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黯淡。
那场袭击过后，乌云又遮了过来，掩了月光。
送米莉回到家之后，木下杏并未跟着进屋。她告诉米莉自己要继续巡逻了一会儿。
夜色下，木下杏一路向前。
从小叶山区与新城区的交界，一直往天户区的方向。
她独自一人走在路上，看着周围的一户建逐渐变为挨挨挤挤的居民楼。
新建的楼房由钢筋水泥铸成，高大得即使仰望也一眼望不到头。但却很单薄，与那高耸的身子相比，薄得像是一层瓦楞纸板。
木下杏撇了撇嘴，忽然跳跃起来。
她脚踩在一栋高楼平滑的墙面上，与墙壁呈九十度角，仿佛如履平地，一路向上疾驰。
少女脚下闪烁着红色的魔力光芒，鼓动的衣袂与束成单马尾的长发一同飘飞。
直至掠过一户户沉眠的人家，跃至高楼顶端，高高跳起，轻轻地落在天台。
少女翻身上跳，坐在了天台围栏的边缘。
这栋高楼的围栏是水泥铸成的，抹了漆，灰黑色。
木下杏坐在灰黑色的围栏上，背后是闪烁着的红色警示灯。她望着脚下这片漆黑的景色，眼神微顿，又挪动视线，往更远处看去。
远方的商业区仍是灯火辉煌，各色的彩灯交织在一起，把天边照得透亮。
另一个方向，自小叶山区往神奈川町的方向，是一座座起伏的山丘，镶嵌在高低不平的楼房间，像是落在居民区里的棋子。
木下杏往神奈川町的最远端看去，那比邻河流源头、坐落有神社的山峰，正无声地隐匿在黑暗里。
红发少女静静地看着这一些。
纷扰的心绪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神社、祭祀、飞蛾魔女的袭击……
黑影、银狼、还有那枚破碎的梦魇之茧……
以及新柴魔女提到的，在“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之后才能去看的，“城市的边缘”。
……太多的疑问盘旋在心头。
光凭借自己，要如何去理清这些如毛线团般纠结在一起的麻烦事？
少女那红宝石似的眸子微动，金色的流光在其中一闪而逝。
如果说，除了魔法少女之外，还有谁最了解这些繁杂的事情，就只有那家伙了。
虽然那个烦人的家伙同样不是很愿意见面，但此时此刻，查明真相显然更加重要。
试一试好了，反正那家伙对魔法少女从来都是有求必应的。
木下杏望着夜色，低声呼唤：
“梅塔。”
随着声音落下，空气中泛起微不可查的涟漪。那只通体雪白、背生双翼的小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木下杏身边。她那金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平静，嘴形是在微笑着的，眼中却泛着无机质的光。
“有什么事吗？”
这只独独对木下杏不甚友善的小兽微微歪了歪头。
“梅塔，那些黑影到底是什么？”
木下杏直接开口问道。
这家伙向来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问她什么都能答出来。要不是对这个家伙有些抵触，木下杏还是很乐意问她问题的。
毕竟，免费的答题机器，又有谁不喜欢呢？
如果不是心里那道坎过不去的话，木下杏都想把这家伙带到考场上当手机用了。
问完问题后，木下杏紧盯着梅塔那张像兔子又像白鼬的脸，似乎想要从那张脸上瞅出什么来，可惜一无所获。
她听这只雪白的小兽说道：
“那是魔女的眷属呢。”
梅塔表情恬淡，语气仍是那般可爱活泼，细听又似乎毫无情感。
她歪了歪头，似乎对木下杏不知道这一点感到困惑，仿佛那是什么人人都该知晓的常识。
“眷属？”
木下杏面露怀疑之色：
“可那魔力波动一点都不像眷属。魔女和梦魇的眷属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魔女的‘眷属’……”
梅塔舔着爪子：
“或者用更正式的名称来称呼，「使魔」。”
“作为魔女的仆从和爪牙，它们的魔力当然和梦魇的眷属不一样，是基于魔女的性质产生的力量。”
木下杏皱眉：
“是吗……”
她想起了与薪柴魔女战斗的那次。那些在魔女结界里跑来跑去的奇怪小东西确实和梦魇的眷属很不一样，看起来更加“灵动”。
