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赵纯分别之后,星宫梨奈并没有立即回公司,而是偷偷摸摸调转了方向,往小叶山区的方向去了。
风在耳边快速地掠过,楼房飞一般地倒退,身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金发少女仗着魔法的保护,旁若无人地在各栋建筑之间跳跃着。
她的脸颊却微微泛红。
“啊啊。真是,真丢人。”
难得两人独处的时间,她却什么直中靶心的话也没能说出来,反而被赵纯先生严肃地说了一通。
“嘛……真是……”
先是因为赵纯先生的公主抱而红了脸,一直想问的事情也没能问出来。
明明想了好久的!
到底是什么原因啊?
羞耻吗?绝对是羞耻吧!
“……赵纯先生为什么不记得我了呢?”
如果这么问的话,一定会得到疑惑的表情吧?
从第一次见面起,就能毫无疑问地肯定,赵纯先生就是那天与她一起上山的孩子。
那个夏末的偶然相遇,以及那一日所见到的那抹飘落的白……
也许,对我而言很重要的日子,对于赵纯先生来说,也不过是再平平无奇的一天。
“真是的。”
星宫梨奈沮丧地瘪了瘪嘴。
偶像自然是不能沮丧的,或者说她们不能传递出任何负面情绪。在营业时要一直维持着笑脸,训练时也要努力把行为守则的一切刻到习惯里。
这种事情当然很累。
由佳里曾向她抱怨过,说觉得像被装进了祭神用的人偶娃娃里,一言一行都是别人预先雕刻好的,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其他两个小家伙也总是勤快地附和着,看样子也受够了一板一眼的活泼生活。她们三个中有一个比她小一岁,有两个比她小两岁,都是通过海选上来的。
“都是很努力的孩子呢……”
星宫梨奈感慨地点点头。
抱着坚定的梦想,从层层选拔中杀出来,那三个小家伙真的很值得她敬佩。和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她不同,由佳里、濑美、加奈这三个孩子才是真正值得崇拜的偶像。
“不过,结衣酱也不比她们差呢。”
星宫梨奈脸上的表情又有些自豪。
同样通过了海选环节,虽然得到了她的亲自指导,可结衣酱也是凭借自己的实力走到她面前的。
这座舞台,这份闪耀,尽管有着她的小小私心,初衷却是为这位茶色头发的少女准备的。
或许结衣酱也或多或少感受到了这一点。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偶像生活的不易,也一直在努力进步,每次训练也是最积极的那个。这样勤恳的她,难道配不上那份来之不易的荣耀吗?
不过,有时候也会变得很麻烦。
“结衣酱,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梦想呢?”
当初那个能够大声说出自己想要当偶像的孩子,如今变成怯生生的小姑娘了。
虽然她一直一直坚定地想要成为偶像,可星宫梨奈却怕怯生生的小林结衣忘记踏上这座舞台的初心。
“……嘛,也许是我多虑了。”
星宫梨奈低头笑了笑。
她大概是记得的吧?
那样的勤奋,那样地挥洒着汗水,坚持不懈地追赶——名为小林结衣的少女自踏上舞台起就闪耀着星宫梨奈无法忽视的光芒。
那是独属于“偶像”的光芒。
“虽然总说是个人气偶像……”
鎏金的靴子轻盈地踏在草地上,四周传来了草木的芬芳。
茂密的树叶被烈日晒得有些蔫蔫的,连远处石阶上的青苔也色泽暗沉。
“好热啊。”
星宫梨奈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坐到悬崖边缘的树荫下,舒适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也不是那么想当偶像啦。”
她摘下装饰华丽的头绳,任金色的秀发如瀑布般披下。当年险些跌下的位置如今已被荒草覆盖,教堂的黑色屋顶上也多了几分岁月的斑白。
“父亲总说,不听话的孩子会在山里遇到妖怪。”
星宫梨奈望着蔚蓝无云的天空,嘴角勾了勾:
“赵纯先生,应该算是我的妖怪吧?”
于狂风骤雨后遇到的,古老山林里的妖怪。明明还是个孩子,却一副冷着脸的样子,说话也是毫不留情。
“哪有初次见面就抱怨女孩子重的……”
星宫梨奈把手搭在平坦的小腹上,双腿肆意地伸展到崖边。
那样阴沉的家伙,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温文尔雅的青年的?
少女心中满是好奇。
她曾经从父亲那里听说过一些赵纯的故事。百年难遇的神童、科研天才、疑似超忆症患者,还有许多人质疑他的研究成果造假。
林林总总的传闻听了不少,之后却都销声匿迹了,仿佛这个人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自那之后,星宫梨奈的重心就逐渐放在了小林结衣和她的偶像事业上,再没想过那个幼时遇到的孩子。
“神隐的妖怪还有再出现的那天呢。”
真像天狗一样神秘莫测。
星宫梨奈笑了笑。
初遇的时候,望见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她是不可置信的吧?对方的反应异常陌生,她生怕自己认错了人。可后面仔细调查了背景,才发现那就是他无疑。
期间,小心翼翼的接触、交流,谨慎地保持着往来。
再然后……
是那家伙狼狈的样子吧?
代为监护的女孩陷入了危机,急匆匆地东奔西跑,总算凑够了解决危机所需的一切。
那个样子,真的很帅气呢。
与记忆中冷着脸的阴沉小鬼不同,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可靠又稳重的大人。
礼貌、认真,做事专注。
年纪也不大,却像经历过许多次生死危机一样成熟。
“是与梦魇的战斗太过轻松了么?……感觉我反倒完全没有长进呢。”
金发少女摇了摇头,璀璨的金发随之晃动。
在人前还是一副偶像的样子,独处的时候却松懈了。她回忆着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丢人表现,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之后却是长久的静默。
风吹过,吹动芳草萋萋。
此时天色尚早,教堂的钟声还有许久才会响起。
星宫梨奈的视线向下方望去,广场上人员稀疏,仅有几只零星的鸽子。中央水池的喷泉有一搭没一搭地喷着,溅起稀稀落落的水珠,或许也是被这炽烈的太阳晒蔫了吧。
少女轻轻地捂住了心口。
真正让她有所成长的、让她拥有足以坚定向前的意志的,正是许多年前的那次相遇。
那一日,蔚蓝晴空中坠落的那抹纯白。
那是她第一次尝到无力的苦涩。
与父亲吵架时的愤怒、与母亲拌嘴时的叛逆、与同学争论时的不服输。
这是与那些截然不同的情感。
“珍视之物……”
那是珍视之物失去的痛楚,是什么也做不到、徘徊不去的愧疚。
每一次临近夏末,都在她的心口隐隐作痛。
“所以啊……”
星宫梨奈手撑在地上,站起身来,单手扬起发丝,仿若漫天飘散碎金。
“所以才要成为魔法少女。”
她轻声说道。
成为了魔法少女,她的愿景,她的希望,才能成为现实。
“——为大家带来欢笑。”
是的。那样无力的她、一无所成的她,已经被深深埋在了过去。
治疗也好、祓除也罢,又或是接住坠落的某物。她全都可以。
“结衣酱……”
幼时的玩伴随着时间渐行渐远,名为阶级的裂缝在两人之间扩大,令友谊的金石碎裂。
“那样的事情,我决不允许。”
星宫梨奈目光坚定。她站在广阔的平台上,长发随风飘动。
“你的梦想,我一定会实现的。”
低声重复着如此誓言。迎着缓缓沉落的日光,少女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