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第一晚。
小叶山区夜色渐浓。
白日的喧嚣在这一时刻彻底沉寂下去，连最后一点蝉鸣也息了。
两位少女一前一后地走在街上。
路灯在街道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
空气里漂浮着夏夜特有的微凉草木气息。
“喂，我不是魔女那边的吗？怎么就来巡逻了？”
米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她面色不虞，语气里带着别扭的情绪。这位白发的少女走在前面，双手背在身后，步子迈得有些快，像是在跟谁赌气。
木下杏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走在后面：
“有什么关系嘛，都一样啦。”
一天的考试下来，这位红发少女可谓是身心俱疲。要不是有着身为魔法少女的重担，她现在只想回家扑到床上，好好地睡一觉。
“一想到明天还有一天，就觉得头痛啊～”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
米莉不说话，只是抿紧嘴唇。月光洒在她银白的短发上，泛着清冷的光泽。她没说巡逻的不好，也没顺着木下杏的话对期末考试发表意见。这种沉默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可光是她愿意来，就已经说明了少女的那点小心思。
米莉拒绝不了巡逻的请求。
这是与曾经经历的一切都全然不同的体验。
魔法少女的天职，守护城市，以及……
「……保护他人。」
白发少女感到了些许迷茫。
像她这样背负着罪业的家伙，也能够保护他人吗？
米莉悄悄瞥了一眼走在她身后的少女。那个红头发的家伙嘴里叼着巧克力棒，眼睛四处瞅着。百无聊赖的样子，与其说是前来保护市民的守护者，倒更像是无所事事的闲散人员。
「没个正形……」
米莉暗暗皱眉。
她才不想和这样的家伙一起巡逻。
要不是怕赵纯看不起自己，她早就转头回去了。
“想什么呢？”
木下杏戳了戳一动不动，莫名发起呆来的米莉。
“咿！不，没什么……”
米莉被木下杏的举动吓了一跳。她瞪了木下杏一眼，慌慌张张地继续向前走去。
路灯不明不暗地照着，刚刚好照亮眼前的路。
两人沿着预定的路线走了许久。从屋顶跳到楼下，从楼下跳上屋顶，又落于寂寂无人的街道。
四周空旷，预期的梦魇并未出现。就在木下杏开始觉得今晚或许能提前收工时，走在前面的米莉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看那边。”
她没再保持那种不愉快的神色，而是变得有些肃然。这位白发紫瞳的低声说着，紫色的漂亮眼眸望向街边一扇亮着温馨暖光的窗户。
那是一户一楼的人家。
“怎么了？”
木下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窗户里，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正安稳地躺在床上，睡得香甜。
她身边的梳妆台上还摆着一张照片，看样子是和男朋友的合照，只是男朋友的脸被涂黑了。
“这是分手了？”
木下杏摸着下巴揣测着。
米莉却没理这个无聊的家伙。
“那里的梦魇，马上就要孵化了。”
她抬手指着那扇窗户里呼呼大睡地少女，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不一般。
“啥？”
木下杏感到一阵惊讶。她左瞧右瞧，什么也没发现，疑惑地问道：
“什么意思，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
米莉不屑地瞟了她一眼：
“你当然看不到。你又没接受过魔女种下的‘锁’。虽然我的被献祭掉了大部分，但权能可一点没少。”
这位白发少女说着，转过身，面朝窗户的方向：
“笨红毛，你看着吧。我们是如何培育梦魇的。”
木下杏有点发愣：
“什么‘锁’，什么培育梦魇？”
‘锁’这东西她其实知道一点，赵纯好像说过，不过被这位不靠谱的红发少女忘了个一干二净。
可培育梦魇，这可是新鲜事。
虽然木下杏知道米莉在为魔女做事，但亲眼目睹培育梦魇的过程，还是第一次。
“不会伤到人吧？”
木下杏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米莉白了她一眼，没有回话。
「什么意思？」
