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赵氏大厦。
赵纯今天没去学校，而是留在公司处理事务。
说是处理事务，其实也没什么好忙的。出云这边的生意大多要交到华夏总部那边定夺，虽然他也有权限在这边做决定，但赵纯完全没那个心思。
尽管这间位于大厦顶楼的办公室有着宽敞的空间、昂贵的配置、舒适的气温，但他更愿意去实验室度过这一整天。
赵纯并非那种不喜繁琐事务的性子，也不是不适应这边的氛围。只是比起和各种各样的纷繁人心打交道，他更喜欢实验室里那种纯净的专注感。
将全部精力倾注于一件事上，全神贯注地将其完成——途中可能会有阻碍，可能会有挫折，但克服一切后的酣畅淋漓足以将此前的坎坷抚平。
赵纯知道，无论是在赵氏集团的大厦里，还是那几座受自家赞助的实验室，能让他获得尊敬与闲适的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他背后的那些东西。然而他所栖身的那些家族、血缘、利益网络之所以能几十倍上百倍地扩大他们的权利，把一个华夏内部的医疗器械公司扩张成如今的跨国巨头、军火霸主，离不开他和他实验室里那些工作者的辛勤付出。
而在这些辛勤的工作者中，赵纯不仅是当之无愧的核心，更是绝大部分技术的关键人物。
所以赵纯才有底气违背外公的意思，拒绝了那所谓“能让他看得更高更远”，但也会让他“背负上更多业孽”的位置，毅然决然地抛下了华夏那边的功名利禄，跑到神见市这个小地方隐姓埋名。
在保证科研成果产出的前提下，他起码有十几年的自由时间。
尽情地吸了一口净化过的气，从文件堆里起身。赵纯疲惫地伸展着经过良好锻炼的腰腹，重重地跌进了柔软的椅背。
各种文件需要他批复，各种决定做得他头疼。哪怕不需要经手那些大方向的问题，零零碎碎的杂事依然消磨人的精力。
“杏……”
赵纯下意识喃喃出声。
他现在无比怀念家里的沙发，无比怀念那个小恶魔般调皮的少女。自从遇到杏后，在短短几个月里，赵纯便发现自己愈发离不开她了。
无论是那抹跳动着的撩人的红色，还是她露着虎牙的坏坏的笑容，总能将青年心中的疲惫洗净。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位少女的恶作剧总是恰达好处，表达情绪的方式也一贯收张自如。既热烈，又舒缓；既俏皮，又慎重；既妩媚，又肃然。
赵纯有时候甚至觉得，少女那看似稚嫩的外表下，实际上隐藏着一个饱经过风霜的成熟灵魂。
想到这里，赵纯不禁摇头失笑。
就算见识过奇迹与魔法，这种事也还是太不现实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无疑是赵纯的好运了——假如名为杏的少女体内真有着一个思想成熟的灵魂，那赵纯就不用纠结于少女那过于年幼的年龄，也不用再烦恼于少女对他的依恋究竟是否是真正的爱情。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许赵纯就能大声说出，他的爱好实际上已经被某位少女改变了？
“噗。”
青年被自己这不着调的想法逗笑了。他拿起咖啡杯，刚想抿一口在保温垫上保温的咖啡，就被办公室外的敲门声打断了。
“赵纯先生，您在忙吗？”
门外的声音带着出云人特有的恭敬。
“是佐藤桑吗？请进。”
赵纯也以平和礼貌的声音回复。他小时候一向是我行我素的性格，那任性的脾气在他经历过一些事后才有了改善。说实话，他幼时大概从未想过，自己会是今天这副温和友善的模样。
“社长。”
那位公司员工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走到赵纯的办公桌前，微微低身道：
“是西非那边的客户。”
他递上来一份资料。
“是吗，麻烦你了。”
赵纯接过资料看了看，上面的字让他感觉有些头疼。这次的生意是华夏总部那边的，只是需要走一趟出云这边的流程，做个中转。
“这次的客户很急？”
赵纯抬起头来。
“是的。中村先生已经在楼下的会客室等着了。”
员工点了点头。
“是吗。”
赵纯微笑着点头：
“佐藤桑，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去见客户就行了。有劳了。”
员工应是之后便离开了，临走不忘顺手带上门。等办公室的大门关上后，赵纯拿起资料，又看了几眼，面色慢慢冷了下来。
“西非一家人道主义基金的代言人，来这里是为了给救援医疗队配备援护设备？”
他缓缓咀嚼着这份资料里的内容，面无表情：
“有着悠久的人道主义救援历史……呵。真买医疗设备为什么不去星宫家？还是外置款式的智能型运动辅助器械，要求拆分成零件分批次运输，由中立国匿名银行账户汇款……合法合规？”
青年冷笑了一声：
“外公还是喜欢赚这种钱。那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他摇了摇头，将资料随手丢在办公桌上。
只阅读了一遍，他就已记下了里面的内容。
青年的嘴角微微下压。
站起身来，利落地披上西装，理了理衣服的褶皱。他望了眼外面明媚的天色，面带冷意，离开了这间宽敞的办公室。
……
天户区，一处偏僻小楼。
