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末世

作者:不败的硬雄 更新时间:2023/3/7 22:57:53 字数:4025

万兰从记事起,妈妈就告诉他有一个哥哥。

但每次问起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时,妈妈不说话,只剩满脸的忧心。

不久之后,这种情况确实改变了。妈妈提起那个人时,笑容明显变多了。

于是,在一个清晨,万兰与父亲见到了那个少年。但他只是淡漠的打了招呼,没有任何喜怒的表现。

………

——堂吉诃德号离开地球的五年后。

托马小心翼翼抚摸着落灰的书柜一角,他抬起头,以瞻仰的姿势注视着这座房间里的三张海报。

——加加林、阿姆斯特朗与杨利伟。

万兰看见他这副模样,端正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别扭的笑。

他从柜子最底层左边的角落里,抽出几本杂志,托马一看封面就明白是些下流的读物。

“怎么样,作家?这可是那位太空的“堂吉诃德”留下来的。”

“要不要把这个伟大发现写进你的传记里?”

他的语气充满嘲弄。

出乎意料的是,托马拿过杂志,兴奋的点了点头。

万兰有些不知所措,原本他此举的目的是为了嘲讽这个对“太空的堂吉诃德”无比敬仰的作家。

对方看着却很高兴。

“喂?你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你真的要把这种事情写进你偶像的传记里?”

“——当然了。”

“——因为这些东西展示着英雄的欲望与龌龊。”

“——这让我第一次感到他和我一样。”

晚上,万兰和托马在烧烤摊撸串喝酒。

万兰醉醺醺的看着这个外国人。

为了完成偶像的传记,本就不富裕的他横跨半个地球,找到了万兰。

万兰本不想理会作家,他拒绝一切与万堂相关的事物,但托马出价太高了。

托马带上了全部积蓄、甚至变卖房产,凑出了六十万,寻求一次采访与进入那个房间的机会。

万兰是个现实主义者,再怎么抗拒他也不会拒绝这天降的六十万。

托马问了他很多问题,而万兰毫不掩饰自己对堂的厌恶。

但托马却从未反驳一句,或是露出不悦的表情。

这令万兰很惊讶,于是他不再尝试激怒万堂的崇拜者。

“说起来,我这样子贬低侮辱你传记的主人公,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生气。”

他和托马碰碰杯,问道。

托马有点腼腆的笑了,万兰感到这笑容里有一份自卑与畏缩,实在太不好看。

“你的亲朋都说你是一个性格很好的人,只有在提到哥哥的时候才会那样。所以我理解你。”

“原来你也找过我以外的人啊,真是不容易。”

“这是完成一本传记的基本要求而已,不值一提。”

“说起来,他们中的很多人说万堂的性格也很好。”

万兰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难看。

托马这才意识到失言,兰极度的厌恶被与堂相提并论。

“完全不一样!”

他突然站起,双手砸在路边摊桌上。

也许是趁着酒劲,他像个疯子一样大吼:

“那个人,他根本就不懂爱与生活。”

“他所有的善意和情感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存在,那是怪物。”

“他根本不关心家人,也没有真正的朋友。”

摊边的其他顾客纷纷看向万兰,这让托马有些不知所措。

万兰顿了一下,将一大口酒灌进喉中。

“听好了,托马。虽然你没有问我,但我要告诉你我对那个人最后、最本质的评价。”

“他的理想的一切,都来自他对这个世界单方面的厌恶,只是因为自己不喜欢就要改变不可能改变的世道。”

“某种意义上,这样的人才是最最自私、最最狂妄的。”

托马很认真的听着,低下头沉思一阵:

“但我还是觉得他很伟大。”

万兰沉默了。

他呆滞了一会儿,把酒瓶缓慢的放下。

“是啊,是啊。”

“只有他这样的野心家和蠢货,才会被素不相识的人歌颂。”

“我绝不会成为他。”

“我会成为一个自私的,不考虑世界和陌生人,对身边人负责就好的庸人。”

“我不相信弱肉强食的世界会改变,我只想在这样的世界里为自己和亲人谋求更多的幸福。”

“想必我这种人入不了你的法眼吧,估计也难登任何一部伟大的传记。”

