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迟起的有些晚了。
他明明在半睡半醒间听见了闹钟声,却不想起来。
因此,今天练刀的时间少了半个小时。
“我难道是想要放弃了吗?”
他在心里责备着自己。
他站在屋外的树林里,四周的树干刀痕累累。他拔出刀。一次又一次地对着用一棵树的同一个位置斩过去。
就是这样简单的练习,不过与前些天不同的是,力量和速度都有了提升。
不是他本人变强了,而是手与这把蕴含着暗杀者力量的刀愈加契合。
刀光一闪,然后回鞘,竟快的让人看不清楚。
同时,粗大的树干被斩断,在即将一分为二时,他张开左手。
“用罗星南特再来一遍。”他想。
然而,他却放下了手。
“小珊,你在那里躲着吧。”
与罗星南特的融合,使他的感官也敏锐了数倍。
“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偷看了。”
小珊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双手背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什么值得道歉的大事,但下次还是不要这样。”
“好。”小女孩点了点头,倒五芒星的发饰闪着漂亮的反光。
“那我回去了,哥哥再见。”
傅迟也点了点头,看着小珊往后走去。
不得不说,这个小女孩听话的有些超过他的想象。他原本以为把她带回来,肯定会多很多小孩子的麻烦事。
可没想到这孩子说什么都很听,平常也不会吵闹,只是安静地呆在房间里看书看电视。
她也很少表露情绪,甚至让傅迟怀疑她会不会和洛一样,不会对别人有任何感觉。
不,洛并不是这样,她会对别人的行为有感觉,只是要与她有关。
傅迟想着想着,思维从小珊又飘到了洛逢芽,他意识到时,突然觉得今天的思维有些散乱,就像早上没有按时起床一样,整个人都很散乱。
说到底,这种散乱才是他这个人原本的性格,也是这世界上大部分成不了大事的庸人的状态。
“要我送她回去吗?”
暗杀者出现在他身旁。
“不用了,离得这么近,她走几步就到家了。”
傅迟接着说:“说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来看你。”
傅迟的手指悄悄地挠着刀鞘,问:
“是来指导我用这把刀?”
“没必要,你自学的已很好,到达了你目前的极限。”
“更何况我不希望你用刀。”
话音落下时,二人许久不说话。这奇怪的气氛不知为何开始,也不知延续了多久。
直到暗杀者终于问道:
“傅迟,齐杰菈让你看到了什么?”
傅迟没有回答,他伸出手,下一秒就消失在了原地。
暗杀者明白他的意思,很显然他并不想在这里、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不过暗杀者觉得他总归会说的,所以决定耐心等一会儿。
回到房子里以后,暗杀者在万堂原本就是房间里看见了他。
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在万堂他们走后,傅迟的作息一直是这样,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在门外的树林练刀。另一件事是在万堂的房间里整理情报。
暗杀者走进房间,傅迟机械的敲着键盘和鼠标。
还未进屋时,暗杀者敏锐的目光就看见了屏幕里的大字。
“圣杯战争的若干规则与注意事项。”
这自然是万堂所留下的,也许是写给他自己的,也许是为傅迟准备的。
暗杀者感觉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剩下的两个锦囊在你那里吗?”
傅迟没有回头,问道。
“在我这里。不过经过昨天那次交手后,他们也许会改变据点。”
“可是那个巨大的终端看样子不太好转移,而且我不觉得他们会怕我们。”
“也有道理,这两个晚上我还是会去。”
他肯定了御主的想法。
“那我呢?你不想我一起去吗?”
“是。”
暗杀者简短的直言。
又是一阵沉默。
无论谁都能感觉到今天的傅迟状态很奇怪,包括他自己。
傅迟并不完全清楚原因,又好像隐约地知道。
“你知道我不喜欢说废话,但我必须再问你一遍。”
“傅迟,你在齐杰菈那里看见了什么?”
“如果我说我不想说呢?”
暗杀者肯定地看着他,反驳说:
“不,你是想说的。遇到苦痛时,向他人倾诉是人的本能。”
傅迟犹疑了一下,然后站起身,“哔”的一声关掉电脑。
“第一次觉得这房间里面好闷……我们去外面说吧。”
……
虽然体验过一回,但傅迟也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原理,控制脑神经?构筑元宇宙?还是单纯的致幻?
但如果用通俗点的语言来说的话,就是“幻想出的极乐世界。”
“极乐?”
“是的。”傅迟回答,语气里有些羞愧的意思。“但又与棕教里常说那个有些不一样。”
他们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就是万堂与狂战士向傅迟介绍自己的那张餐桌。
傅迟捂着脸,接着说:
“那里不是神所界定的天堂,与其说是齐杰菈创造了那个世界,倒不如说是她让我进入了一个由自己创造的世界。”
傅迟感觉这种说法很笼统,于是思考出了一个比喻:
“就像是齐杰菈开发了一个沙盒游戏,而进入其中的人把游戏设定为了创造模式。”
说完,他意识到这个比喻对暗杀者来说更抽象了。
暗杀者表情没有变化,看不出是否听懂。
“这个问题先不论,齐杰菈所言的【毁灭人类世界,以此拯救人类】,你有头绪吗?”