“可，为什么会没有魔力波动？”
木下杏还是很疑惑。
无论是赵纯的魔力分析器，还是她自己对魔力的感知，都发现不了没开始攻击的黑影。只要周围有影子，那些家伙就如同隐身了一样，根本发现不了。
“这个嘛……”
梅塔四爪着地，起身在围栏上走来走去：
“这是「使魔」隶属的魔女赋予它们的「性质」。”
“魔女？哪个魔女？”
木下杏问道。她感觉自己好像触及到了真相的边缘。
“……有些麻烦呢。如果你非要问我是哪个魔女的话。”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一向知无不答的梅塔在这件事上竟变得迟疑起来。她在围栏上绕着圈，又忽地停下，乖巧地坐下，凝望着天空中已然聚拢、遮住月光的阴云，语气凝重地说道：
“是「发条时计的魔女」。”
“「发条时计的魔女」？”
木下杏蹙眉。这个名字她第一次听说。
先前冒出的那个蛾子魔女已经够麻烦了，她追查这么久都还没线索。现在又蹦出来什么「发条时计的魔女」……
恼人的麻烦也太多了。
就连在山脚下看到的那几个奇怪的人还都没有结果。这种没头没尾的事她之前也问了梅塔，却没得到回应。于是也只能让赵纯记录在案，看看是不是月之魔女的阴谋。
「这魔法少女可真不好当啊……」
木下杏感觉脑子里一团乱麻。
“喂。”
她拍了拍还在看天的梅塔：
“那个什么发条的魔女到底是什么啊？和之前的蛾子魔女又有什么关系？是差不多的存在吗？”
少女的问题像爆米花一样噼噼啪啪地蹦出来。
“「发条时计的魔女」和「编织的魔女」之间是有着关系啦，不过，存在的形式并不完全一样。”
梅塔急急忙忙地躲开木下杏又要拍过来的小手。这个从“现世”闯进来的家伙简直是个魔星，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拍猫的力道很重吗？
“「发条时计的魔女」，确切来说，是一个‘装置’。”
理了理稍微乱了些的羽毛，又用爪子梳了梳头上的毛发。梅塔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女，里面竟流露出些许人性化的嫌弃：
“也到该告知你们的时候了。那个‘装置’，是‘倒计时的魔女’。祂是宣告终结的时钟，会在预定的节点为世界带来毁灭的风暴。”
终结的时钟？预定的节点？毁灭的风暴？
木下杏有些晕。
她们该经历的，难道不是充满爱与奇迹的魔法少女日常吗？怎么突然变成要对抗毁灭世界的危机了？
这剧本朝向转变得有点快啊！
红发少女心中凛然：
“有解决的办法吗？”
开什么玩笑。一群和梦魇斗得激烈，一遇到魔女就几乎全体扑街的家伙，居然要应对什么“宣告终结的时钟”？
还有什么毁灭的风暴。真等风暴吹来，怕不是大家要一起死光光。
说实话，这样的消息从梅塔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嘴里说出来，木下杏下意识有些不信。
她总觉得事情或许没有梅塔说的那么严重。毕竟如果那个时钟魔女真这么厉害的话，还用得着派使魔袭击吗？
直接指针旋转，把世界毁灭了不好吗？
哪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
虽然如此，木下杏还是想听听梅塔的意见。再怎么说这家伙也是“神明的使者”，是与魔法少女签订契约的契约兽，在动画片里往往都是正义的代表。
面对足以毁灭世界的危机，这家伙不可能无动于衷吧？
总会有办法的吧？
木下杏紧紧盯着眼前的雪白小兽。
梅塔用那双金色的眼睛回望向心存侥幸的少女，声音清亮而平稳，说出了她的解决方案：
“杀掉米莉就可以哦？”
长有羽翼、似猫似鼬的小兽用她那可爱、无辜、似乎对一切黑暗都一无所觉的语气继续说着：
“作为三枚‘指针’之一的她如果消失，使魔们失去了明确的坐标，自然就不会再如此频繁地找来了。”
“这样的话，平静而温暖的生活或许还能维持一段时间。”
梅塔的样子像是在笑。
木下杏神情震动。
“怎么可能！这种事情……我才不会！”
