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白云散漫,微风徐徐。
“——哈?!”
尖锐的嗓音打破了这番宁静。
下课后,校园内,无人关注的角落里。米莉看着堵在她面前的红发少女,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
“别开玩笑了,你们今晚要来我家?!”
白发少女瞪大了紫色的漂亮眼睛,警惕地护着胸,抗拒之色溢于言表。
“怎么了?有问题吗?”
木下杏眉毛一挑,对米莉的这副表现感到很是奇怪。
最近她也没对米莉做什么恶作剧啊?
虽说以同龄人的身份戏弄小孩子确实很有趣,但由于期末考试的压力越来越大,她最近可是收敛了许多!
也就是偶尔干点在抹茶大福的上面撒上芥末、把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兑成一瓶给友人喝这种事而已。
简直人畜无害好吗!?
更何况昨晚照顾小孩害得她精疲力竭,今天也没什么心思去做恶作剧了。
所以,米莉为什么那么抗拒啊?
红发少女百思不得其解。
“不,怎么说呢,倒不是有什么问题……”
米莉摇了摇头。与往常那副仿佛身上扎着刺的样子不同,今天米莉一反常态的显得有些羞涩。
躲在墙壁投下的阴影里,白发少女不安地捏着裙角,红色格子纹的短裙被捏出了一条又一条褶皱。
上学时间,两人穿的自然都是校服。与木下杏那毫不在意褶皱的穿法不同,米莉的校服穿得可谓是一丝不苟。尽管是随处可见的寻常款式,但那深红色的格子裙与淡鹅黄色的上衣在她身上竟是莫名合身,烘托出一种典雅矜持的气质。若是衣服的面料再精致一些的话,她简直就像是哪家偷溜出来的大小姐。
可惜无论衣服穿得再怎么有气质,被她这缩头鹅般的动作一衬,就别想有什么优雅可言了。
从高亢的质问到怯懦的回答,这位兔耳朵的少女只用了一秒不到。
“额,那个,虽然没有问题……但是,唔……你和赵纯?……我家里还没收拾过,东西可能会很乱……”
白发少女此时的神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扭捏了。
木下杏瞬间就捕捉到了米莉扭捏的缘由。
“哈?赵纯那家伙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眼见米莉这副又羞又怯的小女儿姿态,木下杏不由得苦恼地敲了敲脑袋。曾经那个狂得没边、与她力战的扑克牌高手到底去哪了?眼前这个人还是米莉吗?
要不是这个花坛旁的角落平时没什么人来,她怕不是要因为欺负同学被举报了!
“家里乱不乱没关系的。”
木下杏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我们就是去你那坐一坐,问你点事。”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和蔼。
“问我点事……?”
这下轮到米莉迷惑了。有什么事不能在学校里问吗?还是说要问的事情很重要,所以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是关于你的事,或许还会涉及到别人。唔……总之还是让赵纯来解释吧。”
木下杏说得含糊其辞。其实她也不清楚赵纯具体要问什么。昨天从实验室回来后赵纯就一直没睡,一晚上都伏在书桌上写写画画。今早那家伙顶着两个黑眼圈从书房出来,告诉她要找米莉问些东西的时候,木下杏也感到十分意外。
她猜测赵纯可能是依据她与夏琳的不同得出了什么结论,又或者是想到了什么一定要得出解答的问题。
不管怎样,既然赵纯拜托她了,那么这件事她就一定要全力完成。
“所以,可以吗?”
木下杏抱胸睨着米莉。
“那……好吧。”
米莉犹豫着点了下头。
……
放学后,神奈川町。
染着些许金红的日光稍微有些晃眼,鸟儿们躲在树丛里轻快地歌唱。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漫步在河堤边的步道上。
少女的小皮鞋踏在地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她望了眼行那将落下、却还不肯收敛热量的太阳,感叹似地咋舌道:
“今年的天气好奇怪啊。”
气温忽高忽低不说,神见市已经连着好几周没下雨了。
“怎么还不凉快些啊?”
明明才来到这个世界不几个月,木下杏抱怨天气的语气已经和土生土长的神见人一样熟稔了。强烈的紫外线下,她不停地用手扇着风,热得满头见汗。
赵纯微微点头:
“今年的气候确实反常,可能会有伴生的气象灾害。”
少女身旁,黑发青年也抬起头望了眼已有暮色,却仍是日光灼灼的天空。
这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了,按理来说太阳的热力应该减弱些了才对。可事实是,自太空而来的光线仍旧很晃眼,依然平等地灼烧着每一个胆敢从它下方走过的人。
“气象灾害?是那个台风吗?”
接上赵纯的话茬,木下杏嘴上问着,语气却不是很在意。她前世所住的城市没怎么受过台风的危害,自然不晓得其中的可怕之处。
“嗯。”
赵纯瞥了眼不以为意的少女,也没多说,摇摇头,把目光看向了别处。
在两人面前排列着的,正是一栋栋老旧的木屋。一根根灰白色的水泥电线杆竖直立在路边,杂乱的黑色缆线穿插着于木屋间经过,仿佛要延伸到无穷远的天际去。
或许是今日太热的缘故,两人并未见到常出来遛弯的老人。偌大的河岸旁只有他们两个在走,若是忽视了这妨人的天气的话,倒也有几分安静祥和的韵味。
脚步声在这闷热的空气里嗒嗒地响着,远处听细微难明,只到近处才有些清脆。
“喂,”
陪着赵纯一栋栋房子看去,觉得皮肤都要被晒冒烟了的木下杏还是忍不住了,她用胳膊肘杵了杵赵纯结实的腰:
“你一栋栋房子看着是在干什么呢?不是说晚上去米莉家吗?”
