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雷与电,在黑夜里锤打出一道道白色的裂痕。
城市沐浴在暴雨、电光与雷声中。
某个人的梦也沐浴在暴雨、电光与雷声中。
他梦到一个男人站在雨中,站在雷与电之下。男人的周围聚满了人。
另一个男人静静站在他身旁。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暴雨中不成样子,如同徘徊千年的幽灵。
“轰隆!”
雷鸣中,一道闪电照亮男人的脸庞。
一张枯黄,坚毅的脸。
仔细看,他的眼中又隐着一丝狡诈。
男人袒露的右臂高举沾满泥水的长竿。
“大楚兴,陈胜王!”
“大楚兴,陈胜王!”
人们的声音聚拢于此,盖过了雷声。
“大楚兴,陈胜王!”
“大楚兴,陈胜王。”
“大楚兴,陈胜王?”
“大楚兴,陈胜...”
“大楚兴......”
并没有过多久,呐喊渐渐平息。
呼声如潮水聚拢,又如潮水般散去。
恍惚间,站在雨中的肮脏男人们已不在。
在这片雨中,雷与电之下:
是一辆马车,马车里有一具尸体。
长竿从尸体的手上滚落。
它落下,在泥水中折断。
………
这样暴烈的雨,是枪兵所熟悉的。
他在大泽乡见过这样的雨。
枪兵眯着眼,倚在酒店52楼的落地窗前。
在白天,这扇窗被斯芬克斯撞碎,到晚上就已恢复如初。
这正是这个世界的特性。
如庄赤所说,这个世界是由名为【规则】的概念转变而来。
所以,一切不合常理的事物都会被修复。
对此,陈胜并不知道,也不关心。
城市的灯火模糊在雨中,枪兵凝视着它,感到很是炫目。
相比两千年前,如今的天下更值得夺取。
但是……
枪兵面朝房间门,背对窗。
门内是那个不成器的御主。
枪兵猛地转身,投掷。
“噼里啪啦噼里啪。”
通透的落地窗又一次碎裂。
在如暴雨般倾泻的玻璃渣中,枯黄的残影扭曲着,一道狭长的金光从中钻出。
“嗡————”
金光带着绵长的音爆,刺中某物。
那金光是竹枪。
枪兵锐利的眼神,看见被枪刺中的,是一件黑色的斗篷。
“咳,咳,咳咳。”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苍老的咳嗽声。
“你是凭雨滴的痕迹,察觉到老朽的存在吧?”
陈胜没有回答。
一道巨影笼罩在他的身上。
斯芬克斯张开双翼,露出狞笑。
当白天这怪物带走傅迟时,枪兵就预料到了这一刻。
骑兵的御主,急于结束这场战争。
白袍的老人手持利剑,踏在斯芬克斯的脊背上。
“盲夫,且是洋人?”
陈胜自语道。
他的手中召出又一支竹枪。
陈胜没有再多废话。
他从窗前跃出,在空中划出漂亮的空翻。
“嗡——”
暴雨中,黑色的枪影劈向骑兵头顶。
老人反应过来,拔出剑,抵住竹枪。
那把剑闪着光,做工精细繁华。握在老人枯瘦的手上,显得格格不入。
但这的确是老人的剑,是他曾为国君的证明。
不过,这把剑没有存在于历史记载。
“汝的那把剑,是王侯的佩剑。”
陈胜一眼便看出来。
他用枪指着那把剑,略显得意的笑:
“如此,吾便用这招吧。”
陈胜言道,枪身闪耀金光。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正如暗杀者推测,竹枪上闪烁的黄色秦文,就是陈胜的宝具。
至于作用,骑兵很快就感受到了。
竹枪突然仿若千钧,使他的身体猛烈地颤抖。
他原本衰老的身体,此时更加吃力。
骑兵立刻明白这宝具的意义。
它是特攻附加的宝具,会削弱相应属性的从者。
面对知名度较低的敌人时,文字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在面对【王】属性的敌人时,文字会化作【王侯将相 宁有种乎】。
在重压下,骑兵左手也扶剑,用力甩动,借着枪身的圆润,将枪兵甩开。
“呼……”
如同老迈的狮子,老人阴沉的喘息。
陈胜挑起枪头,缠着麻布的手掌搓动着:
“击败剑之英灵者,竟不过……”
枪兵未说完,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他的双脚失去支撑,雨滴掠过脸庞。
斯芬克斯扭动身体,将他甩了下去。
枪兵在瞬间反应过来,张开身体在空中下坠。
“轰!”
这一瞬,一道闪电划过,暴雨如数万寒针悬空。
枪兵眼前,是斯芬克斯扭曲的巨脸。
两只巨爪从左右挥出,欲以包夹之势,拍碎枪兵。
眼见双爪即将触及,却看见一道旋转的黑影上升,伴着狭窄的金光。
“嗷——”
斯芬克斯哀嚎,血从它的爪间涌出。
它的爪上插着竹枪,而陈胜借着这只枪,一跃而起。
骑兵脚下,斯芬克斯痛苦的扭动。
老人在它的头顶狠踏一脚,命令它停下。
“嗡——”
老人感受到了,【线】剧烈的颤抖着。
老人俯下身。
同时,枪兵与他的枪掠过老人的脊背。
如果晚一瞬,骑兵就会被击中。
“轰——”
骑兵如流星坠于斯芬克斯的脊背。
这一击无比剧烈,陈胜脚下,斯芬克斯体内,传来肋骨碎裂的巨响。
斯芬克斯甚至来不及哀嚎,吐出瀑布般的鲜血。
死亡,然后下坠。
此刻,两人如同站在坠毁的飞机上一般。
但二人都分毫未动,只是站在那里。
“老朽低估了你。”
苍老的声音响起。
“本以为差点被暗杀者击败的你……”
老人面色阴沉:
“看来我既低估了你,也低估了他。”
陈胜攥紧拳头。
“他?那个黑色的无名之辈?”
