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前段时间才做出来的，只测试过几次，你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用它的人。”
赵纯边说边给米莉带上了手环。比起米莉那细瘦的手腕，这个手环略大了些。不过好在当初设计的时候留了余量。赵纯捏着米莉腕上的手环微调，一下子便严丝合缝地卡上了。
“居然有韧性诶？”
木下杏看着那个看起来坚硬无比的黑色手环三两下被捏成了适合手腕的形状，由衷地赞叹了一声。
赵纯鼓捣的这些小玩意真的很有趣，可惜她手笨，不然一定要拿几个玩一下。
“还不止呢。”
赵纯笑着说道。不知他摁到了什么，就见那手环以一种次第的方式亮了起来。自上而下，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小灯像深海生物的感光器官一样忽明忽暗地闪动着，看起来煞是好玩。
米莉和木下杏全都惊叹地望向这个比起手环更像玩具的东西，木下杏的趣味之色犹甚。
“那么，它怎么用呢？”
红发少女饶有趣味地问道。
“就这样戴上就好了。”
赵纯从米莉身边站起，微笑道：
“稍等一会，等它检测完从你体表流过的魔力，就能大致确定出魔力的性质了。”
“魔力的性质？”
米莉歪头，兔耳朵也跟着歪倒。她不太懂赵纯的意思。魔力还有性质吗？
除了红色、蓝色、黄色这种颜色划分外，还有其他不一样的地方吗？
“魔力的性质，通俗来说，是和魔法少女的个人状态息息相关的。”
赵纯四下找了找，没发现除摇椅外多余的椅子，只好就这么站着说道：
“通常来讲，它能够反应出一位魔法少女的心理状况、身体状态和大致能力。也就是说，魔力检测是类似于血常规检验的检查方法，是关乎魔法少女健康的。”
“不过，由于是我一个人独立研究出来的，因此这项技术还很不成熟，还可能有很多检测不到的地方。”
赵纯看着米莉手环上缓慢翕动的灯光，温声说道：
“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你魔力的成分。”
“魔力的成分？”
魔力还有成分的？
米莉越发糊涂了。赵纯说的这些话对她来说就如同天方夜谭，听得她脑袋大。
赵纯见状，摇无奈地了摇头，道：
“等什么时候你愿意来实验室了，再和你详细解释吧。”
“……好吧。”
米莉也只能懵懂地点头。
窗外的夜空中，暗紫已渐渐转为深沉的墨色。此时已过了傍晚，月轮正高高地挂着。皎洁的月光穿透夜空洒向大地，掠过杂乱的线缆和兀立的线杆，照得地上影影绰绰。
眼见米莉听不懂太过专业的知识，赵纯就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些别的。
临近国中的期末了，他们聊的净是些学习相关的事。正好米莉的数学很好，两人聊得畅快无比。
木下杏却听得云里雾里。
她翻了个白眼，嫌这两人的话题无聊，就独自坐在门口的摇椅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外边。
外边也没什么好看的。
神奈川町原本就是乡村，如今在神见市也算是一处边缘地方。这里住的都是些老人和孩子，没什么夜生活可言。一到了夜晚，人也好，鸟也好，就都消了声息，只余些零星的鸣虫在叫。
没有车子经过，没有行人匆匆，可谓是沉闷极了。
远处是极微小的灯火。
木下杏瞥了一眼远在天边的城市，就又看向了近处那一条黑黢黢的步道。
林木荫荫，树叶摇晃。步道上寂静无人。从这青石铺就的步道向外看去，是长着青草的绵长河堤。河堤有着斜向下的走向，最下方隐约可见一片缓缓流淌着的河水，自夜空而来的银辉正撒在这片河水上。波光粼粼，水波微动，白光就在一排排行道树后面只鳞片爪地闪着。
除此之外，便再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了。
「……住在这里可真够无聊的。」
木下杏心想。
前世她图个上班方便，住的是市区附近的廉价公寓。每日里熙熙攘攘，从凌晨到夜晚，没有一刻是安静的。鸟儿未起的时候便有人起床谋生，鸟儿已睡的时候仍有人在辛苦工作。他们这些打工族就好似是躲着鸟儿的鸣虫，只为在夹缝里找到些生存的空间。
那时候她还是个男人，过得还粗糙得很。每天打一会游戏，买两份盒饭，日子倒也算过得去。
现在想想，前世支撑着那个毫无志向的自己的，恐怕是城市里的烟火气吧？
繁忙也好，拥挤也罢。虽然说着讨厌社交，可她也是个没了人群便活不下去的家伙。
——于喧嚣中跻身的人们，还能适应乡野的孤寂吗？
木下杏大概是不能的
习惯了那般熙攘、那般烟火气，再看这寂静无声的夜间，便多少有些不适应了。
那种人烟稀少的孤独韵味令她望而却步。
“哪怕是新城区那边，也比这里热闹多了。”
木下杏嘟囔着转过身去。
从进入这栋木屋起，她就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是在被什么人注视着一样，可左看右看，却找不到视线的来源。这令人不适的感觉若隐若现，害得她很不舒服，又没什么解决的办法。她所幸便不去想这些，转过头往屋内看。
