样的吗？”
木下杏好奇地追问道。
“这个嘛……”
黑发少女回答得含糊不清：
“关于半魔女，我或许是知道一点点……”
“知道什么？”
木下杏赶紧追问。
红发少女的身形微微前倾，忽然窗外一道雷光闪过，震耳的隆隆声后发而至。雨愈发大了。
如珠玉破碎的雨声中，四周的景物都渐渐模糊了起来，浓厚的雾气不知从何处蔓延而来，挤满了走廊，将一切快速淹没在了厚重的水汽里。
空间变换的拉扯感骤然自身体各处传来。
「要被传送了？！」
木下杏陡然一惊。
“等等，先别走，先告诉我半魔女到底是什么？！”
木下杏着急了。她紧忙呼喊道，喊声却被沉重的雾气吞噬了，只听到雾的对面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声音：
“唯一的我，幸福的我，存在的因缘再次缔结。”
“这是过去与未来的交易。”
“不过，千万不要忘记了哦？恋爱之物、哀叹之物，还有随之而生的怨嗟，如火焰般摇曳，那才是真正的————”
骇人的灰白吞没了视野。木下杏听见了三重门扉打开的声音，紧接着风声大作。坠落，黑暗，四肢仿佛已不存在。茫然无措涌上了心头，直至双脚重新感受到地面的重力。知觉猝然而生，再睁眼，刺目的光已从四面八方袭来————
蝉鸣声声入耳。
恍如惊醒于一场大梦。木下杏抬眼望去，两旁的行道树郁郁葱葱，树叶随风摇荡。
日光强烈，身后正是紧闭的校门。
“……校门口？”
“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疑惑地喃喃自语。
“这算是产品试用吗？”
木下杏不适地摇了摇头。这感觉与平常离开噩梦时不太相似，反倒更像是从虚无里坠入现实。她感受了下体内的魔力，顿时产生了“似乎能转移到哪里去”的感觉。看样子那魔女没有骗人。只是，身体随之发出的警告却让她明白了一件事：这一行为会消耗极大量的魔力。
“不能随便用吗？这点可没提前说明啊……”
木下杏皱起了眉毛。
不能随便使用的话，那和向所谓“神明”献祭的“燔祭”有什么不同吗？不用缺胳膊少腿？
可缺胳膊少腿还能找蓝原莓治，但魔力呢？吃他个十天十夜？那怕是要把赵纯给吃穷了！
“啧。”
木下杏不满地啐了一声。
刚才那场交易看似是她占了上风，实则主导的还是那个魔女——她仅仅是顺势而为而已。真要说的话，她那时候其实也做不了什么，顶多试着玉石俱焚罢了——又或者是鸡蛋碰石头，有去无回。
晃了晃脑袋，不去想这些问题，木下杏打量了下自己的穿着。她身上穿的还是那套小叶山的校服，中规中矩，很普通的出云样式。看来变身也随之解除了。她又握了握拳，身体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
“就这些了吗？”
还以为会有什么力量上的提升呢。
木下杏有些失望。
但好歹是平安出来了。
确认完毕，她抬起脚向前迈去。
虽然那魔女说赵纯遇到的危机不是很严重，但总归是要去看看的，毕竟她假都请了。要是早些去找赵纯，说不定还能帮上点忙。
少女这般想着，继续迈步而出。然而她刚又迈出一步，就见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驶了过来。行动迅速，漂亮的漂移，停车入位。那商务车的样式她见过，绝对不会认错，是赵纯公司的车。
“不会吧……”
木下杏睁大了眼睛。
还未等她的尾音落下，那辆商务车的车门就已打开，从驾驶位上走下来一个人。
黑发，黑瞳，俊朗的脸庞。
“杏？你在这里等我吗？”
赵纯看起来也很惊讶。
木下杏实在没想到赵纯这时候会来，她颇为疑惑地问道：
“赵纯？你来学校干嘛？是遇到麻烦了吗？”
那黑发魔女不是说赵纯陷入了某种危机吗？眼下又是什么情况？虽然青年没事她很高兴，但这不就意味着自己彻底被骗了么？！
赵纯却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
“麻烦吗？算是吧……不过，杏，这边正好有点事，一起去趟实验室吧。”
“啊？实验室？”
木下杏有些愕然。
“好吧……”
她喃喃地应了一声。
又要去那间实验室了吗？……也好，正好去探望一下夏琳，顺便看看那间实验室变成了什么样子。
“走吧。”
少女收起了那点小小心思，干脆利落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黑色的商务车再次发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