红发少女下意识站起，言辞激烈地拒绝了这个提案。她俯视着这只提出可怕提案，却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之事的雪白小兽，觉得这家伙根本不可理喻。
“杀人什么的，你这家伙，还称得上是神使吗？！你可是要引导那些小孩子的啊，混蛋！这种事怎么能轻易说出口？”
燃着炽烈火焰的长枪亮出，指向端坐着的小兽。
少女怒目而视。
“为什么？”
梅塔似是对木下杏的反应感到十分不解。她的脑袋歪向一边，以一种疑惑反问道：
“米莉，不是敌人吗？”
依旧是那种可爱到令人嫌恶的样子。
「可是！」
木下杏皱起眉头，眼神凌厉：
“是敌人又怎样？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再怎么说，那家伙也还是个孩子！”
“更何况！”
所谓的“敌人”，或许曾经是。
但现在——
少女的脑海中闪过米莉初来学校时那别扭的模样，闪过两人拌嘴时互不相让的倔强，闪过这位白发少女捏碎梦魇之茧时、脸上那转瞬即逝的复杂神情。
那个白毛……
为了继续这份平静而温暖的日常，就要杀掉那个讨人厌的白毛……
“——开什么玩笑！”
木下杏咬紧牙关，眼神坚决：
“这种事情，我绝对不会接受！”
夜色下，少女那红色的单马尾飘荡。
“这样啊……”
梅塔看着红发少女拒绝的表情，状似苦恼地叹了口气。
这所谓的“神使”似乎有些沮丧，又像是早有预料。她继续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那么，就尽量别让米莉的心露出破绽吧。”
梅塔缓缓地说道：
“「白兔」的动摇与脆弱，驱使着灰狼追逐流离之梦。”
“那份无法触及的希望，会如同海中的灯塔一样，为绝望的亡灵指引方向。”
“什么，什么意思？说清楚！”
木下杏听得云里雾里。她侧身看向梅塔，眉眼里全是愤慨。
这家伙，明知道自己听不懂这套玄乎的说辞，还在这里故弄玄虚。必须让她好好说清楚才行！
木下杏伸出手就要抓梅塔。
但梅塔显然预料到了少女的反应。雪白的小兽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只是用后脚挠了挠耳朵，轻盈躲闪，灵敏地跳下了围栏。一双洁白的羽翼张开，小兽如白鸽般在高空中滑行着，不过瞬息功夫，就消失不见，只留下意味不明的话语在夜风中飘散。
“哈？你这家伙，给我等等——”
木下杏对着空旷的夜空，发出了恼怒的声音。她紧攥着长枪，直愣愣地杵在原地，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这个混蛋……”
红发少女在心中反复咀嚼着梅塔透露出来的信息——
“「发条时计的魔女」”、“指针”、“米莉的心”、“白兔与灰狼”、“灯塔”……
碎片般的信息在少女的脑海之中碰撞，却始终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景。她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一道巨大的可怖阴影正在笼罩下来，而米莉正处于这道阴影的中心。
是风暴吗？
还是泡沫破裂的前兆？
“该怎么办……”
唐突得知了要命的信息，红发少女一时间有些慌乱。等她好不容易平复了怒气，终于冷静了下来，便开始思考对策。她知道，一个人在这里慌神是得不出结果的。
木下杏隐隐感觉到，这件事远比她听到的要复杂。梅塔说话遮遮掩掩，肯定还有别的危机在等着他们。
她想到了在风间神社下面看到的那几个疑似隔壁市魔法少女，却十分古怪的人。
“这座城市，这个世界，到底隐藏着什么？”
所谓的“神明”，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黑洞洞的夜色下，红发少女干脆利落地转身，朝着下方跳去。
呼啸的风徘徊在耳畔。
“必须要尽快告诉赵纯才行。”
米莉培育梦魇的能力也好，梅塔告知的信息也好……
那家伙看事情比她透彻得多，也许能从这中推理出她想不明白的关键。
空中转体，脚蹬墙面。红发少女加快速度往家中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