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者跃入浓绿的玉米田中,黑色的身影在绿叶中疾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当然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的行动无声无息地进行。
可当他察觉到枪兵的存在时,枪兵自然也察觉到了他。
不远处,玉米叶也在“窸窸窣窣”,暗杀者感受着声音的来源:对方正在迂回着向他靠近。
暗杀者也迂回着向枪兵靠近。
如果从上方看,两人就像是太极的阴阳鱼,即将在某个点交汇。
最终,面色枯黄的男子站在暗杀者的面前。
目光交汇,巨大的杀气碰撞开来。
同时,四周的玉米杆被切断,倒伏在地。
这不是二人的杀气所致,杀气只是一种气,而非实体。
暗杀者敏锐的目光注意到枪兵的枪尖沾着一点青色的植物汁液,明白玉米秆的倒伏是他所为。
“吾知道汝的眼力十分敏锐,这些东西对你没有影响。”
“但对你不一样。”
暗杀者开口道。
枪兵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这显而易见,对于长武器来说,必须要有足够的空间才能施展开。
同时,身为暗杀者的从者,很容易隐匿在这繁杂的玉米丛中,这对枪兵也很不利。
后一个想法非常合理,虽然职介为暗杀者的刀客并不会这样做。
他的刀法就是以快到无法让人反应而闻名,他不需要偷袭和暗杀。
他的手伸向刀柄,他想在这里彻底了结对方。
枪兵也亮出竹枪,竹枪上发出金光,化作文字,是暗杀者见过的金色小篆。
暗杀者看到这几个字,想起上一次面对他时,自己的实力不如平常。
当这几个文字出现在竹枪时,必定会对敌人产生某种削弱。
于是暗杀者决心用些手段,他并不习惯于这样: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他把那行字念了出来,这是他在字典里查到的这行秦朝文字的意思。
毫无疑问,他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枪兵,自己已知道对方的真名。
在华夏,这句话实在是太过脍炙人口。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这片土地上第一个农民起义的领袖。
——眼前这个男人,推翻暴秦,名载史册的陈胜。
枪兵露出些微惊讶,但很快恢复,不过已被暗杀者看见。
与暗杀者这样的武学高手的战斗,是与枪兵熟悉的在战场上杀敌是不一样的。
如果说战场上两军千万人的战争,是要以全局视角调动的宏观存在,那么暗杀者熟悉的两位高手对决,就是极其精细的战斗方式。
决一死战的两人,需要将一切细节调整到极致,以登峰造极的一击击败同样登峰造极的对手。
为此需要排除一切无关的杂念。
暗杀者所做的,正是为了让陈胜产生杂念。
人遇到意料之外的事就会讶异,讶异或许会产生恐惧。
可能对于一些青史留名的人来说,这招没有任何意义,但暗杀者觉得枪兵不一定有那样的魄力。
因为他是陈胜,而不是刘邦或项羽。
暗杀者观察着对方,他现在已从惊讶中意识过来,正在想着对手为什么会知道他的真名,知道后对他的了解到了哪一步?
如果他想,也许可以克服这些无谓的思索,但作为农民起义的领袖而非武夫,他也许知道战斗必须要专心致志,但不会意识到与暗杀者这般人战斗时要人为的达到某种境界。
枪兵双手举着竹枪,这把枪的来自那个人尽皆知的《史记》的“揭竿而起”的故事。
他的双脚即将离地,看样子是要跳起、挥枪击向暗杀者。
暗杀者冷静地观察着,一动不动。
在某一个极其短暂的瞬间,枪兵的右脚尖踮起,身形向前倾,全身力量都在往一处汇聚。
就是现在!
一击即将发出时,却又未发出,将发未发时,是最脆弱的时刻。
这个时刻十分短暂,也许连万堂的罗星南特都不一定能在时间轴上找到。
一道银色的刀光闪过,却又突然消逝。
枪兵抬起头时,却扑了个空。
暗杀者已不在此处。
……
暗杀者看着傅迟,并无责备。
他被傅迟用令咒传送到了身边,令他丧失了解决枪兵的好机会。
但他并无怨言,他知道傅迟不惜使用令咒,自然有必要的原因。
他们二人也许不是最强的,但一定是最为互相信任的主从。
他看了看四周,是在那片宽阔玉米田里面另一头。
“暗杀者,我找到枪兵的御主了。”
“他在哪?”
