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依旧站在最高的山上，俯视着一切。
城市出奇的安静。
那种安静，是没有烟火味的安静。
每个人都倒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都在化作数字，消散于空中。
羿敏锐的双眼看得清他们的脸。
他看着他们，目光沉重。
城市本身，也如同人们一样，被大大小小的空洞侵蚀。
像是被无形的虫啃食着。
暗杀者依旧被钉在山壁上，疼痛对他无所谓。
他问道：
“这个世界消失以后，会发生什么？”
许久之后，羿从山下的景象中挣脱出来，说道：
“在一片虚空中，只剩下圣杯，羿和御主将会得到它。”
“那其他人呢？”
“他们都会化作只有意识的存在，活在自我构筑的理想世界。”
暗杀者想起了傅迟所说的，那个有着长椅的幻境。
“对凡人来说，是个不错的归宿，对吧？”
羿向暗杀者问道，像是在渴望着对方的认同。
“不是。”
暗杀者简洁的否定道。
对这个回答，弓兵闭上了嘴，看向黑日的正下方。
那场战斗仍在继续。
……
肉体疼痛。
精神疲惫。
傅迟已到达了极限。
好难受……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勒紧一般。
他如此感受到。
温热的手将刀返回鞘中，接着，他拉开了风衣的拉链。
锈红的，有着无数破口的卫衣露出来。
寒冷的风瞬间从带血的破口轻吻他的皮肤，涌入他的身体。
傅迟打了个颤，疼痛和疲惫被寒冷一扫而光。
他低下头，看见衣服上有很多深色的血痕。
他想起了对暗杀者说的话，说血不会在这件衣服上留下痕迹。
“唉……”他叹了口气，“原来血不是这个颜色啊。”
说完，他的手再次握住刀柄。
他已完全熟练于这个动作。
刀柄是温热的，手也是温热的。
他静静地站着，倾听着声音。
不是外在的声音，而是身体里的声音。
“砰……”
“砰砰……”
“砰砰砰………”
心脏的跳动在加快。
随着跳动的加快，胸腔也感受到了未有过的沉重。
不断活动又沉重的东西，被憋闷在那里。
终于到了极限。
就是现在。
双腿迈动，如风一般奔跑。
不需要留下余力，也不需要任何杂念。
他如黑红的猎豹般，笔直地刺向万兰。
傅迟不想在被动的防御了。
他想要以此结束这场战斗。
万兰在风中眯起眼睛，绷紧力量、放松关节，迎接这最后的决斗。
与万兰一样，他也不想陷入被动。
为此，兰先手出击。
兰的攻击带着残影，从侧面袭向傅迟。
——如果同之前那样，用刀阻击，只会是之前战斗的重演。
不，傅迟不需要那样。
他想要的，是打破它。
如同没有看见这些攻击，傅迟依旧笔直向前。
他的下巴被击中，接着是胸口，最后是左肋。
那一刻，他清晰地看见兰的脸上显现出惊愕。
傅迟的头不受控制的偏向一边，他的身体也一软。
鼻腔、口腔、眼角，血如瀑布般涌出。
他笔直的路线也有些偏离。
“这样啊，托罗星南特的福。”
“受到这种攻击，我并不会立刻死掉。”
他心想着，毫无保留地，以全身力量拔出刀。
银色的光芒脱鞘而出，流畅地划动。
在刀出鞘的一瞬，他有种未有过的奇妙感受。
他胸腔里沉闷的东西好像在变轻。
“砰……砰砰……砰砰砰………”
心脏以前所未有的快节奏跳动，似再将憋闷着的什么东西排出体外。
从胸口到指尖，再到刀尖。
他不断地挥刀，伴随着挥刀，轻盈又畅快的感觉充盈身体。
身体一次又一次的受到重击，可他却感觉那种疼痛已微不足道。
那种轻盈畅快的感觉已超越了疼痛。
银光在空中旋舞着，速度越来越快。
自拔出后再没有回鞘，也没有“后发而先至”。
那属于傅红雪的刀，不是傅迟的刀。
这是傅迟的刀，原原本本的属于傅迟的刀。
尽管没有章法，也无法达到那种伟大的境界。
但它正在最适合的时刻，最适合的地点，最适合的手上，肆意的飞舞着。
后来，一位举着望远镜的观战者每每想到这一幕，都会产生一个奇妙的联想。
在一个最美的草原上，月光以最理想的角度照耀。
有一只不起眼的小虫，可能全世界有上百亿只。
它不断飞舞着，它透明的薄翅，在这种境地下。
——到达了一生中仅此一回的耀眼。
在这种不要命的斩击中，万兰被迫后退。
他不断地躲避着层层叠叠的银光，竟已抽不出空隙攻击。
他很想利用【瞬移】或是别的什么技能，可他的精神没有一刻能够分散。
他不得不聚集100%的精神去躲避眼前的刀。
这时，万兰终于意识到。
与齐杰菈一同的，数年的和平生活……
使他的战斗神经变得迟钝了。
“对啊……我和他的圣杯战争是不一样的。”