太阳垂着头落下，时间飞速而逝，转眼已到了下午。
照在小楼上的光带着些近乎黄昏的红色，满墙的爬山虎随风摇曳。
实验室里就夏琳一个人在。
金发女孩睁着那双纯净的琥珀色眼睛，像是渴求着什么一般，冲无人的地方反复抓握着。她自顾自地小声念叨，就像是沉浸在了某一段无法忘却的记忆里。
“吃掉了……吃掉了……”
少女伸着稚嫩可爱的小手。
“圆形的蛋糕、折断的蛋糕、臭臭的硬邦邦的蛋糕……大家都吃掉了……”
“冰凉的，红彤彤的，流着红彤彤的水。”
“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哦？”
“闭上眼睛，不要去碰，那横七竖八的蛋糕……”
散发着冰冷光芒的白炽灯下，少女放下了小手。她怔怔地望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地方，陷入了长久的迷惘。
实验室里悄无声息。
输入密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虹膜认证通过，门锁咔嚓一声打开。
门开了。
赵纯面色难看地走了进来。
“夏琳……”
他眼底闪过一丝愧色，理了理神情，温声问道：
“今天感觉怎么样？”
“夏琳……不知道……”
夏琳呆呆地摇头。
她的自闭症状仍未得到缓解。
这病症究竟是何时患上的已经无从考究了，赵纯对此有大概的猜测，却说不出口。尤其是在监控里看到刚才那一幕后。
青年默然地注视着这位金发女孩，略一迟疑，把手中拎着的一大包零食给了她。
见夏琳欣喜地接过零食，赵纯走向那台巨大的培养舱型仪器。他打开电子屏幕，检查起夏琳的数据来。
“各项指标……虽然很衰弱，但总体正常，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水平。”
他稍微松口气，又从仪器里调出一组数据来。
那是预先载入的木下杏的数据。
“各项指标从定性的角度来说是类似的，无非一个强一个弱的区别。……倒是桃子，和杏的大不相同。”
赵纯检查着屏幕上显示的数据。
总体来说，清水桃子的数据呈现出极大的不稳定性，波动幅度极大，基本无法进行定量测量。但这位粉发少女的魔力输出却一直保持在一个极低的数值，或者说，保持在一个很“轻柔”的数值，轻柔得像生怕打扰某人的睡眠一样。
青年皱着眉头，思考着其中的原因。
“是因为半魔女吗？还是出于魔法少女的某种特质？亦或者有什么别的缘由？”
不仅是清水桃子的魔力数据有问题。在仔细对比过后，赵纯发现木下杏的数据也出现了异样。
虽然这位红发少女的魔力没有被异质魔力干涉过的痕迹，可那对比后显现出异常的魔力波动仍让赵纯很不放心。红发少女的魔力不仅持续低频地波动着，有时还会忽然变为复数层级的叠加态，就像有另一个人在与杏一起行动一般。
“奇怪……”
赵纯眉头紧锁，温和的五官也因他严肃的面色而变得凌厉起来。他的面部本就是深邃且棱角分明的类型，只是惯常笑着，所以不甚明显。
“而且，桃子究竟是怎么把夏琳变回人形的？”
青年心中的疑惑还在增加。
“半魔女和正常魔法少女的本质区别到底是什么？魔法少女又是因何而存在的？”
随着与少女们的接触愈发深入，青年心中的问题也越来越多。他不仅想着令自己感到困扰的问题，也在思考着夏琳的事情。
他想知道，能不能模仿那一晚的方法，让夏琳也摆脱短命的命运，根除她身上所缠绕着的负面性质。如果能把寄身的魔女消灭掉的话，说不定能让她的自闭症得到缓解。
但问题是，其他的半魔女也是类似杏的情况吗？又或者不同的半魔女有不同的特异之处？
“还有米莉。她多半也有类似的症状。”
青年暗自低语着：
“有时间也要让她来一趟。”
白炽灯仍在亮着。黑发黑瞳的青年站在仪器前久久沉思。
外面夜色渐深。
吃光零食，夏琳也已经玩累了。她仗着有青年在身边，干脆倒头睡在了地上。
仪器前方，赵纯结束了思考。他回过头来看见沉沉睡着的夏琳，看着这个全心全意信任着他的孩子，脸上再次闪过一丝愧疚的神色。他摇摇头，俯下身，将女孩抱回了培养仓内，在电子屏上按了几下，释放出仪器里储存的魔力，温养女孩的身体。
启动机器人打扫好地上的零食残渣后，青年又去有着透明落地窗的书房里写完了今天的研究报告，这才万分疲倦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家里资助过神奈川大学，倒也不用每天去那边上课……”
只要考试的时候保证成绩拿到A+，就不用担心绩点的问题，因此不去听那些教授的唠叨也无妨。
「说起来，这几年的论文好像都是以学校的名义发表的。」
赵纯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看了眼腕上的电子表，已经快到深夜了。
“……杏又要抱怨我回去的太晚了吧？”
想起那位红发少女，猜她这时大概缩在沙发里不肯出来，青年不禁勾了勾嘴角。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实验室的墙边，打开了防护用的魔力屏障。在确认万无一失后，赵纯这才熄了灯，关上门，离开了这座渐渐没入黑暗的实验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