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兰的身体正在化作数据，消失在空中。
作为终端的【黑日】已经被毁灭了。
人们从刚刚的骚乱中缓过神来，在街道里起身，互相询问着状况。
来来往往的人流，没有人注意到万兰与傅迟。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希望碰到一个自私一点的英灵。”
万兰叹了一口气，说道。
“不过，应该没有下次了吧。”
他说着，坐在傅迟身边。
在羿宝具的刺激下，傅迟的意识回归了。
但他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
兰的身体也正在消失。
“我们两个都输了。”
他如释重负的感叹。
好像刚从一个虚假的角色中脱身。
“你好像很轻松。”
傅迟开口了。
“你不也是吗？”
兰看了看他，接着说：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得到圣杯吗？”
“为什么？”
兰看着自己逐渐消失的双手，说道：
“为了万堂。”
“我想向圣杯许下的愿望，是抹去他的理想。”
兰低下头，神情有些复杂：
“如果没有那个梦想，他就能脱离轮回的执念，留在我身边，不过不那样也没关系……”
他又看着傅迟，眼里带着几分感谢：
“其实我想过，许愿让他忘记我，忘记齐杰菈，去到你生活的世界。”
“你身处在一个和平的环境吧。”
万兰笑了笑，他很羡慕傅迟，能够一直活在和平的年代。
“让他去当你的哥哥，对你们两个都挺不错的。”
傅迟听罢，摇了摇头。
兰当然猜到这个想法会被他否定。
但没想到，傅迟是这样回答他的：
“如果堂用圣杯的力量，让你从未遇见齐杰菈，你愿意吗？”
兰没有犹豫的回答：
“不愿意。”
随后，他意识到了傅迟的意思。
“无论回到过去，被击败多少次，都是堂哥自己的选择。”
“那是他的自我，如果被强行篡改的话，就不是完整的他了。”
对此，兰点了点头，他同意了傅迟的说法。
不是出于理想，不是出于正义，而是出于对万堂自我的尊重。
这个背负着罪行的男人，终于认同了傅迟。
此时，兰的双腿都已消失，只剩下上半身。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别误会，不是为了炫耀或者嘲讽……”
他顿了顿，说道。
“这个身体只是数据构成的分身。”
“真正的我，并不会死。”
兰说完，就感到后悔了。
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件事呢？
会不会令他在死前感到遗憾呢？
“那就好。”
傅迟缓缓的说道。
兰惊讶的看着他：
“为什么？因为我是万堂的弟弟吗？”
傅迟摇摇头，他的身体几乎要往一边倒下。
万兰立刻伸出手，扶住了他。
“不是的……与万堂无关，只是因为我……”
傅迟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很羡慕你啊。”
兰未开口，傅迟就说道：
“为了喜欢的女孩子，不惜背叛一切，甚至不管她是不是人。”
“尽管哥哥是敌人，但出于亲情，依旧想要拯救他。”
“如堂哥所说，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兰听着他的夸奖，却高兴不起来。
“而且……”
“其实你也知道，你是【错】的吧。”
听见傅迟这样说，兰猛地抬起头。
在这一刻，他明白了。
为什么被傅迟杀死后感到轻松，计划失败后也是如此……
他的内心深处，清楚的知道自己是错的。
也清楚的知道万堂是对的。
他渴望着被打败，渴望着为自己的罪行赎罪……
“这样啊……”
万兰想起了一件往事。
………
那是万兰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天。
他穿着西装，齐杰菈身着礼服。
他与齐杰菈手牵手，走在化作废墟的街道上。
除了他以外，这世上的人类只有两种结局。
一种是因为反抗而被齐杰菈杀死。
一种是陷入永恒的幻梦，在快乐中等待死亡降临。
他没有试过阻止齐杰菈吗？
他当然试过，但是很快就意识到那是没有意义的。
即使齐杰菈不再攻击人类，人类也必须消灭这个最大的威胁。
齐杰菈宣布与人类为敌的那一刻，就无法回头。
万兰亦是如此。
当他从齐杰拉的额间放下枪时，就没有人会原谅他。
他们是怎样相识的，又为何相爱？
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人能知道。
在某处，齐杰菈停下了。
“兰，到了哦。”
齐杰菈对他笑了笑。
“这里就是，最后一艘光速曲率飞船所在的地方？”
齐杰菈点了点头。
她张开手，地面裂开，一艘巨大的飞船从其中上升。