“我拥有着最强大的从者，使用着最强的身体，这场战争对我来说太轻松了。”
“而他……正处在名为圣杯战争的，此生最大的磨难中。”
“与他相比，我才是沉溺于和平中的人！”
兰终于在心中意识到了这一点。
在此刻，万兰抛弃了一切傲慢，利用他的一切迎击傅迟。
在这接连不断的刀光中，他依旧没有时间使用瞬移，也来不及制造枪炮和护盾。
他能做的，是计算，用显示器复眼计算。
万兰的复眼功率全开，计算随之开始。
只要再过千分之一秒，系统就可以给出最完美的战斗方式。
可兰终究没能等来这千分之一秒。
在这一刻，伴随着铁器划破空气的长啸。
万兰的右肩已被刀光触碰。
傅迟面目狰狞，浑身是血。
兰意识到已来不及计算，想要抽身躲避，傅迟没有犹豫，剧烈的晃动身体。
刀夸张的斜切而下，银色的闪光从万兰的肩膀滑到锁骨。
兰的整个手臂瞬间脱离身体，化作蓝色数字消散空中。
兰意识到，此刻已来不及使用计算，或是其他花哨的能力。
他要做的，唯一能够赢得胜利的……
就是利用身体的武器。
在上一击停下之处，又一个银色的亮点在延伸。
傅迟的第二刀要来了。
兰感觉到了，与第一刀的风声不同，变慢了。
傅迟快要到达极限了。
这是最好的机会！
兰不再躲避，只是微微侧身，身体左侧暴露在刀下。
他的身体在斩击的轨迹下，他却在向前。
刀光如约而至。
这一击下，他的左手拇指与食指被斩落，但还剩下三根手指。
在刀斩下的那一刻，他的手臂微倾，与身体到达了最好的角度。
傅迟的这一击还未完成，喉咙处却传来窒息感。
兰的手指刺进了他的喉结。
银点拖着长长的尾巴，已化作完整的刀光。
刀光斩断了兰的手臂，那只手刺进了傅迟的喉间。
傅迟的咽喉被贯穿。
傅迟无力的扑向地面，他的意识即将消失。
“不能……不能就这样结束……”
在这一刻，他的意志无比剧烈的支撑着，想要唤醒身体里的某些东西。
他的眼前正在变得漆黑，越来越黑……
但这感觉在某一刻消失了。
他睁开眼睛，他的身体倒下了，但精神停留在半空中。
“罗星南特……我懂了……这是真真正正的……”
因为劳累，他的声音像是虫子的嗡嗡声。
“最后的【时空穿越】。”
傅迟抬起头，时间轴在他的头顶。
他颤抖着伸出带血的右手，整只手都抓住轴上的一个点。
那是代表【现在】的坐标。
他用尽全力的扳动，面目变得狰狞。
手臂紧绷着，同时不断抖动。
他开始向手臂处倾倒，企图把整个身体的重心都压在那里。
“嘶……”
他的喉咙深处不受控制的发出嘶声。
终于。他的手臂爆发出一阵力量，将时间轴向左侧的【过去】推动一点。
他的手不受控制的脱手，右手在刚刚的力量下，剧烈的向左下方甩去。
时间开始流动，他感到手上有了重量和温度。
他的刀已在他的手中，随着这爆发的力量滑出一道银光。
那种清盈的感觉再次回到身体，这一击比刚刚更快。
一个东西在他眼前落下，他看见了，这次……
不是两根指头，而是完整的手臂。
这一击比刚刚更快，万兰没能击中他。
他的身体大开大合，夸张的向下倾斜。
刀还在他手里，他感受得到它的心跳。
身体吐出最后一口沉重的气，此刻，他又一次挥动刀。
自上而下地挥动，以万兰断臂的空隙为起点，以万兰的脖颈为终点。
如果说万堂与万兰的战斗中，给傅迟留下了什么，那么其中最重要的一点……
便是让傅迟知道了，刺中万兰的所谓要害，是杀不死他的。
斩，唯有斩。
将数据构成的身体分离，也许会有用……
傅迟没有力气再抬头看。
但他感觉到了，他斩中了。
兰的脖颈很轻，因为那是数据构成的虚拟身体。
顺着这一刀结束，傅迟倒下了。
他轻轻的握着刀，看着头顶的黑色太阳。
万兰的身体站立着，正在消散。
傅迟长呼一口气。
心跳慢下来了，越来越慢了。
他感到胸腔里空空如也，身体轻到了极致。
刚刚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他恍惚的想着，像思考简单数学问题的孩童般。
不知过了多久。他想到了。
蓄积已久的沉闷，在短暂的瞬间释放而出。
是燃烧生命的感觉。
是萤火虫的光芒，是蝉的鸣叫。
在这短暂的畅快后，是生命的终结。
说起来，好像那个事情也是差不多的感觉……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了出来。
那个事情啊……自己这辈子还没试过……
要是有机会，真想和小洛试一次……
在生命的最后，傅迟这样想着，自己都觉得有些太猥琐了。
不过，他没有自卑，也没有遗憾。
他身体舒展着，躺在地上。
—————感觉很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