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傅迟、万堂和狂战士坐在一条破烂的座椅上。
“所以说你都能当上宇航员，为什么连游泳都不会啊？”
傅迟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然后递给万堂。
万堂接过，只是随便的擦了擦，就递给了狂战士。
“我以前是会的，只是忘了。”
“还有为什么我们三个人要用一条毛巾。”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下水救你了。”
傅迟连续的吐槽，满头的水滴在地上。
“好了，小老弟。”万堂只是笑了笑，拍拍他的背。“晒晒太阳就干了。”
狂战士的头也凑了过来，头发上的水珠精准的甩在了傅迟的眼睛里。
“太阳要落山了。”
万堂听懂了她的话外音。
但当傅迟捂着眼睛，迷惑的望向他时，他又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万堂突然伸出双手，紧紧地搂住傅迟和狂战士的肩膀。
“真好啊，我们三个这样子，像是三兄妹一样。”
“三兄妹？”
“对啊，我是大哥，你狂姐是二姐，你是我们最年轻的小老弟。”
然后，三人都无言的望向落日。
这次第一个开口的是傅迟。
“你们有事瞒着我吧。”
万堂抿了抿嘴，沉重的点头。
“弓兵的御主向我下了战书，我和他要在今晚做个了断。”
与神代的英雄羿决一死战。
傅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认识他？”
“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弟弟？”傅迟惊讶的瞪大眼睛，“那他为什么要与你战斗？”
“因为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
傅迟用力的摇头：
“不，没有比你还好的哥哥了。”
万堂苦笑了一下。
“小老弟，你太傻了。”
“正是因为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所以我才希望从你这里学会做一个好哥哥。”
傅迟感到脑袋昏昏的，他突然站起来，说道：
“不行，你怎么能和亲弟弟战斗？无论输赢，对你来说都很痛苦吧。”
夕阳落下了，天空逐渐的陷入暗色。
万堂在等待着漫天星空的出现。
“我要拯救世界，所以必须与他为敌。”
“为什么？”
“因为他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
“没有余地吗？”
“没有。”
随着夜色降临，万堂脸上的皱纹映出深沉的阴影。
“我想要改变世界，就必须毁掉他的幸福。”
他的头渐渐低下。
“但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理想，他也不会遇到那个人。”
万堂说完，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力量。
“这不是你的错。”
狂战士的拳头捶在他的胸口。
“你要为自己而骄傲，人类最后的宇航员。”
“你是在改变过去的战斗中失败了9999次，却仍未放弃的英雄。”
“你是【星空的堂吉诃德】。”
听到这个词，万堂如死而复生般抬起头，群星悬挂在他的头顶。
他记得这个词。
许多人曾用这个词称呼他，包括那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从出生到死亡，他们永远也不能离开那颗小小的蓝色星球。
人们怀着对永远无法到达的新世界的憧憬，把人类的理想寄托于他的旅途。
他的瞳孔里映照着星光。
“你说的对，狂战士。”
他发自内心的笑了。
“可我已经不需要圣杯了，我会把圣杯留给小老弟。”
他拍了拍傅迟的脑袋。
“我们有的是时间去改变世界，但你的生命仅此一回。”
狂战士并没有很惊讶：
“我也是。”
她转而看向傅迟。
“我们能有此觉悟，多亏了你的存在。”
这是傅迟所未曾想到的。