万兰如同向世界宣告般自言自语,背对作家,消失在漆黑的小道。

他要回到散发着微光的小窗里,那里是他的家,他的父亲在等待着他。

………

战争终于到来。

万兰已不记得这场战争的导火索为何。

也许开始于某处边境的人们对敌国村民的屠杀;或者是某次闯入联合国会议的宗教极端分子的自杀式袭击……

但根本原因貌似与十光年外的新世界有关。

后来,万兰曾问过齐杰菈,这场战争是否有她的幕后推动。

齐杰菈否定了,她告诉万兰:

“这场战争从始至终都是人类所导致的,我只是在中途做出了那个决定。”

“所以,兰,你也不必为与我在一起而产生负罪感。”

她轻轻吻了吻兰的额头,虽然不是第一次,万兰的脸颊还是如少年般微微泛红。

战争很快演变为疯狂的世界大战,无数凝结着文明硕果的知名城市化作核爆下的荒原。

万兰的城市虽没有被核打击,但也在战火下成为了艰难求生的废墟。

那段艰难岁月他已不想回忆,但那件事他永远无法忘记。

——那是世界为仍坚持盛世的善良的父亲准备的恶果。

在核战争的背景下,各国的政府机构都逐渐瘫痪。地方的独立性与无秩序性加强,一个古老的存在——军阀,再次卷土重来。

出于对所在区域的军阀的不满,万兰参加了一次民间游行。

如同曾经的乱世那般,军阀的武装再次向着手无寸铁的民众开枪。

万幸的是,万兰活了下来,但是大腿被子弹贯穿。

他艰难的逃回了家,父亲大惊失色。

看着父亲头上数不清的白发,兰的愧疚压过了疼痛,强装出并不严重的样子。

但腿上的殷红戳穿了他的伪装。

因为缺少药物与治疗,接下来几天,万兰的伤口愈加严重,他陷入了高烧中,又时而因疼痛而醒来。

父亲的脸色也愈加凝重。

终于有一天,父亲来到他的床前。

“小子,醒醒。”

兰艰难的睁开眼睛,他已有些意识不清。

男人粗糙的手掌轻柔掰开他的嘴,一小片冰冰的、甜甜的东西落进兰的嘴里。

“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冰糖西红柿。”

“以前,你妈做这个给你,我老是不让你吃爽快,怕你吃多了会拉肚子。”

“不过今天没关系,我好不容易搞到的。你随便吃,我不骂你。”

父亲一边摸了摸他的头,又舀起一片西红柿。

男人露出复杂的,别扭又难为情的表情,说道:

“你小时候啊,爸爸工作压力太大。老是在家里说些在单位受欺负的事,总是给你带些负能量,有时心情不好或者你犯了一点点错误就要骂你。”

“早知道这世界成了这个屁样子,不如让你在和平年代多一点快乐。”

“是爸爸不对,爸爸给你道歉,好嘛?”

万兰微微摇头,艰难的把手搭在父亲的袖子上。

男人见状沉默伤感,随后又强迫自己露出笑容。

父亲缓缓地喂他吃完了一碗冰镇西红柿,再连汤也喂进他的嘴中,为他摆好枕头,让他躺下。

“小子,今天好好回味下这个。再好好睡一觉,起来以后告诉我,做的离妈妈还差多少。”

“——睡吧,我走了。”

万兰的父亲攥紧拳头,关上房门,头也不回的离开。

在恍惚中,万兰看见了他的满头白发。

“他明明只有45岁。”

兰这样想到,缓缓睡去。

阳光刺痛了万兰的双眼,他缓缓醒来。

父亲的表在他的床头发着光。

不同于在和平时代,这种生产精致的东西是非常珍贵的。因此,那个男人十分珍爱这个表,为什么会把它放在自己的床头?

