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时,已是黎明。
金色的辉光轻轻透过窗间,沉在小屋的向阳处。
“傅迟,你看上去不累。”
暗杀者说。
虽一夜未眠,可傅迟确实一点不困。
“嗯。”
傅迟点点头,对此他并不高兴。
——说明他的身体,越来越不正常了。
他听见暗杀者轻叹一声,然后从一旁拖着些东西过来。
他定睛一看,是一面镜子和椅子。
“这是干什么?”
他不解地问。
“我说过吧,你头发太长了。”
暗杀者说着,把椅子摆在他身后。
“你不困的话,我给你剪个头。”
暗杀者拿出一把剪子,另一支手搭在傅迟肩头。
“你还会这个吗?”
傅迟有点惊讶,又觉得有些反常。
他乖乖的坐下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确实太长了,他想。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暗杀者说道,他手中的剪子很灵活,也很轻柔。
碎发像被染黑的细雪,缓缓落下。
傅迟想了半天,说:
“我想知道......”
“在那本书结束以后,你的结局。”
傅迟说完,偷偷瞟向镜子里的男人。
男人的眼睛微微眯起,似有一分笑意。
这个问题出乎男人的意料,他以为傅迟会问与抑止力有关的事,或者他昨晚的去向。
“我死了。”
这个回答非常奇怪。
因为每个人的结局都是死亡,这本是无需回答的。
傅迟正要开口,暗杀者又补充说:
“幸福的死了,陪在妻子和孩子身边。”
当说到“孩子”两个字时,男人注视着傅迟。
握着剪子的手停下了。
傅迟察觉到了这奇怪的举动,他疑惑地看着镜子里的傅红雪。
傅红雪什么也不说,他不知该说什么。
只是呆呆的看着镜子里的他们。
这一刻好像很短暂,傅迟又感到无比漫长。
直到,他终于发现:
镜子里,两张白皙的面庞,是那么神似。
傅红雪...傅迟......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姓“傅”。
为什么傅红雪曾经说,只要傅迟在,就可以证明他绝非虚构。
为什么他对傅迟报以的忠诚,已超越主从。
“这样吗?原来我的身上......”
“流着你的血啊。”
拿剪子的手微微颤抖。
也许是为了掩盖这份颤抖,剪子又一次动了起来。
傅迟长舒一口气,感到很轻松:
“暗杀者,所以我该叫你什么,太爷爷的爷爷,还是爷爷的太爷爷?”
“我没有这么老。”
暗杀者少见的,回答中略带诙谐。
傅迟眼神往下扫,又问:
“我一开始恢复记忆,也是因为你的血脉吗?”
听到这话,傅红雪的身子仿佛重若千钧。
“傅迟,我应向你道歉。”
“解决这场圣杯战争,本是我的事情,却牵连于你。”
“直到现在,我也感到无比愧疚。”
他顿了顿。
“我刚被召唤时,就感受到了你的存在。”
“我一直在寻找你,直到那个小巷。”
傅迟点了点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是这样啊。”
“谢谢你,暗杀者。”
傅迟舔了舔嘴唇,笑道:
“这十几天里,我过得很充实呢。”
“洛,堂哥,狂姐,万兰,齐杰菈,羿,小珊,赤......”
他回忆着他们的名字。
“还有你。”
“都是令人印象深刻到,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人。”
“你不怪我吗?”
“要说完全不怨,也不可能...”傅迟顿了顿。“这场战争确实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
“但是,除开那些,也有很多宝贵的东西。”
听到这些话,暗杀者很欣慰。
“傅迟,看来确实如你一开始所说。”
“你我二人,是拜....拜四特....马七?”
“噗。”
傅红雪这突如其来的,蹩脚的英语,让傅迟笑喷出来。
傅迟肆意的大笑起来,他好久没这样笑了。
“暗杀者,你这个英语说的,简直了。”
“是best match啊,最佳搭配。”
傅红雪可能也感到有些尴尬,忙板着脸让他不要笑了。
“再笑,头发要剪歪了。”
傅红雪这样说了以后,傅迟真的不笑了。
他的脸上,取而代之的,是十分奇怪的表情。
他抿着嘴,眼里渐渐湿润。
“暗杀者,这些天里……”
傅迟像是噎住了,吞吞吐吐的说着。
“我好像……”
“把你当成了我的父亲。”
傅迟停顿很久,最后如释重负:
“这种话说出口,真是要了我的命。”
傅红雪突然不剪了,傅迟看见他的手也在颤抖。
“暗杀者,你...你没事吧?”
傅迟如此说着,抬头看向镜子。
那个场景,他此生都难以忘怀。
傅红雪笑了。
傅迟第一次见他,如此大方、如此阳光的笑出来。
他的眼睛弯弯的,眼角藏着小小的清澈泪珠。
他笑起来时,就像终年积雪的雪山,在春天的阳光里融化。
金色的晨光洒在他的脸上,仿佛是为了这个男人而生的。
他的笑就是那般,清澈又甘甜的东西。
“傅迟,我很开心。”
他手上的剪子又灵活的动起来。
傅迟的碎发大雪纷飞,他剪得更快了。
“如若你这样说,那我就像父亲一样,给你几个建议吧。”
“你有多久没见你的亲生父亲了?”
傅迟愣了一下,他好像不太喜欢这个问题。
但他还是回答道。
“大概......有几年了吧。”
“回去以后,去见见你的亲生父亲吧,他也是我的孩子。”
剪子“咔嚓咔嚓”地响着。
“如若你实在不想,我也不会强求你。”
“这只是我的希望,你的人生终归要由你定夺。”
“嗯。”
傅迟点头道。
“另外,我想告诉你,有主见是很好的,但不要过于莽撞。”
傅迟乖乖点头。
“表达感情要大方些,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就去追求。”
傅迟又点头。
“好了。”傅红雪收回剪子,“已经剪好了,你看下如何。”
傅迟抬头看着镜子,傅红雪给他剃了一个平头。
“很清爽,我很喜欢。”
傅迟回答道。
傅红雪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看来,傅红雪对自己的手艺也很满意。
“我还有最后一个建议,你要听吗?”
“嗯。”
那支苍白的手从傅迟头顶伸回,轻抚在傅迟背后的某个穴位上。
“虽说我知道你不需要睡觉,但我还是觉得你该休息。”
他说着,以最舒服的力道,在傅迟的穴位上轻轻揉动。
“好的。”
傅迟闭上眼,靠在椅子上。
“好,你就这样,慢慢睡着......”
傅红雪说着,傅迟的呼吸逐渐缓慢起来。
他真的睡着了。
见状,傅红雪拿来一件毯子,披在他的身上。
良久,黑衣的刀客轻叹一声。
“即使到现在,我也不想你参与这场战斗。”
他看着熟睡的傅迟,目光像是被粘滞于此,久久无法移走。
终于,在某一刻。
他站了起来,转过身。
在这时,他把眼里的温柔悉数斩断。
他又一次拖着他的跛腿,以奇特的步伐走动起来。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了。
“保重身体啊。”
他说着,打开门。
“我的孩子。”
开门的一瞬,晨光涌入小屋。
黑色的刀客被光所吞噬,不知所踪。