暗杀者又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他马上意识到这样并不好,他本意是想让傅迟向自己倾诉,却成了对敌人的情报分析。
对此,他也觉得无可奈何,他并不擅长表达。
“她没有直说,但是在那种体验以后,我完全明白了。”
傅迟说着,他想到了万堂所在的那个世界,陷入了世界大战中的平行宇宙。
那样的世界,人人都很痛苦吧。
齐杰菈为了拯救乱世中的人们,才为他们准备了“那样的体验”。
就如傅迟那样,被齐杰菈拉进自己的世界里的人们,丧失了行动能力,慢慢的等待死亡的降临。
爱、财富、荣誉等等,一切在现世中追求的东西,齐杰菈都可以在“那样的体验”里赋予人们。
“这样那里的人们就不会在现实世界里争斗了,而是躲在精神的小世界享受最后的时光吧。”
“但如此,人类社会肯定会无可避免地崩塌,人类也就此终结。但对那些战争中的个体来说,很难说是好是坏。”
傅迟喝了一口水润嗓,双手插在桌前。
“这就是所谓【毁灭人类世界,以此拯救人类】。齐杰菈想要拯救作为【个体】的人类,代价是断送作为【整体】的人类的前途。”
暗杀者彻底理解,他的目光严峻:
“如此看来,怪不得万堂与他们对立。”
“是啊。”傅迟有些感慨,“堂哥正是与她相反,愿意为了人类的【整体】牺牲自己的人。”
“傅迟,所以你昨晚和今天如此状态,是因为对这个问题感到迷茫吗?”
傅迟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我还是相信堂哥是对的。”
“那你能告诉我,你在那个小世界里看见了什么嘛?”
听到这个问题,傅迟茫然地看向天花板,一股苦味从喉咙深处传来。
“不要再模仿万堂了,他从不会中这招。”
齐杰菈的声音如同魔咒在他的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
齐杰菈将他拉入了另一个世界。
傅迟睁开眼时,坐在一把长椅上。
他身处于一个潮湿、没有太阳的午间,眼前是一片熟悉的池塘。
他左右看了看,他的刀倚在他的身侧,刀柄处摆了一朵秀丽的小黄花。
很快,他就注意到在正前方有一个蓝色的光洞,那个洞提醒了他自己的处境。
因为齐杰菈正在另一侧朝他微笑。
他站起身拔出刀指向齐杰菈,对方依旧笑着说:
“只要你想,随时可以从这里出去。”
说完,齐杰菈消失了。
傅迟害怕是陷阱,正要先试着用刀尖穿过光洞,却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老弟,好久不见。”
傅迟的背影猛地一颤。
“我的小同志,怎么孤零零的坐在这里?”
是那个低沉又飒爽的女声。
傅迟死死地握着刀,不敢回头。
他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假的,这些都是假的。但步子怎么也迈不出去。
他突然想起几天前的梦,梦里的那把长椅,想起他和他们就是在这张椅子上照了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照片。
他那晚梦到的是他们……吗?
傅迟眼睛空洞的盯着光洞,却还是坐下了。
堂哥和狂姐坐在他的身旁,他不敢看他们,害怕不小心哭出来,他一直盯着蓝色的光洞。
他们坐在傅迟的身旁,与傅迟手牵手坐在一起,紧紧地贴在一起。
他们没有任何交流,只是这样坐着。
直到万堂突然说:
“小老弟,走吧。”
傅迟有些惊愕,他们明明是他想象出来,他们明明已经不在了,为什么会……
“还不想出去吗?那也没关系,可惜我们不能陪你了。”
“保重,我的保尔。”
一只经常握枪的,粗糙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接着,他们化作一阵风从傅迟的身旁飘散。
风是温暖的,傅迟感觉脸颊被吹拂的很舒服。
“现在总该走了吧。”
他这样想着,双脚却没有动,但他本能地感觉还没有结束。
还有人要到这里来见他,还有人他必须等待。
他用双手遮住脸,嘴里发出一声呜咽。
当他放下双手时,一个红衣飘飘的曼妙背影出现在他眼前。
他知道她会来。
她像最后一次见面时那样,披着乌黑的长发。
洛逢芽回过头,对傅迟笑了笑。
“真坏,我才刚刚擦掉眼泪。”
傅迟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
她慢慢地走近,走到傅迟的身前。
傅迟不敢叫她,只是看着她。
她捧着他的脸颊,然后倒在他的身上。
………
说到这里时,傅迟的脸已经红透了。
“明明当时是那么重要的时候,你在想着从齐杰菈那里救我。我却在做……做这种梦……很那个吧?”
暗杀者一听就明白梦里发生了什么,于是他非常自然、没有任何尴尬的安慰道:
“这没什么,你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暗杀者想了想,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是别的女孩,而是她?”
“你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个专情的好男人。”
暗杀者暗叹一口气,看来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傅迟还是没有放下她。
这也正常,不正常的是傅迟从来不表露出来。
暗杀者知道他的想法,他想必是觉得一个执着于一个不爱他甚至利用他的女孩,是一件很没有自尊的事。
兜兜转转这么久,傅迟又拾起了他心底的自尊心,看来人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你接着说吧。”
……
傅迟穿好衣服,再回头看时,洛已经不在了。
他从耳边摘下一缕乌黑的发丝,那一瞬间,他感到好冷。
那个蓝色的光洞还在那里,据他只有几步路的功夫,但他还是没有走过去。
这是为什么?
如今他也想不起来,只是隐约地觉得还没有结束。
“还有人要见他,还有一个人,一定,一定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