那两个人还没聊完吗？
木下杏原本是跨坐在摇椅上的， 因此转身时需要用些力。等她一挪屁股，一抬头，视线便撞上了一张煞白煞白的脸。
“呜哇？！”
木下杏被吓了一跳。她先是猛地后仰，又扶住摇椅的扶手，这才一点点向前挪去。等到了合适的距离，她眯起眼睛仔细看向那张脸，却发现那只是一个摆在杂物堆上的出云式娃娃。
这娃娃有着乌黑如墨的头发，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抹了黑漆似的琉璃眼珠与涂着一点鲜红的嘴巴。再配上那身花纹繁复杂乱的深蓝色和服，看着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渗人感。
“……这是啥？”
木下杏从摇椅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拿起了这个出云娃娃。
几束干花从娃娃身上掉了下来。
“……？”
木下杏俯下身捡起干花，用另一只手拿住出云娃娃。
她低下头仔细端详。
虽说方才被吓了一跳，但这娃娃实际上做工非常精致。五官、用料，看起来都是用了心的，摸起来也很硬实，放在手里感觉沉甸甸。若是放在白天，木下杏见了只会赞叹，但此刻是在夜晚，这娃娃看起来就有些诡异了。风一吹过，屋外就仿佛有阴影在晃动。屋内的娃娃表情僵硬，那苍白面孔上的神情似笑非笑，真要认真看去，反倒像是在哭了。
……这东西真的很奇怪。
“喂，兔耳朵，这是什么？”
木下杏举起娃娃问米莉。
“什么？”
米莉转身看过来，看到了木下杏手里拿的东西。
“哦，这个啊。这个是这边祭神用的娃娃。”
她神情随意地说道。
“祭神用的娃娃？”
木下杏疑惑地问道。她前身是从京都来到这边的，因此对神见市的习俗不是很熟悉。
“就是和你手里的干花一起献给神的东西，据说能祈来好运和丰收。”
米莉摆了摆手，说道：
“我对这东西也不是很熟悉，只是以前有老人来这里买过。不过听那个老人说，这种东西似乎还能拿来许愿。”
“许愿？”
木下杏心中有了几分了然。这大概是这里传统习俗的一部分，属于人们口口相传的古早故事。一般这种故事不是用来吓小孩的，就是骗人去神社上供的。
不过，她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奇怪，你这里不是旧物屋吗？怎么还有卖这东西的？这也算旧物？”
米莉被木下杏这话问住了。
这种娃娃算旧物吗？
“这、这……我哪知道！”
她眉毛一竖：
“这家店是魔女的，又不是我的，我哪知道营业范围相关的问题！我只个打工的而已！”
“诶诶~？我还以为你是店主呢。”
木下杏一脸的失望。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米莉气鼓鼓的。她觉得木下杏的失望有点冒犯到她了。要不是她现在膝盖还疼着，她一定一把抢过娃娃给木下杏品鉴品鉴，教教她什么叫作贵族的艺术修养。
“这东西……”
赵纯倒像是对这娃娃有些印象的样子。他走到木下杏身前，接过这个装饰精美的娃娃瞅了瞅。冰冷的凉意顺着娃娃的身躯浸入了他的手指，模糊的灯光下，这人偶似乎冲着他笑了一下。赵纯顿时心里一惊。他放下目镜再看去，那股冷意却消失了，娃娃也一副毫无生气的模样。
赵纯一阵默然，忽地大步朝外面走去。
“欸欸？你要干嘛？”
木下杏被赵纯这没来由的行动吓到了。一时间什么《恶灵古堡》、《午夜凶铃》之类的电影名在她脑海里闪过。她赶忙也迈着小碎步追了出去，没跑两步，就一头撞在了赵纯的身上。
“不是，你干什么呢？”
木下杏揉着被赵纯腹肌撞疼的额头，见他面朝屋内，聚精会神地看着上方，就也跟着他向上看去。
银月的照耀下，事物的轮廓在黑暗里清晰可见。只见赵纯抬头望去的方向，一扇巨大的招牌正在月光下宣示着存在感。
「这么大的招牌，上面写的什么字？」
木下杏仔细看去，却发现这招牌上居然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写。
“嗯？”
她扭头看向赵纯，发现赵纯也是满脸失望之色。
“是我记错了吗？”
赵纯低声自语道。
“怎么回事？你记起了什么？”
木下杏好奇地问赵纯。
“没什么。我记得以前好像见过类似的娃娃，就在这附近，似乎是在一家卖干花的店。”
赵纯说着又瞅了眼招牌，上面仍是空白一片。
“奇怪……”
他暗自想着。赵纯凝视着手上的娃娃，直到再也看不出什么，这才摇了摇头，和木下杏走进了店里。
“……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
米莉小心翼翼地问道。大晚上的，这两个人发了疯一样往外跑，想想还怪吓人的。
“没什么，只是看看招牌。”
赵纯并未多说什么。由于那娃娃的缘故，他心里多了些警惕与疑惑。这娃娃虽然和他以前见到的有些相似，但却莫名带着些诡异的阴冷。不过他并未看出究竟有什么异常，这东西身上也没有魔力波动，因此他也不能妄下论断。这时候，关键的还是检测米莉的魔力。