狂战士不知从何处掏出一瓶伏特加，吨吨吨的灌了一大口。
“因为与你的接触，我才想起那些让我诞生的人们，到底在追求什么。”
他们无比渴望一个美好的世界。
但也无比清醒的认识到，这样的世界要靠无数代人的努力才能达到。
也许要几十年，也许要几百年、几千年。
但无论多么遥远，他们都不会幻想从天而降的奇迹，而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去构建。
她把伏特加递给万堂，后者似是为了回应她，也大口的以酒灌喉。
“我迄今为止对圣杯的追逐，是在玷污他们的意志。”
“在这场斗争中，唯一有意义的事，是与你们的相遇。”
群星在遥远的宇宙自顾自的闪烁。
“不说这些了，小老弟。”
万堂打了个哈欠，恢复了平常的吊儿郎当。
“趁星光足够亮的时候，我们拍张合照吧。”
“罗星南特，该你出场了。”
翠绿色的小动物再次蹿了出来，它的嘴里叼着照相机。
“你看，这小家伙还是很有用的嘛。”
他说着，轻轻地从罗星南特尾巴上掰了一小坨软乎乎的绿色凝胶。
“傅迟，这个送你，以后要好好待它。”
“这是……”
“别说了，要拍照了。”
傅迟后知后觉的看向摄像机，万堂搂着二人的脖子。
“——咔嚓”
闪光灯一闪，将这个瞬间定格。
“罗星南特，吃下去。”
“哈？”
傅迟感到很疑惑，但罗星南特已经乖乖的吞下了照相机。
“吐出来。”
它吐出的却不是照相机，而是一张照片。
“罗星南特还有这个功能？”
这次万堂没有得意的回应他，而是缓缓地拿起照片。
傅迟看向照片。
在漫天星星的环绕下，万堂和狂战士都笑了，他也笑了，他却没有自觉。
不自觉地笑，是一个人幸福的表现。
……
“好好收着，别弄丢了。”
万堂把照片塞给傅迟，傅迟紧紧地抱住那张薄薄的照片。
“万堂，快到时间了。”
狂战士提醒道，那辆军用吉普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旁。
傅迟抓住了万堂的袖口，紧紧地抓住。
这回他没有哭。
“堂叔，狂姐，谢谢你们。”
他大声地说了出来，仿佛是要全世界都听见。
“都这种时候了，还是不肯叫我【哥】吗？”
傅迟知道堂叔会这样说，他坚定地回答说：
“等你回来，我就叫你【堂哥】。”
万堂却没有答应，摸了摸他的头。
“我知道的，你的从者还活着，你的圣杯战争还在继续。”
“因此小老弟，你要活到最后。”
“活到找到你的理想之后。”
万堂转过身，似是不会再回头。
“万堂，等等。”
说话的是狂战士，她的声音依旧低沉、飒爽，富有力量。
“你还有话要对他说，你一定要说。”
听了这话，万堂缓缓地转过身，傅迟这才看见他已是泪流满面。
“傅迟，我也要谢谢你。”
当我从你那里听说了那个女人的事后，我就一直很害怕。
我也像她一样，经历了无数次痛苦的轮回。虽然我并不记得，但能感觉到灵魂在逐渐疲惫。
你记得吗？我曾说我为了成为宇航员拼了命的努力，在那十年里除了理想什么也看不见。
这其中也包括了“爱”。
因为我从小就看见人们因爱而互相伤害，所以我的潜意识里抗拒着爱和感情。
我在很久以后才发现这个恐怖的事实。
“爱”是人的本能，但我发现我在失去它。
“我害怕我也会成为她那样的存在，失去爱的能力，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追逐执念的机器。”
泪水不可遏制的涌出，中年人疲惫的双眼被泪水洗净，如同孩子般清澈。
“在你的身上，我看见了自己，我试着像爱护过去的自己一样爱你。
是啊，我们的相处，只是短短的四天而已。
短短的四天，你就从那样的痛苦中挣扎出来，你真的很了不起。
短短的四天，我就拾回了四十年前就开始失去的东西，我真的很了不起。
我们都很了不起，所以请你抬起头来，活到这场战争的最后。”
这是万堂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话音未落，他已登上了战车。
“再见，我的保尔。”
狂战士也微笑着告别，发动机再次轰鸣，这辆熟悉的军车自此永远消失在傅迟眼前。
耳边只剩秋夜凉爽的风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