这位红发少女满心疑惑。她默默召唤出长枪，聚精会神地盯着米莉的一举一动。
她看到米莉伸出手，指尖探出。紧接着像是碰到水面一般，轻轻触碰到了那层包裹着那间卧室的、常人无法看见的混沌色彩。下一刻，白发少女的身形变得模糊，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飘忽着进了室内。
「瞬移吗？」
木下杏屏住呼吸，凑近窗户。
透过窗玻璃，能够清晰地看到，米莉已然坐在了床边梳妆台前的椅子上。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为这位一袭黑衣的少女镀上了一层银边。慢慢地，如幽灵一般，她轻轻哼起歌来。那曲调婉转哀怨，没有歌词，空灵得不似人间之声。
木下杏纠结地蹙眉。
不得不承认，虽然人很暴躁，但米莉的嗓音确实好听。那歌声如同月光化成的绸缎，幽然回荡，流淌在寂静无声的夜里。
可渐渐的，木下杏背后窜起了一股凉气——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与自身“燔祭”时相似的魔力波动，那种以某种“代价”换取力量的“奇迹”。她感受到了某种来自心脏的奇异波动，那是与这歌声应和的、令人不安的共鸣。
那绝非幻觉。少女心中笃定。
她皱着眉继续看下去。
此时，床上的女孩也在睡梦中皱起了眉，似乎陷入了某种不安的情绪。木下杏仔细瞧着，随着共鸣的逐渐深入，眼前掠过一片短暂的幻象——似是有一道巨大的帷幕拉开，一座看似无限延伸的朱红色长桥浮现。那女孩正在桥上奋力奔跑，筋疲力竭，气喘吁吁。
随后，桥毫无征兆地断了。
“啊！”
女孩惊呼一声，身子一颤，从梦中惊醒。她猛地坐起身，茫然地环顾四周。
月色朦胧。
床边空无一人。
「真的空无一人吗？」
木下杏看着米莉如同鬼魂般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近前的少女却丝毫未觉。
轻舒了一口气，米莉动作轻柔地捧起一个不断收缩膨胀的黑色光球，重新穿透墙壁，回到了街道上。黑色之中混沌流淌，那光球内部仿佛蕴藏着一个扭曲的噩梦。
屋内的女孩这时还在怔怔地望着窗外，眼神空洞，似乎还未从那短暂的坠落中完全清醒过来。
“她没事吗？”
木下杏看着那女孩。
“当然没有。”
米莉像是感到被冤枉了。她有些生气地看向木下杏：
“这种事只会对我有负担。那女孩不会有任何事，今晚还能舒舒服服地一觉到天亮。这点你不用怀疑。”
“是吗。”
木下杏打了个哈哈。
“对了，刚才那桥……跑到尽头会怎样？”
她收回目光，神态自然地问道。
“会误入噩梦。”
出乎意料的，米莉简短地回答了木下杏的问题，没再闹什么情绪。她面上的怒气像是消了，神色沉静，视线放在了手中的黑色光球上。
“那些在噩梦里迷路的人，就是这么来的？”
见米莉不生气了，木下杏也顺坡下驴。听着米莉的话，她想起了与某个粉发少女初见的时候。
那也是在一个噩梦中，一个毫无魔力的普通人闯了进来。
“差不多吧。”
米莉随意地点点头。
“哦。”
木下杏眨了眨眼。
她还以为那些都是在噩梦的“帷幕”——也就是入口彻底打开后，从现实误入进去的。
现在看来，当初倒是错怪清水桃子了。
“所以，梦魇呢？你手里的那是什么？”
木下杏又问道。
虽然没看到梦魇，但米莉手里那个黑色的光球看起来有种危险的感觉。
“这是梦魇的茧。”
米莉说道：
“你知道毛毛虫吧？这么比喻可能有点不恰当，但这就是毛毛虫化成的茧，梦魇就是破茧的蝴蝶。”
“哦……”
木下杏似懂非懂。
“然后呢？梦魇怎么破茧？熬时间吗？”
她像个好奇宝宝似地继续问道。
米莉掂了掂那团不祥的黑光，仿佛它有重量：
“正常的话，我应该把它放到谣言盛行、人群聚集的地方，吸收负面情绪。几天之后，就会有完整的梦魇出现。”
话音刚落，她五指收拢，轻轻一捏。那黑色的光球如同脆弱的泡沫般碎裂，化作几颗色泽黯淡、能量微薄的彩色晶石，叮叮当当地掉落了一地。
木下杏看向脚边的晶石：
“就这样捏碎了没关系吗？魔女不会找你的麻烦？”
她对米莉这明显“消极怠工”的行为感到疑惑。
月之魔女不会发现吗？
难道这些培育出的梦魇不涉及她的什么阴谋？总不能是单纯养出来玩的吧？
“不会。”
米莉拍了拍手，自嘲似地笑了笑：
“我这种‘叛徒’能活到现在，不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吗？”
这位白发少女无所谓地说道：
“那家伙出不了月之花野。只要我不回去，她就拿我没办法……应该。”
“所以你还不确定是吗？”