——“睡吧,我走了。”

他想起父亲的话,不由得有种不安。

于是兰敲着房间的墙壁,断断续续几分钟也无人回应。

他又开始叫喊父亲,却也无人回应。

强忍着头昏与剧痛,他拿起了表,一瘸一拐的走出卧室。

——父亲不在家。

按理说他应该回房间等他,但心中的不安愈发膨胀。

于是他用长裤遮住绷带与伤口,拿出柜子里的手枪,冲出房门。

——在离家不远的小巷里,他找到了一具尸体。

极度的愤怒反而使他冷静。

白发苍苍的死者面目狰狞,应该生前与谁有过争执,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刀,刀柄上有血。

这是凶手手上的血,但死者只有心脏一处受创,所以这是凶手的血。

兰转过身,果然看见地面的一连串血珠,通向小巷深处。

万兰不顾伤口撕裂的疼痛,寻着血迹的源头。

他穿过小巷,跨过废墟中的街道,沿着河岸逆流而上,宛若远征的骑士。

终于在断桥的石墩下,血迹停在了一个破旧的帐篷前。

兰扯开这个破烂帐篷的帘布,掏出了枪。

在他的想象中,帘布后出现的,也许是卑怯猥琐的窃贼,也许是穷凶极恶的匪徒,也许……

但他没想到的是,眼前坐着一个枯瘦的女子,正抱着一个睡着了的,脏兮兮的孩子。

她的胳膊上有一道血口,那支手上攥着一个纯白的药瓶。

女人被兰吓了一跳,害怕得颤抖起来。

兰犹豫了一刻,然后把枪口垂下:

“怎么回事?”

女人颤颤巍巍,说不出话来。

“我问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父亲的身前会有你的血?”

“说话。”

兰冷冷道,女人逃避着他的眼神。

他拨动枪栓。

女人跪了下来,哭喊着道:

“求求你,原谅我。”

万兰反而愣住了。

因为他在看见这女人的一瞬间,不觉得她就是杀死父亲的凶手。

也许她的伤是由另一人造成的,但既然她的血从小巷一路滴到这里,可能与凶手有关。

所以万兰只是想逼问一个目击者,让她交代自己看见的东西。

但对方却因心虚而承认了罪行。

实在是太荒诞了,荒诞的让人发笑。

万兰僵硬的笑了,笑得很瘆人。

“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放过我,我的死活无所谓……但是这孩子……”

“闭嘴!”

兰向着聒噪哭喊着的女人吼道。

此时,他注意到了女人手里的洁白药瓶,又想起父亲死时一只手仿佛握着东西的姿态,终于明白了一切:

那是一瓶抗生素。

在这个年代,抗生素是如同过去的战争年代一般,被管控的重要资源。

这座城市的抗生素也被军阀的军队们严格管控着。

为了自己,父亲冒死偷到了一瓶抗生素。

这个女人为了抗生素,杀死了兰的父亲。

兰把枪垂得更低了。

“告诉我真相,也许我会放过你。”

当兰听见真相时,他感到心脏如同死去般冰凉。

父亲偷到抗生素后,从平日无人的小巷匆匆赶回家。

中途却偶遇了这个女子。

如果父亲是一个更狠辣的人,为了防止被举报,完全可以杀了她。在这个年代,没有那么多人关心普通人的死活。

但他没有,不仅如此,他还倾听了女子的哀求。

她的孩子在一场大雨后发了高烧,她请求他把这瓶抗生素给她。

父亲不可能为了她放弃这救命的药物,但还是倒了两颗给她。

女子并不满足,她说这不够,救不了自己的孩子。

她与父亲争执起来,父亲将她甩开。

却万万没想到,她从胸口抽出了一把刀。

尽管父亲拼命反抗,在女人的胳膊上划出一道血口,但还是被刺中了心脏。

……

万兰听完这些,没有说话。

也没有遵守约定。

枪口准确的对准女人的头。

枪声吓醒了额头滚烫的婴儿,他的哭声嘶哑尖刻。

做完这一切,兰如同决堤的大坝,再也控制不住悲伤与愤怒。

他没有哭,他已哭不出来,他的腿在剧烈颤抖着。

突然的,他扑倒在女子身上,从她的手上夺下纯白的药瓶。

他狠狠地嚼碎了一粒纯白的药,苦涩的触感在口腔蔓延。

已经没有人陪伴万兰了。

但他决定要活下去,以最自私的方式,带着父亲的那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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