刚一放学,吃了饭,赵纯就拉着木下杏往这边跑了。这次他也没开车,而是和木下杏乘着轻轨一路到了神奈川町,雷厉风行得让少女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依旧在一栋房子一栋房子地仔细观察着,赵纯没回答木下杏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杏,你还记得我们踏春时的情形吗?”
“踏春时的……情形?你是说我们赏樱时候的事吧?”
木下杏听到赵纯这话皱了皱眉,那不就是一次很平常的出游吗?……顶多她因为个人原因有些小紧张,但细究起来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事吧?
“那时候,我们就正常地逛街、赏樱、吃饭了啊?吃的还是炸鸡腿呢。”
“是怀石料理。只有你点的是炸鸡腿。”
赵纯补充了一句。他嘴角微微翘了翘,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微蹙着眉。
“逛街、赏樱、吃饭……”
在他记忆里确实只有这几件事。然而自从前些天见了星宫梨奈一面后,赵纯却察觉到了些许违和感。他昨晚把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都大致捋了一遍,最终将违和感的来源锁定到了踏青的那段记忆里。
他到底是遗漏了什么呢?
随着两人步伐的前进,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过半个多小时的功夫,刚刚还悬在天空耀武扬威的太阳就已经柔和了下来,染上了橘红。圆溜溜的像是少女的脸,好似透着对先前霸道行为的尴尬与羞涩。
“真美啊……”
木下杏叹了一声。
她偷偷瞄了一眼身边,赵纯依旧是一副专注的模样。
走着走着,路上起了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响。时候不早了,树上的鸟儿们也歇了歌唱。
一片安然的恬静之中,远处传来了悠扬的钟声。
当————当————
那声音不似东边教堂的洪亮,悠长中带着些凛然的沉郁,好似在哀悼迟暮的太阳,又仿佛是在祭奠即将逝去的白昼。
那钟声直抵人心。
“这是神见市这边独有的习俗呢。”
木下杏故作悠然地提了一嘴。
星宫梨奈曾经和她讲过相关的知识。神见市的神社虽然供奉的神明和其他地方的差不多,都是伊奘冉尊和足仲彦尊这类的大神,但在祭祷仪式上却有所不同。比如这凛然的钟声,就是在日落时分固定敲响的,据说有退邪驱魔的功效。
这可是神见市本地人都不太清楚的冷门知识。
木下杏又偷偷瞄了一眼赵纯。
“嗯,我知道。”
赵纯的反应却依然很平淡。青年那清晰的五官与柔和的眉眼依旧是淡淡的模样,仿佛刚才微微翘起的嘴角只是一场错觉。他似乎对少女的小心思不为所动。
“嘁,你什么都知道。”
少女不爽地撇了撇嘴,把手背在身后。两人结伴而行,青年还在认真地观察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木头房子,入神的样子就像个蹲在地上数蚂蚁的男孩。少女气鼓鼓地一甩马尾辫,红色如火一般飘飞而过。她把头扭到了和青年目光相反的那一边,望着对岸的河堤发呆。
“我以前在出云住过一段时间。”
注意到木下杏别扭的小动作,赵纯解释似地提了一嘴。他顿了顿,见少女依然扭着头,就又说道:
“杏也很厉害,居然能知道这么多。”
“……你是笨蛋吗?!”
木下杏捂着脸想要大叫,又察觉到这是在公共场合而紧忙收声。她通红着脸想要用小鞋子去踢赵纯的脚踝,却因为抬腿的间距不够而只能踢到皮鞋的侧边。
砰砰!啪啪!
皮鞋完好无损,少女倒因察觉到了身高差距而变得气急败坏。
“你怎么这么高!再长高点天塌下来你顶着!”
木下杏抱着胸气呼呼地望着赵纯,见赵纯开始挠头了,便伸出一只手往前一指:
“还往前走!再走就闯到神社里去了!”
听木下杏这么一说,赵纯这才如梦方醒地抬起头来。他抬眼望去,这里已是木屋排列的尽头,一段路的功夫,两人就已经到了神社所在的山脚下。放眼望去,上山的青石砖路就这么铺设在两人面前,再往前是一座大红朱漆的鸟居,繁密的树林内还能隐约看到更多影影绰绰的红色轮廓。
“都到这里了啊……”
赵纯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又犯了想起事情就忽视四周的毛病。幸好杏提醒了他这一下,不然他就真的一头钻进神社里去了。
“谢谢你,杏。”
赵纯说着就要去摸木下杏的头,却被少女轻巧地躲开了。她冲着青年哼了一声,跑到青年身前,扯着他的手就往回走。
“再调查下去天都要黑啦,快去找米莉吧!找完就赶紧回家,你还没给我补习数学呢!”
“……好。”
赵纯轻声说着。他就这么任着少女小小的手掌牵着他的大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女后面。
少女脚步轻快,青年的眸子里却满是思虑。晚霞酡红,仿佛酒醉归人的脸颊。忧色、郁色,在令人迷醉的霞光里都一扫而空。当青年望见走在前面的少女时,神情也不由得渐渐放松了下来。
那纤细的背影正如美酒,足以将一切阴霾洗净。
少女与青年的影子被夕阳拉的老长,投到了岸边的河堤上。太阳携着残存的光亮一点一点没入山林,苍翠渐渐转为幽沉的墨色,林间的鸟儿也都歇息了。
唯有虫鸣在试探着一声声响起,和着风的吹息,仿若夏夜的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