又稍微等了一会，赵纯瞅了一眼米莉腕上的手环，见那一排小灯已经变色了大半。在不使用仪器进行全身检查的前提下，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或许是待的烦了，木下杏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歪主意。她忽然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喂，米莉。这家店你是怎么接手的？”
刚才出去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一件事，这附近一家正经的商店都没有。作为这里唯一的店铺，随便卖点日用百货不就赚翻了，为什么要在这卖旧物呢？
木下杏对此好奇得紧，她目光炯炯地盯着米莉。
米莉的头上冒出了黑线：
“哈？怎么接手的？我不是说过了吗，就是魔女丢给我的。”
她睨着木下杏，说这话时却恍惚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些什么，又好像是在单纯的发呆。木下杏没管米莉的小动作，而是继续追问道：
“可你不是说魔女不能出月之花野吗？那她是怎么拿到这家店的？”
她总喜欢问些刁钻的问题。
“唔……这……”
这下米莉也迷糊了。她努力地一阵思考，却什么也记不起来，倒是想起了之前被木下杏“严刑拷问”的场面。她的眼角渐渐蓄满了泪水，紫莹莹的眼睛好似两汪水晶：
“我真的不知道啊！”
米莉那两只柔软的兔耳朵半耷拉下来，哭唧唧地望向赵纯：
“赵纯先生~！”
说不过木下杏，米莉打算场外求援。
赵纯感觉一阵头皮发麻。
“这个，额……杏，这个问题要不之后再问？我们先聊点别的吧。”
青年不安地挠头，身上仿佛有蚂蚁在爬。
“唔……好吧。”
木下杏不甘地点了点头。她其实并不在意这个问题，问出来只是想看看米莉窘迫的样子罢了。现在把米莉弄哭了，而且看样子还有纠缠赵纯的架势，也就不好再追问些什么了。
嘀——嘀——嘀——
三声匀称的嗡鸣声响过。米莉腕上的手环彻底亮了起来。赵纯上前拿下手环，放在手里细细看着，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怎么了？”
木下杏从摇椅上下来，踮着脚凑到赵纯身前，与他一同看向那手环。
“……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椅子上的米莉也不安地问道。她尝试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赵纯身前走去。
“都这样了，你就别站着了！”
木下杏一撇嘴，又把米莉按到了摇椅上。
“没什么大问题。”
赵纯神情变换，又变为了往日里那副淡然的模样。他拿起手环，摇头道：
“到底是试验品，没能测出米莉的魔力性质。手环显示的结果非常模糊，基本得不出任何有效的结论。”
“得不出有效的结论？什么情况？”
木下杏接过手环观察，看到手环上那一圈小灯竟然都熄灭了。仅有几个还在亮着，变化出的颜色也是五花八门，只偶尔有一抹清冷的银色闪过。
木下杏抬头与赵纯对视了一眼，又看向面露失望的米莉。
“也就是说，要去实验室了对吧？”
红发少女双手抱胸。
“今天是去不了了，太晚了。”
赵纯看了眼手上的电子表，已经快九点钟了。小孩子困得早，夏琳这会估计正在休眠仓里呼呼地睡着，这时候去可能会打扰到她。在这里已经叨扰了有一会了，不管怎么说，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
“怎么样，腿好些了吗？”
青年歉意地看向摇椅上的白发少女。
“嗯，好多了……”
米莉低声答道。
木下杏看她那依依不舍的样子，挑了挑眉，问道：
“真的不需要去找蓝原莓吗？”
“那家伙？……不，不用麻烦了。她和我应该也没什么好说的。”
米莉摇头。尽管在学校里她已经能和蓝原莓有说有笑地交流了，但心里始终还是存在着芥蒂。这芥蒂不是针对这位差点被她害惨的蓝发少女的，而是针对她自己的。正所谓是自作自受，自作孽不可活。虽然也没到这么过分的地步，可她面对蓝原莓时总会有些心虚。
“好吧。”
木下杏撇了撇嘴，大致猜到了米莉的心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色渐浓。有了去意的两人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又等了一会儿，等到米莉已经能正常走路了，这才挥挥手告别。
浓郁的夜色中，米莉目视着两人在房屋的阴影里越走越远。那是银月所照不到的地方，也是能藏匿所有秘密的地方。
直到两人出了视线，米莉这才缓步回到屋内。她重新把干花和娃娃摆好，看着娃娃底下一尘不染的杂物，轻轻叹了口气。
“没注意到啊……”
明明有好好做了打扫的。
少女望着干干净净的地面，失落地垂下了眼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