“兰，看哦，【兰斯洛特】号很帅气吧。”
她扯了扯爱人的衣角，却没有回应。
【兰斯洛特】号的一旁，是一座残碑。
他的目光被其吸引。
兰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身旁的残碑。
毫无征兆的，他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知道那座碑是什么。
在上百年前，一个新生的共和国在一片古老的土地上诞生。
那个国家的人们欢聚于这里，立下了一个纪念碑。
碑上刻着近百年来，塑造了共和国的战争与英雄。
那是他的祖国，但又不仅仅是他的祖国。
这个世界上曾经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纪念碑。
每一个这样的纪念碑，都埋藏着人类的历史。
而如今所有的这些，都化作残碑，消失在这个残破的星球上。
兰的膝盖一软，全身的力量像是被什么抽走了。
他跪在地上，痛苦的嘶吼。
这一刻，他才无比深刻的意识到。
———他愧对他们，百年前对新生的共和国充满希望的人们。
———还有从古至今，每一个为了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而付出努力的人们。
泪水如暴雨般流下，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终究是人。
作为人类的一份子，他终究无法理解齐杰菈“灭绝人类整体，拯救每一个个体”的想法。
这时，温暖的触感从他身前传来。
他看着那熟悉的金发，泪水止住了。
几乎可以用粗鲁形容，齐杰菈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
仅仅只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
她抱着他，过了不知多久。
“我们走吧。”
万兰淡淡地说。
他起身，牵着齐杰菈的手，向【兰斯洛特】号走去。
这颗星球已濒临破灭，所以他们前往了万堂所在的星球。
如果让万堂知道人类灭亡的真相，他必然会与齐杰菈为敌。
兰深刻的明白这一点。
于是在某一个时刻，在异星紫色的花园里。
万兰对自己的亲兄弟扣动扳机。
………
“兰斯洛特……那艘飞船叫作兰斯洛特……”
“难道是冥冥之中，上天也在嘲讽我吗？”
万兰喃喃自语着。
“我说堂不知道堂吉诃德的结局，我又如何呢？”
兰当然知道，兰斯洛特这个名字出自哪里。
那是亚瑟王传说中最强的骑士。
他拥有着守护国家的能力，却因为爱上了亚瑟王的王后……
导致了国家的覆灭。
“那个骑士为此孤独终老，那我呢？”
是不是过于幸福了呢……
他说着，注意到没有人对他回话了。
他看向傅迟，后者闭上了双眼，仅存一丝微弱的呼吸。
推迟了这么久，死亡终将如约而至。
兰看着他，眼神很是复杂。
担忧，犹豫，最后变的温柔。
他伸出双手，搭在傅迟的肩上。
这一刻，他的双手化作数据，逐渐融入傅迟的身体。
接下来，是他的双臂，以及整个身体。
都在化作数据，然后变成傅迟的一部分。
傅迟感受到了。
有什么东西与他融为一体。
奇迹发生了，迟的体温开始上升。
他的脉搏开始动了，心跳也在慢慢恢复
他渐渐地睁开眼，看见万兰在对他笑着。
万兰的笑，和堂哥很像呢……
傅迟模糊的意识逐渐苏醒。
“小子，你不是一直把万堂叫作哥嘛。”
兰不屑的笑了一声：
“那家伙自己弟弟不关心，在外面收小弟倒是很勤快。”
兰的身体已不再，未化作数字的，只剩下头部。
“不过既然他是你哥，那我也应该是你哥才对。”
傅迟看着他，眼里存有几分感谢。
万兰有些不好意思，于是避开他的眼神，说道：
“你不必在意，就当是一个恶人，死前良心发现罢了。”
那双通透的橙色复眼闪出最后的光芒，化作蓝色的光粒。
融入傅迟的身体。
傅迟感觉身体再次有了力量。
………
万兰睁开眼。
一阵风吹过，紫色的树叶在头顶飘动，发出“哗啦哗啦”的清响。
一个身影从背后扑过来，抱住他。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齐杰菈。
此时，他的眼睛不再是齐杰菈一样的复眼，而是人类的眼睛。
一双淡蓝色的眼睛。
“怎么样？赢没有。”
“没有，那小子挺厉害的。”
“是吗？别太难过了，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
万兰笑了笑，揉了揉齐杰拉下垂的发丝。
“我一点也不难过，那小子人挺好的，输给他也没什么。”
“是吗？那下次请他来吃饭吧。”
齐杰菈说道。
万兰被这个几乎不可能的想法逗笑了。
他笑着，看向遥远的天空。
“待会儿去给我哥扫墓吧。”
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