他的语气里压抑着不甘。
“吾被与那种匹夫相提并论?”
让他更愤怒的是,老人并不在乎他的愤怒,他的不甘。
“呵呵……呵呵…呵…”
老人笑了起来,笑得机械,毫无感情。
这种高傲的样子,真是熟悉啊。
老人心想。
骑兵取下生绣的胸针,挑动只有他才能看得见的【线】。
“站在你面前的老朽……”
【线】颤动着,老人喃喃自语。
“拉伊俄斯与约卡斯塔之子。”
“忒拜城旧时的新王。”
“被复仇女神追赶之人。”
胸针被他轻轻抛去,隐没于黑色的雨夜。
“老朽名为俄狄浦斯,忒拜的俄狄浦斯。”
死去的斯芬克斯正在雨中坠下。
陈胜明白老人此举意味什么。
意味着自己知道了骑兵的真名,骑兵必须将他在此时此处杀死。
你死我活的决斗。
“正合吾意。”
陈胜昂着头,眉宇间现出傲慢的笑意。
“寡人乃陈胜王。”
“大楚兴,陈胜王。”
这一刻,陈胜回到了暴雨中泥泞的大泽乡。
与“他们”一同高呼的时刻。
……
眺望窗外雨势的人们,惊奇的发现。
一个黑色巨物在雨中下坠。
黄与白的影子在巨物上交织,分离,碰撞出耀眼的火光。
虽然他们明天就会因世界的特性而忘记,但这画面会烙印在潜意识的深处。
“轰——”
巨物在城市的角落里坠落,黄与白的身影仍在战斗。
陈胜的脸上,杀意和愤怒在冰冷的燃烧。
他不知第几千次的挥枪,却又差一点。
骑兵再次躲过这一击,剑向枪兵刺去。
为什么?
陈胜心想。
俄狄浦斯低沉的喘息着,喘息中充满老人的疲惫。
骑兵的速度与力量都远不如他。
为什么每次都差一点击中他?
陈胜想着,一边躲避刺来的剑。
但他的预判又错了一点,身体被刺出一个浅浅的血口。
陈胜咬咬牙,向后退去数步。
二人又一次相对。
俄狄浦斯疲惫的喘气,毫发无损。
陈胜坚挺的站立,满身伤痕。
白袍与布衣都已湿透。
陈胜正在思考,到底是为什么。
俄狄浦斯肯定有某种方式,也许是他的【宝具】。
陈胜直视着俄狄浦斯灰色的盲眼。
他如何感知到吾的攻击呢?
肯定不是眼睛,那么耳朵呢?
很多盲人的听力很敏锐,因为耳朵代替了他们的眼睛。
与俄狄浦斯的缠斗中,陈胜刻意压低了声响,加上暴雨声和雷声,即使如此对方也能听到?
多年战场的经验告诉他,这不可能。
是通过嗅觉吗?
这更不可能,组成从者的,是一种名为【以太】的无色无味之物质。
是通过魔术吗?如此这般,确实无法用常理解释。
“东方的失败者啊……”
骑兵打断了陈胜的思索。
“这并非你全部的力量吧?”
陈胜心头一震。
难道他发现了?
目前陈胜所展现的,并不是全部的力量。
——华夏最初的起义者。
凭借这个名号,陈胜有着惊人的知名度加成。
但为什么这样的人物,至今未战胜一个从者呢?
原因是,他的御主是一个普通人。
不是魔术师、高维生物、数据体,也不是超能力和神明。
如若他使用过强的力量,御主会因过度的魔力负荷而亡。
虽然陈胜极其看不起那个人,但为了得到圣杯,他必须让御主活着。
在战斗一开始时,陈胜就用心电感应让御主逃离酒店。
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如果被骑兵御主找到,那就完了。
俄狄浦斯的剑“嗖嗖”斩来,陈胜已来不及考虑御主。
当务之急,先打倒眼前的老人。
陈胜用竹枪抵挡攻击,枪在剑锋下断开。
正合吾意,陈胜心想。
他双手各持断枪,像两把短刀一般,向骑兵的胸口和头部劈砍。
“轰!”
雷鸣再至。
两人停滞在雷鸣的瞬间。
骑兵的头微侧,完美避开了朝头部的断枪。
而他的一支手,挡在胸前,任由枪尖刺穿手掌。
陈胜惊愕,拔出枪,二人拉开距离。
陈胜注视着骑兵滴血的手掌,突然明白。
刚刚,骑兵下意识的用手掌保护胸口。
虽说胸口是要害,这个动作合情合理。
但同为要害的头部,骑兵只是微侧便躲过。
之前的攻击,陈胜也无数次瞄准了骑兵,他也都是如这般恰好的躲过。
唯独胸口……
骑兵的盲眼注视着陈胜。
俄狄浦斯明白,他注意到了。
枪兵闭上双眼。
在敌人面前闭眼,这是个无比危险的行为。
但老人没有攻击他。
老人知道已经晚了。
陈胜闭眼,是为了把心神聚集到双耳。
一刹那,双眼睁开。
他的双耳听到了。
“砰…砰……”
这是老人缓慢的心跳声。
“嗡——”
正是此物。
心跳声中夹杂的细小颤动,是【线】抖动的声音。
骑兵的心脏,联结着某种细线一般的东西。
陈胜睁开眼,他现在可以看见了。
无数的红色细线。
紧绷在天空、大地,从天空的远方到大地的深处。
凡是生命能够到达的地方,线蔓延着。
而这些【线】汇集的地方……
是骑兵衰老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