傅迟指了指田埂的深处,他正在喘息着,显然刚刚经历了剧烈的追逐。
“我没有看见他的脸,但看样子他很熟悉这片地区,我追不上他。”
“不过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有一个小女孩正在被他追击,请你救救她。”
小女孩?
暗杀者疑惑地想到,为什么一个御主要去追逐小孩子。
“我知道了。”暗杀者点了点头,以超越普通人的速度潜入玉米田中。
……
暗杀者竖起耳朵,倾听着玉米田里的声响。
喘息、脚步、叶片的窸窣。
终于,脚步与叶片声在某处停住了。
他隐匿着身形,慢慢靠近。
“码的……抓住你了。”
一个凶狠的声音响起,暗杀者从叶缝中看见一双手指纤细的手,正掐在一个七八岁女孩的脖子上。
少女艰难地呼吸,泪水逐渐留下,嘴里发出微弱的挣扎声。
“终于把你干掉了,真是麻烦死劳资了。”
带着口罩的男人一边大骂着,一边更用力地掐住女孩的脖子。
一阵风从男人的身后吹过。
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意识到有什么在自己背后。
男人惊恐地回头,他看见了黑衣的暗杀者,暗杀者也看见了他。
“你……你是谁?”
黑衣的刀客没有回答。
对他来说,现在的暗杀者就如同黑色的死神。
男人立马放开手,想要从侧面逃窜,却被暗杀者一脚踢了回来。
暗杀者注视着男人的眼睛,那双眼睛迷离、浑浊,眼珠有些发灰,让他联想到为欲望驱使的野兽,却又让他感到有些熟悉。
银色的刀光一闪,薄薄的口罩瞬间落下。
一向面无表情的暗杀者居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惊异。
口罩下是一张惊恐的脸,那张脸他是熟悉的。
让他感到不熟悉的是,那张脸上的眼睛,有时会露出真心或不真心的笑,有时会泪水满眶,强迫自己不去流泪。
但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双干净、漂亮的眼睛。
而这张脸上的眼睛,却无比浑浊,又暗淡无光,让人联想到一潭无趣的死水。
——那是傅迟的脸,但并不是他认识的傅迟。
……
第十日,从望远镜处回来后。
傅迟做梦了。
他梦到自己在杀人。
一次又一次地杀人,从黑色的刀鞘里拔出刀,然后对面的人脖颈处爆出鲜血。
他猛地惊醒,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后背被冷汗浸湿。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是因为御主和从者的纽带,梦到了暗杀者的记忆。
他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从噩梦中脱离,然后拿起手机:
——“2:30”。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记得自己睡着前正和暗杀者走在从Tast望远镜回家的路上。
狂姐……堂哥……
想到他们,他的心不由得沉重了起来。
他坐起,看见不远处的桌上那个黑乎乎的东西。
他的那把刀。
他看着那把刀,突然有种复杂的感觉。
如果继续战斗的话。也许要像梦里那样去杀人。
他做得到吗?
“做得到也得做,做不到也得做。”
他自言自语道,看向手腕。
小小的罗星南特从其中钻出,对着他扭了扭屁股。
傅迟绷不住了,笑了出来,又看向桌上的刀。
他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也许可以学会一点刀法。
“6:30。”
暗杀者出去了,所以傅迟只能一个人钻研。
他看着眼前这颗刀痕累累的大树,感到是时候再试一次了。
“罗星南特。”
他轻声呼唤到,然后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静止。
他的指尖变成半透明的绿色,时间轴出现在他头顶。
他将时间轴谨慎地向前调整,树干上的刀痕少了许多。
“还是没法一次找准啊……烦死了……”
他碎碎念着,又往前调了一次。
这次,树干上没有了刀痕。
他闭上眼睛,回忆着在梦里感觉过无数遍的暗杀者的出刀。
按理说,暗杀者的出刀是快到一般人无法看清的程度,但傅迟利用罗星南特的时间回溯,感受了数万遍,终于逐渐找到了感觉。
他非常满意这种方法,既能训练对罗星南特的使用,又能学习暗杀者的刀法。
不过,即使看清楚了,他也没有寄希望于学会,正如暗杀者所说,“精妙的武艺需要长年累月的学习”,是不可能短时间掌握的。
但这把刀赋予了洛逢芽的魔术,据她生前所说,那种魔术把暗杀者的部分刀法复刻在了这把刀上。
做一些训练的话,不说熟练的使用,但至少不会给这把刀蕴含的力量拖后腿……
所以他的这些努力,绝不是白费。
傅迟这样相信着,磨出了血的手再一次伸向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