木下杏一阵无语。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些什么，比如形成茧的具体原理，还有米莉为什么要违背命令……但米莉却突然皱起了眉头，警惕地望向四周的阴影。
“有人在看着这边。”
这位白发少女地神色十分慌张。
她害怕月之魔女真的找到了这里。
“梦魇吗？还是别的什么？”
木下杏心中一凛，立刻顺着米莉的视线望去。只见街道两旁的黑暗中，不知何时立起了一个个漆黑的人影。
它们没有五官，轮廓模糊变动，只是纯粹、粘稠的黑暗凝聚而成，无声无息，散发着比梦魇更令人不适的冰冷气息。
“黑影？！”
米莉似乎放松了些许，木下杏却是皱起了眉。
两人以极快的速度进入战斗状态，下意识背靠背站立。
四周的环境骤然变化。
万籁俱寂，原本还有细微风声的街道此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月光诡异地变得异常明亮，清冷的光辉将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
木下杏猛地回头看向刚才那户人家，窗户内的灯光已然熄灭，床上的女孩不见了踪影。
“是噩梦？那些东西果然和梦魇有关！”
她低声道。
会是月之魔女的眷属吗？可看米莉的反应又不像。
在少女思考的时候，黑影们开始蠕动，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战，还是逃？」
木下杏暗自思索。
与薪柴魔女立约后，她已经不怕被困在噩梦里了。打不过的话，大不了跑就是了。
木下杏看向米莉，却发现这位白发少女神情竟有些茫然，明显不在状态。
“喂，怎么回事？”
她感到奇怪，下意识握紧拳头，黑红间杂的火焰在掌心凝聚。木下杏打算强行展开属于薪柴魔女的魔女结界，利用结界那远高于噩梦的强度进行空间覆盖，并以此脱身。
然而，就在此时——
“嗷呜———！”
一声苍凉悠远的狼嗥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一道银白色的巨大身影如同闪电般从旁侧的屋顶跃下，悍然冲入黑影群中。它利爪挥过，带起一片片破碎的黑雾，动作迅猛而优雅，满是原始的力量感。
“是那匹狼？！”
木下杏看着突兀出现的巨狼。
这匹气息古怪的巨狼已不是第一次帮助他们了。
“是友军吗？”
她猜测道。
“……不知道。”
米莉心不在焉地回答。她的目光正紧紧跟随着那匹巨狼的身影，眉头深锁。这位长着一双兔耳的少女内心深处有种感觉——这些黑影，好像是冲着她来的。
月色清冷。
月光的照耀下，银狼的出现似乎激怒了黑影。它们的数量变得更多，攻击也愈发疯狂。银狼虽然勇猛，但在源源不断的黑影围攻下，也显得有些左支右绌。
“嗷呜——！”
又是一声悠长的狼嗥，天上缓缓降下樱粉色的花瓣。这一次，巨狼的声音中似乎蕴含了某种奇特的力量。空气产生了一阵无形的波动，那过于明亮的月光开始摇曳，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紧接着，周围的景象如同褪色的油画般开始模糊、消散。
噩梦，散去了。
街道恢复了原样。昏黄的路灯把光投在地上，细微的风声掠过，已然熟睡的女孩重新出现在了窗户里。黑影与银狼都消失了踪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是月之魔女派来的……？”
木下杏猜测着银狼的来历。
刚才那月光亮得不正常，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可问题是，如过这只巨狼真是月之魔女派来的，那位魔女又有什么理由要帮助她们呢？
难道是为了米莉？
可米莉已经“弃暗投明”了啊？
总不能真是那个魔女改邪归正了，派属下来帮忙了吧？
怎么想都不可能。
要知道，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一开始可是要抓走桃子的！
“到底是来干嘛的……”
木下杏小声嘀咕。她看向米莉。
米莉摇了摇头，沉默着。
她没在刚才的战斗中感受到明显的月之魔女的气息，倒是有股莫名的不舍与怀念浮现在心头。可细想下去，却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那种奇异的刺痛感挥之不去，萦绕不散，就好像忘记了某个很重要的人。
「某个很重要的人……？」
“……是谁？”
白发少女的眼中再次露出了迷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